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嬌在覺得她好看這件事上，向來坦坦蕩蕩，不遺余力。林奕心有心勸她一句，別人只是個形容，但氛圍實在是劍拔弩張，她這會要是幫別人說了話，跟打沈嬌臉似的。

    到底是公司的老板，得有威嚴。

    于是林奕心沒動也沒開口，垂眸入定，聽著沈嬌的火氣在耳邊跟鞭炮似的，一串兒炸開。

    先讓員工數褶子，沒得數，又讓員工說她哪里老了，哪敢說。

    最后回歸到業務能力上來，訓她連這么漂亮的演員的規劃書都不會寫，做什么演藝經紀。

    差不多了，已經有人在背后鬼鬼祟祟地偷看了。

    林奕心對著沈嬌微微鞠躬，道：沈總，我那邊還有個會。

    去吧去吧。沈嬌揮揮手，罵人罵到氣頭上，看都沒看她一眼。

    林奕心松口氣，快步離開了。

    重新回到會議室，大家桌上的咖啡換了一茬。

    林奕心安靜坐下，神色恬靜，不主動說話，但但凡別人提到她，她都會抬頭給個笑臉。

    姜導那邊負責合同的人終于到來，一個很隨和的中年男人，姓張，笑起來跟彌勒佛似的。

    合同條款其他的都正常，唯有兩條，讓陳霄產生了疑問。

    一是合同要求演員以及演員經紀公司相關人員在此電影項目上映前，對相關內容完全保密，不能透露出絲毫。否則中止合同，并要求賠償。

    二是演員進組后便不能外出，不能接任何其他的通告，拍攝時間為3個月到6個月之間，具體殺青日期不定。

    其實第一條，姜至的風格一向如此，每次電影在上映前都捂得特別嚴實，陳霄倒是能理解。

    但配合上第二條，等同于把林奕心關進了個封了嘴的監獄里，萬一有什么狀況，公司都無法及時地提供幫助。

    而且，殺青日期不定，也就無法安排后續工作，這一耽擱，大半年的功夫也就沒了。

    能參演姜至的電影，當然是天大的機會，同時也擔著天大的風險。

    陳霄看了眼林奕心，林奕心表情平靜，似乎對這些條款沒什么異議。

    林奕心一向如此，非常乖巧，簽約盛世以來，沒有給陳霄惹過半點麻煩，甚至連一句抱怨的話都沒說過。

    永遠穩定的情緒和穩定的工作狀態，讓陳霄時常會忘記自己還帶著這樣一個藝人。

    但打心里來說，陳霄是喜歡林奕心并且欣賞她的。

    于是她問道：也就是說，在電影不確定的拍攝周期內，我們的藝人不會有任何的宣傳和曝光？

    張先生點點頭：對。

    陳霄笑了下，繼續問：那拍攝結束后呢，電影方會安排相關的宣發嗎？

    張先生繼續點頭：那當然。

    我們的藝人作為劇中的女一號，應該會參加相關路演，或者出席任何需要演員參與的電影活動吧？

    陳霄看著張先生，想要得到明確的答案。

    電影肯定是要接的，但既然承擔了巨大的風險，就要將利益也最大化。

    姜至的電影，不出意外，一定會去參加國際電影節的，林奕心如今的咖位是不夠跟著姜至去的，但她作為劇中主演，又是有資格去的。

    林奕心看向了她，陳霄對她笑了笑，以示安撫。

    張先生也笑起來，他道：這是自然，如果奕心的時間排的開的話。

    陳霄挑挑眉，站起身跟張先生握手：那，預祝姜導開拍順利。

    會議結束后，林奕心將合同仔細收起來，等人散得差不多了，走到了陳霄身邊，道：陳姐，謝謝。

    不用謝，這是我該做的。陳霄歪了下腦袋，笑得挺調皮。

    林奕心繃緊的神經放松下來：還有件事

    你說。陳霄很爽快。

    之前不是有部戲，二月開拍嘛。林奕心有些不好意思。

    陳霄是大經紀人，手下帶著好幾個一線藝人，林奕心了解她，知道自己的小項目陳霄平日里是不太在意的，可能連名字都不熟，就只是影視部的同事接過來，她簽個字罷了。

    劇組時間有沖突，林奕心沒有提前提這事，就是為了不黃了姜至這邊。

    雖然是個正常人都知曉如何選擇，但林奕心非常自私地選擇了不為自己增添一點風險。

    陳霄頓了頓，手掌拍在了她肩上：沒關系，教給影視部去處理吧，你現在好好準備，把姜導這部電影拍好。不要辜負他對你的期望。

    好，我會盡全力。林奕心笑起來。

    將林奕心送進電梯后，陳霄便轉身往自己的辦公室走。

    她有很多事情要忙，腦袋幾乎一分鐘都不得空，但很少是用來想林奕心的。

    今天從會議室到辦公室這段，她把腦袋都騰給林奕心，仔細想了想簽約這兩年來，她分配到林奕心身上的資源，和林奕心帶給公司的利益。

    說實話，是有些虧了這姑娘了。

    陳霄抱著殘存的愧疚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心里想著將林奕心今后的規劃整理整理，一抬頭便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人。

    正中間，交疊著腿，大紅色的法式連衣裙，艷麗又囂張。

    陳霄嚇了一跳，反手關上門，問到：沈總怎么在我這里？

    沈嬌身上冒火，卻面如寒冰，冷哼一聲，道：看來我以后得多來盛世走走了，不然一個個見了他們老板，跟見了鬼似的。

    把陳霄給逗笑了：誰惹你了。

    沈嬌睨她：誰敢惹我？

    好吧。陳霄舉雙手投降，我換個問題，老板您找我什么事？

    沈嬌直入主題：跟你談談林奕心的事。

    有時候命運就是這樣，一個人不出現在視野里時，她哪怕跟自己有著親密不可分割的關系，也會像空氣一般，被忽視。

    一旦這空氣變了質，不管是變香了還是變臭了，全世界都會彌漫著味道，時刻提醒著你她的存在。

    林奕心就是這樣，突然就跟哐哐撞大墻一般，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撞到了一起。

    談哪方面？陳霄坐下身，思維有些恍惚。

    當然是談工作。沈嬌道。

    哦，這個，我也挺想談談的。陳霄站起身，去打電話，我讓小張送資料過來。

    資料上是林奕心從簽了盛世以后，接到的資源和后續的數據。

    比起別的藝人來說，實在是不算多。她基本沒有商業活動和代言，兩年時間，全都是輪轉在各個劇組的片場之間。

    兩人很快看完，沈嬌扔下了文件夾，問：這就是你給林奕心的？

    陳霄深吸了一口氣：對。

    是我簽的她。沈嬌盯著陳霄，我把她交給你，是信你。你就這么對她？

    我陳霄看著她，一時語塞，我們可能有些誤會。

    什么誤會？

    我以為你就是陳霄頓了頓，玩玩。

    沈嬌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

    玩玩，所有人都覺得她只是玩玩。

    最要命的是，當沈嬌回憶她和林奕心之間的一切，竟然找不到證據來反駁這兩個字。

    小沈總愛玩，人盡皆知。

    沈嬌從來不覺得愛玩是個缺點，人生得意須盡歡，沒有什么比讓自己快樂更重要。

    于是她覺得林奕心漂亮，就幫她。

    林奕心提出交換條件，吐氣如蘭，沈嬌陷在美人懷里，欣然接受。

    而后的兩年，兩人碰巧在一個城市的時候，你約我或者我約你，別墅里，酒店里，海灘上，不用多言，做就是了。

    沈嬌喜歡和林奕心糾纏在一起的感覺，淋漓盡致，酣然暢快。

    她從來沒考慮過曾經或者將來，喜歡就待著，林奕心冷冷清清又似火，從來沒讓她厭煩。

    直到林奕心提了結束關系。

    沈嬌甚至找不著一個合適的詞，來定義她和林奕心之間的關系。

    金主和被包養？哪有金主讓自己的小情兒受這種委屈，明明有顏值有實力，卻一個正經的好角色都沒接過。

    沈嬌有些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實，就像一個陳年的錯誤，突然大白天下，讓人手足無措。

    陳霄見她不說話，便將自己的想法表達清楚：你要想把奕心留在身邊，那她就不能大紅大紫。

    沈嬌問她：她為什么不說？

    陳霄愣了愣：什么？

    她為什么不說。沈嬌重復了一遍，嗓子噎得難受，她為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跟我要。別人要東西，哭著，求著，笑著她什么都不說，她不說，我怎么知道她想要。

    房間陷入沉默，半晌后，陳霄搖頭道：我不知道。

    沈嬌站起了身：不留了。

    陳霄抬頭看她，沈嬌說得很認真：我不留她了，以后，你給她最好的資源。

    第6章

    林奕心登上了飛往云市的飛機，比約定的進組時間，早了兩天。

    小穎跟在她身后，興奮又傷感，登機的時候又問了一遍：姐，真不能出去嗎？

    不能。林奕心道，但我可以給你放假，從現在開始，到我拍攝結束。

    不了不了。小穎猛擺手，我怎么可以離開jiejie這么長時間呢，那得想死我了。

    林奕心心情好，捏了把她的臉：說實話。

    人家也是要恰飯的嘛。小穎委屈，我要是放假，就只能拿底薪了，少死了。

    這的確是大實話，林奕心找到座位坐下，小穎放好包，湊在林奕心身邊，眼睛亮閃閃地對她道：而且姜至的拍攝現場啊，天吶，那是一般人能見到的嗎。這天大的機會，別說三個月了，就是一年，也得去啊。

    說完她靠倒在了椅背上，仰頭喜滋滋地幻想：而且啊，你說萬一片場缺個群演了，姜導一看，哎呀，林奕心身邊跟的這個小姑娘不錯嘛，那我不就是出現在姜至電影里的女人了，啊啊啊啊啊啊

    捂嘴尖叫。

    林奕心看著小穎，樂得不行。

    在她得知自己可以參演姜至電影后，有無數個瞬間，她也是這樣，興奮得捂嘴尖叫。

    但都是在心里。

    越好的東西，越要藏在心底最深處。

    林奕心一向如此。

    飛行時間三個半小時，落地后再轉車，兩個小時。

    等兩人到了拍攝地，天已經擦黑了。

    這地方很荒，只有車來時的一條公路延伸向遠方，但風景很好。

    南方的冬天，完全不像北方，不是濃重的霾，就是光禿禿的落葉樹。

    云市的冬天是綠的，郁郁蔥蔥，濕噠噠的，遠望是山，山間有霧。

    小穎推著兩人的行李箱，縮著脖子抬頭看天：姐，在下雨。

    嗯，但是不冷。林奕心撞撞她胳膊，給劇組打電話，咱倆沒法走了。

    哦哦對，我剛才在車上睡著了，忘了這事了。小穎掏出手機，姐，對不起啊。

    等了快二十分鐘的車，來接她們的，不是劇組的工作人員，是影帝肖震予。

    車窗降下來的時候，小穎整個人都呆了。

    林奕心和周穎？肖震予問了一句。

    對。林奕心笑著打招呼，肖老師您好。

    肖震予笑了笑，打開車門下了車：我是來接你們的。

    肖影帝以電影出道，這么多年也只接電影。他和姜至是老搭檔了，但年紀也才剛過三十五歲，板寸小胡茬的硬漢形象，身高有一米九多，身材是常年鍛煉才會有的健康體魄。

    他站在那里，跟幢山似的，林奕心拍了把小穎的肩膀，讓她回神，而后推著行李箱往車跟前走過去。

    肖震予動作自然地接過了她們的行李，塞到了車后備箱里，又大又重的箱子在他手里，跟拎小雞似的。

    上車吧。肖震予指了指后門，自己上了駕駛位。

    林奕心和小穎上了車，肖震予啟動了車子，開得不急不慢，公路開始變得坎坷以后，也很穩當。

    他一直專注地盯著路前方，看樣子不太想說話，林奕心便沒有搭話。

    小穎一直攥著林奕心的手腕，握得死緊，到地方了以后，才放開。

    車停在一棟四四方方的小樓前，四層，整齊劃一的門窗，跟學校的教室很像。

    四下里再無其他建筑，三面環山，看著特別清凈。

    肖震予提了行李，只招呼了一句：這是宿舍，便大步往前去了。

    林奕心趕緊跟上，小穎掏出手機看了看，信號不太好。

    肖震予將行李提到了樓梯口，頓了頓，回頭問林奕心：你們在幾層？

    林奕心一愣，她不清楚這個事，趕忙掏出手機準備問一下負責演員的副導，肖震予皺了皺眉，突然一抬手：李導！

    林奕心回頭，看到從一間房里端著個盆出來的高瘦男人。

    好像就是她微信里要聯系的那位。

    李導轉頭看見他們，盆里的水一潑，便扔下盆過來了。

    他笑著跟大家打招呼：到了啊，辛苦了辛苦了。震予啊，姜導讓你過去一趟。

    好。肖震予應一聲，轉身離開了。

    李導拿出手機：我看看啊，你們宿舍在三樓。咱們劇組的條件呢，艱苦一點，兩位住一間房，沒問題吧？

    沒問題。林奕心笑著道。

    那就好那就好。李導一看旁邊的箱子，笑著一拍腿，哎呀，應該讓震予搬了再走，哈哈哈哈。

    小穎這會終于緩過勁來了，一把提起自己的箱子：不用不用，導演我可以的，別看我小，力氣可大了。

    說著就往樓梯上沖了。

    哎呦你快放下怎么能讓小姑娘搬呢。李導提起另一只箱子，快步追了上去。

    林奕心回頭望了望，已經看不到肖震予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