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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話,開始的時候,他也并不能用來說服自己。但天長日久,就算是謊言,也能將說謊者馴服。 方緹已經有一段漫長的日子,淡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跟別人一樣,只管自己叫老金。 他用空行山里的金子經營著長樂村,收留所有無家可歸的人,就像老金想做的那樣。 而現在,隨著方緹這個名字一遍一遍地被人在夢中提起,當年那些他努力淡忘的事,也隨之勾起。 方緹蜷縮在地上,痛哭著,就像當年他懊悔地抱著老金的尸體一樣。 面前的那團陰影漸漸聚攏,終于成了人形。 方緹看去,見是他的隨從耿泉,驚了一下。 可當他看清些,又發現不是。 那是一個他不認識的人,可面孔卻有些似曾相識,方緹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你不認得我了?!蹦侨司従彽?,“我卻認得你。在空行山中,我曾經給你送過藥?!?/br> 方緹心神俱震,登時想起了這是誰。 青樾。 那個齊晏收養的孩子。當年他假扮病人,被鬼門弟子收留,青樾曾經在藥房里幫手,親自送藥過來。 “你……”方緹哆哆嗦嗦,“你沒死……” 青樾低低地冷笑。 “我沒死,你很意外么?”他說,“定元派的兇手,我一個一個都除凈了,唯獨找不到你。你可是以為,改名換姓之后,便可安然無恙,靠著齊晏留下的金子享福么?” “不,不是!”方緹猛然抬頭,道,“我從不曾想著用這些金子享福!我將這些金子帶出來,是為了延續齊晏之志,在凡間再造一個空行山……” 話音未落,地上突然崛起一根石筍,刺穿方緹的胸膛,將他高高頂起。 方緹面色青紫,痛苦難當,抽搐著,口鼻流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青樾睜著一雙通紅的眼睛,淚水流下來。 “你有何面目提空行山?!彼曇舻膸е抟?,“空行山覆滅,全是因為你。四千余人,皆因你而死。你就算再造一個真的空行山出來,也不能洗脫罪孽!” 說罷,他將手一揮,那石筍驟然變大。 方緹疼得撕心裂肺地大喊,聲音凄厲。 青樾只冷冷地看著他,神色陰沉。 這般刑罰,若在世間,無論何人都會即刻死去。 但在夢里卻不一樣。 他們會清醒地感受那刑罰帶來的痛苦,無休無止,直到元神在夢中受盡折磨而隕滅,世間的□□便也會隨之消亡。 而青樾要做的,就是在消亡之前,讓所有的兇手都嘗遍刑罰。 別人如此,方緹更是如此。 他看著方緹痛苦地面目扭曲的模樣,無動于衷,只靜靜注視著,仿佛在欣賞,無悲無喜。 可就在旁邊長出來的石筍再度將方緹貫穿之時,突然,一道霹靂劈下,石筍轟然崩碎,倒塌下來。 方緹也隨之落下,猶如一片枯葉。 青樾一驚,隨即警覺地望向四周,喝道:“是何人?” 天空中的血紅色驟然退散,夢境變作虛空,迷霧籠罩。 前方,一道身影飄然而至。 那是一個美麗的女子,高髻廣袖,貌美如畫。 青樾怔了怔,隨即渾身迸發出殺氣。 他雖然不曾見過這女子,但她周身的靈氣與齊晏相似,修道者無人會認錯。 這是天庭里的仙人。 慈窨看著青樾,未幾,瞥了瞥地上痛苦掙扎的方緹。他胸前那巨大的豁口已經愈合,痛楚也隨之消失。但他仍然面色蒼白,豆大的汗珠涔涔躺下,口吐著沫子,渾身打著顫。 “如此說來,顯門的范權和一干弟子也是死在了你的手上?!彼?,“這辦法倒是隱秘,是齊晏教你的?” 這話,儼然已經將青樾的底細摸透。 青樾的神色微變,但毫不畏懼。 “齊晏一輩子只做善事,從不曾教過我如何折磨人?!鼻嚅械?,“至于我,只要心懷憤恨,又何愁找不到辦法。作惡總比行善容易得多,就像你們天庭一樣?!?/br> 慈窨看著他,臉上并無慍色。 她的手掌張開,虛空中,一只紙鳶緩緩落下。 淡淡的藍色,雅致而溫柔,后面拖著長長的尾巴。 “知道我為何能找到你么?”慈窨道,“這是你在暗算徽州靈川派時留下的?!?/br> 青樾看著那紙鳶,認了出來。 那確實是他在向靈川派復仇的時候留下的。靈川派所在的山下,有一處村莊,里面的人生活清苦。而當地的田地,全都為靈川派所有,那村莊里的都是為靈川派耕作的佃戶。 這紙鳶,就是青樾扮作靈川派的弟子下山收租時,為村里的孩童們做的。 “這紙鳶,是沈戢教你做的,是么?”慈窨道。 青樾的目光倏而銳利。 慈窨看著他:“你也在找他,是么?” “仙娥莫非要來助我?!彼淅涞?。 慈窨的唇角微微彎了彎。 “自然不是?!彼f,“我來,是為了向你討要一樣東西?!?/br> 說罷,慈窨勾勾手指。 青樾胸前的那塊琥珀吊墜突然從衣領下飛起來。 心中暗道不好,青樾連忙使出法障,但全然無用。 這夢境,已經被慈窨掌握。青樾發現自己竟然絲毫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塊琥珀掙脫絳繩,懸在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