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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鴻華抱有疑慮:“他為什么找你?” 丞爺在旁俯身站著,時不時要瞥一眼陸慶歸。 陸慶歸笑了笑:“他去求請的張家,張家自然就向他推薦了我,陸家有現成的鹽廠,不是我,還能是誰?!?/br> 他故意不將事實說出來,而是極力制造出張家尤其賞識他的假象,因為只有這樣,陸鴻華才會重視他所說的話,并且心服口服。 這謊話編的合理,論誰聽了都會信,陸鴻華自然也是信的。對于自己的小兒子成功攀上張家這矗高枝,陸鴻華并不欣慰,卻也并不反感。他沉默幾許,說道: “價格……朱蘊昌跟老陳是舊識,就算市面上的六成吧?!?/br> 陸慶歸點點頭,這跟他想的倒是差不多。 “好?!彼酒饋?,茶也沒喝幾口,“其余的事就只剩讓倉庫放貨了,您親自吩咐他們唄?!闭f著便往外走。 陸鴻華瞪了他一眼,“你自己去罷!既是你答應的人家,你就把事辦妥當!還有,以后少往那種地方跑!” 陸慶歸停下,看著他說:“行,這事我自己辦。但別的事,您也別多管我的?!?/br> 他撂下話,走出了門,陸鴻華又氣又無奈,如今他確確實實有張家撐腰,保不準今后又有這樣那樣的買賣主動來找他,陸鴻華雖然不喜歡這個兒子,但他無論如何是喜歡錢的,沒有人會嫌自己賺得錢多。 但丞爺就不同了,陸家錢多錢少,總是與他干系不大。人老了,就更重情義,尤其是舊情。 陳桉謄帶著朱蘊昌去張家,也是一切順利,張傅初雖精明狡詐,但好歹會給老面孔一些面子,有陳桉謄在,朱蘊昌又是北平來的,他張傅初的一恩一惠都是代表著上海。這樣的好事,他不會不做。 陸慶歸去了鹽廠,工人們仿佛不太信服,有的工人甚至是第一次見到他。只是看他長得跟個小娘子一樣白嫩俊秀,人人都免不了多看他幾眼。 信不信服倒不是難事。陸慶歸有個最大的本事,也是張太太最討厭的本事,就是能說會道。頭頂著的那張臉,又能加好些分,模樣好看的人自然看著就溫善可親些,所以平白省了許多討面熟的工夫。 他不是像張太太那樣,威風凜凜地站到所有人中間,厲聲說一句:“都停一下,我是陸鴻華的小兒子,陸慶歸少爺,今后你們得多認一個主子,要聽我的話?!?/br> 而是摧眉折腰事布衣,滿臉盡掛開心顏。 他特意找了五六個仆從跟在自己后頭,以至于能上來就吸引全部的工人。進到廠內之后,他在眾目共矚下,面上帶笑地,挨個走到他們身邊,躬身詢問,噓寒問暖。 從干了多長時間?一月的薪水幾何?到是否成家?家里有幾口人?有沒有娶親嫁人?等等,他和顏悅色、極其友善,只字不提他少爺的身份,更像是一個來探親尋友的客人。 人人看他眉清目朗,陽煦山立,也都眉開眼笑的跟他講話,言談間十分輕松,毫不拘謹。 直到有個年紀偏大一些的男人,問起他是誰:“小伙子,你莫不是江南來的老板?想買我們的鹽罷?” 陸慶歸笑了笑,其余的工人也都豎起耳朵,等他應答。 “這是小少爺?!?/br> 他身后的一個仆從替他說道。 眾人驚奇,這樣謙遜伶俐的男人,竟是陸家的少爺。 陸老爺不茍言笑,大小姐跋扈飛揚,大少爺又憨厚寡沉,這個小少爺從未見過,只是有過三兩句傳言,聽得也是膽小如鼠、笨嘴拙舌、難登大雅之堂之類的詞。 今日一見,與所問傳言是云泥之別。 “小少爺!小少爺好!” 他們紛紛行起禮來,舊俗禮制仍然沒有在他們身上消沒。 陸慶歸也跟著行禮,他們俯身,他便俯身,他們拱手,他也拱手。最后實在沒轍,他揚聲喊道: “大家不用這樣!我只是過來看看你們,我回國已經一月有余了,自家的鹽廠,卻一次也沒來過,今天來跟你們談談心,說說話,就已經很高興了。我這個人,自小就被拘束于封建禮教,所以最痛恨的,也是主仆尊卑之說。你們都是鹽廠的工人,是陸家吃飯的飯碗,沒有你們,就沒有今天的陸家,所以我們沒有主仆之說,尊卑之分,起碼我是這樣認為,你們對我無需這些禮數?!?/br> 那些工人左顧右盼,面面相視,被陸慶歸的這番話感動至深。 他接著說:“以后只要是我過來,大家都不用慌張,有什么麻煩,都可以跟我說,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都會盡力想辦法幫助你們解決?!?/br> 他們個個笑了起來,笑容里是高興、驚喜、滿意,仿佛天降大禮。 其中一個咧著嘴笑,嘴角被凍地皴裂,露出兩排白牙,道:“小少爺心善,有您這份心,咱們干活都更有勁兒了!” “是??!” “對!小少爺為我們考慮著,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是啊”…… 陸慶歸瞇著眼笑笑,開始說正事:“馬上我們要勻一些貨接給北平,北平的朱老板到時候會安排好,待會兒我讓陸孫跟你們說具體事宜,你們只要按量去運貨,就可以了?!?/br> 底下人答應的都十分干脆,“沒問題!我們都干了多年了,少爺盡管放心?!?/br> 陸慶歸這次親自來一趟,倒是真不算白來,即使沒過一會就屁股一拍走了人,留下的卻只有好話沒有別的。往后陸家工人茶前飯后聊起的,恐十有八九都是他們小少爺的百般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