跟那種電視里送女兒出走的老母親似的。

    林奕心突然就有些煩躁。

    沈嬌見她站住，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

    你有些粘人。林奕心隔著這距離道，聲音并不算大。

    但沈嬌聽得很清楚，她期待的表情一瞬間凝固，很快抬手指了指另一個方向：我走了，再見。

    林奕心更煩躁了。

    沈嬌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彎處，頭頂的太陽明晃晃地落在林奕心身上，熱得要命。

    自從把榮惜送到療養院以后，她一直控制著去探望榮惜的次數。

    盡量控制在能緩解想念卻又不至于導致嚴重焦慮的范圍內。

    但每一次，每一次都仍然會讓她難過到無法自制，那是哭都沒法發泄的難受，刺激得人想要爆炸。

    她愛榮惜，如果這世上還能有一個人讓她毫不猶豫地說愛，那就是榮惜。

    就是因為愛，所以無法承受，但凡只是感激、償還恩情，那都比現在，來得輕松一些。

    榮惜是她絕望日子里唯一的光和依靠，她現在這存活的軀體，還算正常的精神狀況，和稱得上堅韌的性格，全都來自于榮惜。

    于是榮惜的痛苦，無一例外地都加注在了她身上。

    每一次走向療養院的路，都是沉重的勇氣。

    每一次離開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時，都是快要崩潰的軀殼。

    這幾天林奕心過得太快樂了，她甚至覺得這快樂是偷來的。

    但正因為是偷，付出太小的代價，獲得巨大的幸福，這不等價的交換，讓人上癮。

    比如此刻，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掏出手機，在屏幕上滑動，然后敲下字。

    你站住。

    回來。

    任性，霸道，恃寵而驕。

    強烈的陽光將屏幕照耀得需要湊近才能看清。

    林奕心湊近了，沈嬌沒有回她消息，也沒有正在輸入，一點動靜也沒有。

    那些同酷暑的炎熱一樣猖狂的煩躁慢慢地冷了下來，林奕心猛地將手機塞回了兜里，轉身繼續走自己的路。

    身后有腳步聲，急促的，雀躍的，像一條解凍的河流，朝她涌了過來。

    河流將她覆蓋，沈嬌撲到她背上擁抱住了她，腦袋就蹭在她臉頰邊，聲音黏糊：后悔了？要我跟你一起去了？

    浪花翻涌，而后水波蕩漾，歸于平靜。

    林奕心轉頭親在她唇角：需要個免費司機。

    第64章

    榮惜正在看小時候很喜歡的動畫片，房間門被敲了敲。

    這個節奏不是醫生也不是護士，是林奕心。

    奕心比任何人敲得都溫柔。

    榮惜轉頭看向門，不用她應聲，門被推開了一條縫，林奕心伸腦袋進來，笑著對她道：想不到吧，突然襲擊。

    biubiu~榮惜抬手比了個槍，打了打她。

    林奕心進門走到她身邊坐下，問她：干什么呢？

    榮惜道：看電視。

    然后她轉頭看向電視的時候，發現動畫片并沒有播放，屏幕是黑的。

    哦，又是幻覺。她平靜地想。

    幻聽幻視這種東西，第一次驚奇，第二次驚恐，等天天都要來兩遍的時候，就沒什么驚不驚的了。

    還挺好玩的，就跟白日做夢一般。

    人的大腦神奇，在某些時候會cao縱你的感官，你要是學會和這肆意妄為的大腦合作，那幻覺便會變成一種美好的超能力。

    如果不能合作的話，挺折騰的，就像自動播放的電影，不知道下一部是什么。

    或許新鮮刺激得剛剛好，或許并不是你喜歡的題材。

    今天他們配合默契，所以榮惜心情不錯。

    她上下掃了眼林奕心，覺得她穿的裙子很漂亮，于是道：你真好看。

    林奕心笑得很燦爛，站起身抓著裙子邊轉了一圈：小仙女嗎？

    小仙女。榮惜頓了頓，腦海里有光影閃過，jiejie一直很好看。

    林奕心的動作頓住，榮惜往后靠了靠，窩進沙發里，嘴巴變成了腦海畫面的擴音器：jiejie特別好看，每次回老家，她帶著我從村東頭走到村西頭的小賣部買吃的，一路上所有人都會指指點點地說，快看榮家那大姑娘，縣城里的，就是漂亮。

    其實縣城里也沒幾個能漂亮過我姐的，我剛上小學的時候，追她的人最多。她天天接我放學，半路總會碰到男生給她塞情書，塞吃的。吃的都進了我嘴里。

    爸媽年齡大，于是她結婚結的早。爸媽沒了的時候，她要養孩子，還要養我。

    但她供我讀完了書，我考上大學的時候她特別高興，她跟我說，好好讀啊，讀出來就能賺錢了。

    榮惜笑了笑：我也想著趕緊畢業好好賺錢，把這么多年來欠她的好好還一還。

    我剛轉正，她就沒了。

    她就沒了

    她就沒了榮惜笑著笑著哭起來，我jiejie榮華，大我十五歲，長姐如母，長姐如母

    她抬手蹭掉了眼淚，轉頭看林奕心：我好久沒想起她了，你還記得她嗎？

    林奕心的身體在抖，她停頓了好久，才道：記得。

    榮惜又笑著道：她是你mama，你應該記得。我養你是因為她養過我，我總得還給她。

    嗯。林奕心的聲音像從嗓子眼里擠出來。

    但我沒出息，我就養了你幾年。榮惜抬手，蹭在林奕心的臉頰上，我就變成這樣了。

    不怪你。林奕心道，你很好。

    我不好。榮惜捏了捏她臉頰，我讓你吃了很多苦。

    不算什么，都過去了。

    你現在還吃苦嗎？

    不吃了。林奕心搖頭，笑了笑，不吃了，我現在是大明星，賺錢特別容易，走哪兒都被人捧著。

    我看你的電影了。

    對，咱倆一起看的。

    你喜歡拍電影嗎？

    喜歡啊。林奕心絲毫沒猶豫，我特別喜歡。

    那挺好的。榮惜道，我后來還看了好幾遍。

    我的電視劇正播出呢，你看了嗎？

    看了，張青瑤值夜班，我們一起看的。榮惜頓了頓，轉頭看向電視，眼睛有些干，我想看電視了。

    好。林奕心拿過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我們來看看現在有什么好看的。

    動畫片，有個妖精。

    蛇精？

    對。榮惜笑了笑，葫蘆娃。

    兩人看了很久的葫蘆娃，好像還吃了飯，榮惜記不太清了。

    但榮惜記得有句話一定得跟林奕心說，所以她捏著她的手，說：我jiejie榮華，大我十五歲，長姐如母，我養你是因為她養我，我總得還回去。

    不對，她抱著她的胳膊，說：我jiejie榮華，大我十五歲，長姐如母，我養你是因為她養我，我總得還回去。

    不對，她在她給她倒水的時候，說：我jiejie榮華，大我十五歲，長姐如母，我養你是因為她養我，我總得還回去。

    還不對，她在吃蘋果的時候，說：我jiejie榮華，大我十五歲，長姐如母，我養你是因為她養我，我總得還回去。

    也不對，不對，到底什么時候呢。

    好多記憶加疊在一塊，榮惜企圖挑出個對的來，思來想去，覺得每個都對。

    她想起個電影，陀螺停了就是現實，陀螺沒停就是做夢。

    她對林奕心道：我沒有陀螺。

    什么？林奕心問。

    我想有個陀螺。榮惜道。

    探望結束后，林奕心去了張青瑤辦公室。

    張青瑤看她第一眼便皺了眉，起身過來扶了她一把：怎么這個臉色？

    沒事。林奕心伸了伸手，給我杯水，渴。

    張青瑤讓她坐下，倒了杯水過來：不急，坐會。

    林奕心點了點頭，慢慢把那杯水喝完了，才開口道：她一直在重復一句話，四十二遍。

    張青瑤將椅子拉過來坐到了她面前：說了什么？

    林奕心沒回答她的話，她盯著杯子里已經見底的水：她上次這樣的時候是，是進這里之前。

    上次說了什么？張青瑤的聲音很溫和。

    林奕心攥著杯子，很久才道：她說你不要管我，你不欠我的。

    那個時候，是榮惜病情最嚴重的時候。

    林奕心一步不離地看著她，榮惜卻還是可以找到自殺的方法。

    時間變得極其漫長，一眨眼就好像一萬年。

    張青瑤握住了她的手：你不要怕。

    林奕心抬眼看她，喉嚨干澀：沒水了。

    我給你倒，水有很多。張青瑤抽出她手里的水杯，再一次倒滿了遞到她面前。

    林奕心仰頭，一口氣喝完了。

    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張青瑤道，我們認識四年多了吧，你應該對我和我們機構有信心。

    林奕心點點頭：謝謝。

    不用謝，畢竟費用高昂。張青瑤笑了笑，榮惜現在的狀況是在可控范圍內的，目前為止，她沒有出現任何輕生的跡象。

    林奕心抬眼看她，張青瑤繼續道：我會加強對她的照顧。

    好。林奕心將杯子遞還給她，多少錢都沒關系。

    我知道。張青瑤應道。

    林奕心站起了身，要走。

    張青瑤錯步到了她面前：再坐會吧，時間還早。

    不了，我沒事。林奕心頓了頓，笑著道，我不想付你診療費。

    你這種大美女，我免費的。張青瑤眨眨眼。

    林奕心這下是真被逗笑了，她拍了拍張青瑤的肩膀：張醫生，請遵守你的職業道德。

    嘖。張青瑤拉開門，你走吧走吧，我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有找我的時候。

    我也希望。林奕心呼口氣，看了看門口鏡子里的自己。

    張青瑤看著她，頓了頓，道：奕心，談戀愛了吧？

    嗯。林奕心轉身走。

    說句聽起來很不專業的話。張青瑤道，優秀的親密關系，是治愈一切疾病的良藥。

    跟個騙子似的。林奕心沒回頭。

    信了就成真。張青瑤的聲音里帶著笑意。

    療養院的走廊挺長，林奕心聽著自己每一腳踩在地板上的聲音，讓自己的心跳隨著節奏規律起來。

    張青瑤是個很靠譜的醫生，所以她嘴里說的話，也很靠譜。

    優秀的親密關系，的確可以從根源上解決很多心理問題，但優秀的親密關系，萬里挑一。

    林奕心和沈嬌的親密才剛剛開始，她不知道會走向何處。

    畢竟，她的mama和爸爸，最初在一起的時候，也是甜蜜又幸福的。

    沈嬌的車停得遠，跟林奕心約好了等她要出來時，提前給她發消息。

    但林奕心心緒有些亂，直到走出了療養院的大門，才想起這件事。

    下午四點半，太陽依舊毒辣。

    林奕心戴上墨鏡站在陽光下，被熱氣燒灼著皮膚，悶得透不過氣。

    她直接撥了電話過去，沈嬌很快接起。

    結束了嗎？沈嬌的聲音里帶著輕盈的期待，我馬上過去。

    嗯，你馬上過來。林奕心渴望那雙永遠充滿熱情的眼睛。

    我在往外走了。電話那邊一陣聲響，根本不是用走的，是用跑的。

    林奕心沒掛電話，很快，沈嬌道：我上車了。

    嗯，快點。林奕心道。

    馬上，立刻，三分鐘。沈嬌笑著道，你還沒到門口，我就已經等著你了。

    我已經到門口了。林奕心真是驕縱。

    那你數著數，遲到了我認罰。

    一，二，三

    還讓不讓我開車了。沈嬌道，用心數。

    嗯，嗯，嗯

    寶貝你怎么了？

    沒事，想你。林奕心繼續數著，十一，十二，十三，想和你做。

    第65章

    回到青麓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林奕心在后座上打橫睡著，睡得挺熟的。

    沈嬌停了車，靜靜地等了一會兒，才下車拉開車門，將人叫醒。

    林奕心睜開眼，有些迷迷糊糊的。

    回家睡。沈嬌聲音很溫柔。

    嗯。林奕心折騰著下了車，沈嬌陪她進了電梯，進了家門，然后站在玄關處沒動。

    林奕心換好鞋往進走的時候，沈嬌問她：要我留下嗎？

    林奕心頓了頓，一時無法回答。

    兩人以前也不是沒干過瘋狂的事，但今天的瘋狂說到底，不過是林奕心的單方面發泄罷了。

    她不想再想一些無解的問題，所以需要一件事來占用她的大腦，她的身體，她的感官。

    她們在車里來了兩趟，都是林奕心單方面的承受。

    挺激烈的，林奕心甚至有些擔心，回家時沈嬌的車還開不開得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