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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扶著張太太進去,張傅初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抬手正準備點煙。 “小梅,你先出去,把門關上,不許人進來?!?/br> 小梅最后看了眼張太太,低下頭:“是?!?/br> 書房中靜地只能聽到兩顆砰砰跳的心??蛇@兩顆心無論怎么跳,跳了十余年,也跳不到同一頻率上去。宋枯榮看著他吸煙,那模樣竟和馮義圍有些相像,原來都是那么的惡心。 他在一片煙霧繚繞里,仰著頭深深呼了口氣,閉上眼睛。好似醉生夢死一般。 “她叫溪文。尹溪文。名字跟你的一樣好聽?!?/br> “你看她說話的樣子,她的打扮,像不像過去的你?!?/br> “她才二十三歲。也是很年輕?!?/br> 他一句一句說著,她一句一句流下眼淚。她的神情不再冷靜,眼眶開始泛紅,淚一行一行止不住地落,哭著哭著,她便接不上氣兒,粗喘著吼道: “別拿她跟我比!” 他睜開眼,站起身朝她走來:“你是埋怨我么?” 她抿著嘴,哭著搖頭:“我不埋怨你,我恨你?!?/br> “她懷孕了。你應該知道?!彼f著走到書桌前,“她跟了我兩年,也該懷孕了。阿榮,你不能怪我,我得要個孩子?!?/br> 她哭得泣不成聲,面容扭曲,側頭盯著他:“你怎么答應我的?” 他記得,什么都記得,但他不說。 “你怎么答應我的!”她沖上前,兩手拼命朝他胸口砸去,一邊砸一邊嗚咽:“你怎么答應我的!張傅初你怎么答應我的……你怎么……答應……” 他一把抓住她的雙手:“枯榮!我給你的已經夠多了?!?/br> “夠多了?!彼郎I如泉涌,笑道: “我嫁給你的時候,我才十六歲,十六歲啊張傅初。你說你別無他求,只求一顆真心,我給了你真心,可是你呢?你以為…你一年在外那么長的日子,你在哪,做什么,我真的全然不知?” 她抽抽噎噎,話都說不清了。 “我只是從不費盡心機地去派人查你,跟蹤你,監視你,我是不想那么做,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我那樣做,你一定會不高興??墒俏也簧蛋?,我們是夫妻,我了解你啊?!?/br> “你在外頭有多少女人,就算不去查我也能猜到??墒恰墒俏以敢庠從恪灰悴话阉齻儙Щ貋?,我愿意原諒你啊我愿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我知道,這才是你的家,你的家里只有我一個太太?!?/br> 他松開了她的手。顯然那一句句誠摯的話語,并未令他的心有所動搖。他的心已經隨他的年齡一同老去了,只有他的身體仍在頑強的年輕著。 他走到窗邊,背對著他哭成淚人的妻子,窗外大雨滂沱,雨聲鼎沸,喧鬧的像萬馬奔騰,他的心卻靜如死灰,不沾一滴雨水。 她轉過身對著他的背影,冷冷哼笑了一聲。 “什么豪門太太,什么高不可攀,可事實上,但凡跟你結交、對你有利的人,不管什么樣,只要有事相求,我都得去見,代你去見。我一個女人,坐在一堆亂七八糟的男人旁邊,有的你說要敬著的,要客氣些的,我都得去陪著笑臉。人人都說畏懼我,可是又有誰心疼我。我的丈夫,因為我不能生育,便將他精心偽裝出來的真心,全盤收了回去!” “宋枯榮!”他轉過身,打斷她:“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成為你嗎?倘若不是我,你何來的今天!” “是!”她怒吼道:“是你救了我!這一切都是你的恩賜!”她放聲大叫,整個人站不穩,歪歪扭扭,她攥緊拳頭,瞪著他: “張先生大善!救我于水火,賜我以金屋?!?/br> 他皺著眉,眼中早已沒了當年的顏色。當年他不顧身份,不顧大局,只是凜凜冬夜里懷抱著她,在耳邊輕哼“我只要你一個人”。 宋枯榮沒力氣了,十余年未說出口的話,今日一下子吐個干凈。 她瘦弱的身軀似乎已經頂不住那一身寬肥的旗袍,她微弱地喘著氣,對他說了最后一句話: “那一年你要我,我被拋棄了一次。如今你要她,我又被拋棄了一次?!?/br> 張傅初眼看著她離去,手中的煙已經燒上了手指,他一抖,將煙立時掐滅,扔到煙灰缸子里。 他也不是第一次見她哭,只是這一次,他心里稍稍生出了些愧疚。沒一會,老方敲門進來,走到跟前,猶猶豫豫,說: “先生,太太她……她走了?!?/br> “去哪了?” “不知道。要不要……派人跟著?” 他嘆了口氣,“算了,不用。她跑不遠的,由著她去?!?/br> “可是先生,太太這次,我怕她真的受不住。萬一……萬一太太真的走了……” “放心?!彼坏溃骸八粫叩?,沒了我,她什么也不是。她無父無母,無兄無親,我是她唯一的依靠。這個家,她舍不得拋下?!?/br> “只是娶一房姨太太,縱使我是曾答應過她,不納妾,可誰叫溪文肚子爭氣,她若能給我生個兒子,我便將正妻之位給她?!?/br> 老方不說話,只低著頭聽。 蒲苗開車,載著張太太去了月里廳??傻搅碎T口。她突然反悔,想到自己如今定是哭得臉紅鼻子腫,怎么能去那人多的場合露面。她越想越覺得諷刺,像她這樣的人,就連借酒消愁也得要尋個沒活人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