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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為什么……” 他絕望到頂,喉腔中根本發不出清晰的話語聲,只是張合著嘴,若有似無地,不停問著,問一個不存在答案的問題。 為什么上天要這么對待他的枯榮。十多年了,她是怎么過的這十多年? 陸慶歸又病倒了。從孫家回去,他就再也下不來床,整日昏昏沉沉的,無論什么時候在他看來,就像是在夜里。 他茶飯不思,什么也不想做,就躺在床上,愣愣地盯著窗外的天,可天上什么也沒有,沒有云也沒有鳥。有的只是他午夜夢醒,輾轉難眠,腦海里一遍遍映現著她抬頭淚落,說“是我懷不了孩子?!?/br> 他病著的這些天,陸家上下也悶沉無聲,下人們個個埋頭干事,不敢多言,他們都以為三少爺要死了。即使現在不死,也活不久了。 誰知道,只一個晚上過去,陸慶歸忽然就像沒事人一樣從床上爬起來,衣服穿戴整齊,下了樓。 有的時候,就是一念之間,一念之間頹然,一念之間興起。 那天晚上他已經氣息微薄,不知不覺就沉進了夢里,夢里夢見她穿著一身印花旗袍,一頭直直的黑長發,滿臉笑容對他說: “我只有你啦,你可要好好活著?!?/br> 活著。陸慶歸醍醐灌頂,活著是唯一的辦法。 他還年輕,宋枯榮也還年輕,只要好好活著,活到所有苦難都過去,活到那些卑鄙的人都死去,活到盛世太平。 陸鴻華簡直不敢相信,他甚至害怕陸慶歸這是死前的回光返照。直到陸慶歸喝了兩碗粥,吃了三個包子,并嚷嚷著說要重新把賭場開起來時,他才暫且相信了。他高興地主動出錢,重新幫陸慶歸把賭場辦了起來。 陸老板回來了。阿準也沒死,活得好好的,所有人都沒死,時峰路口的左半邊天,又回來了。 “陸老板傷養得怎么樣啦?!” “對呀!這都這么多天了!可把我們給急壞了!” “是啊……” …… 一群人圍著陸慶歸哄笑,問這問那,嚷嚷不停。陸慶歸也高興地合不上嘴,阿準攔在他身前,指著他臉上的傷痕,搶先說: “怎么著?你們是關心啊還是搗亂啊,這傷都在這呢,看不見??!別逼我削你們!去去去!” 一群人踮著腳伸著頭,仔仔細細地打量: “唉呀!咱們老板生的這樣俊朗,可惜要留疤了……” “疤怎么了?依我看,什么疤子口子也不影響,留點疤更霸氣呢!是不是!” “是!” …… 陸慶歸搖著頭笑:“行啦!別打趣我啦!我再沒事,也經不住你們這樣盤問??!你們吵得我頭都暈了!快快!該干嘛干嘛去!” “得嘞!走吧!開干!” “喲吼——” 正規賭場順利開業,又是名揚上海的一件大事,宋枯榮一切都看在眼里,她還是和從前一樣,總躲在祿和飯店二樓的窗戶邊,叼著煙偷偷看他。 一直看到漫天飄雪。陸慶歸昂起頭,雪花落在他日益變淡了的傷痕上。 他的第二年冬天也來了。 · 已近除夕,陸慶歸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精氣神兒也上來了,家里外頭他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條,陸鴻華的心算是完完全全放了下來。 撐了這么久,也該到了他歇一歇的時候了。 除夕夜晨早,天才剛剛亮,陸鴻華跪在佛堂內點香。檀香飄飄然,一縷縷游進天光里。他雙手合一,閉眼凝神,嘴里念念有詞。 “老爺!老爺!” 進門準備換香的丫頭忽然放了聲的大喊。 原是她一進門,便見陸鴻華靜靜的側倒在軟墊上。 門外陸慶歸駐足等待,請來的醫生在房內已經待了足足一個時辰。陸慶歸起初并不太擔心,因為他自以為陸鴻華的身體狀態一直不錯。 他沒有急著去通知孫家,把陸慕林找來。他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是小問題,人來得多了反而嘈雜。 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里面仍沒有一點動靜。不是說是個海外留學的醫生么,也不見得多高明。 又過了許久,那醫生才打開房門從里頭出來,他摘下聽診器,說: “你父親要跟你說話?!?/br> 陸慶歸不解:“什么?他沒什么大礙吧?嗯?” 醫生往回瞥了一眼,猶豫片刻說:“沒有大礙,就是cao勞過度,你先進去吧,他要跟你說話?!?/br> 陸慶歸提著的心暫且放了下來,他走進去,坐在床前,輕聲喚了句:“爸?!?/br> 陸鴻華淺淺地笑了笑,嘴唇干白,神色憔悴,顯得格外老態。陸慶歸伸出手撫了撫他額頭上花白的白發,他不比姓張的他們大多少,可為何老的這樣快。 “快些好起來吧,今兒是除夕呢?!?/br> “慶歸啊,你身上的傷還疼嗎?” “不疼了,只要不再被打,都不疼了?!?/br> “傻小子。不許讓人打你,誰打了你,你就打回去?!?/br> “有的人,可打不回去?!?/br> 陸鴻華沒法反駁,有的人,連他也打不回去。只有張先生那樣的人,才能打回去。 他說:“總有一天,能打回去?!?/br> “好了爸,你想吃什么?我讓人給你做?!?/br> “扶我起來,我沒什么事,陪我去孫家瞧瞧你二姐?!闭f完他就撐著手肘想爬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