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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陣 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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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怕死,從未懼怕過。

    虎骨印帶來的毒連著血脈,早就融入了五臟六腑,將他幾度推進閻王殿,可他還是活過來了,老天既然要他活著,那他便就順遂天意。

    “公子,我們已經查到這里了,若此時出了事......”阿京離的近了便更能清晰的看見霍閑浸了秋雨的眼,那鐫刻騰騰殺氣的眸中所滲透的冷寒,使他沒再繼續往下說。

    阿京同霍閑一起長大,幼時在火場逃命,后來被雪狼圍攻,曾為了避開殺手混入乞丐在天橋底下捱過人打。那極少會回想起來的過去,每每在霍閑這樣的神情里,總會不由自主的跑出來提醒他,這一切都真實的發生在他們身上。

    “回府?!被糸e抬手接過雨傘,借著木柱的力量,晃悠悠的站了起來。

    秋風一掃,秋雨便只剩下寒涼。

    阿京跟上去,猶豫了幾許,最終還是沒有說什么。

    霍閑的衣袍被雨水澆的濕透貼在身上,他過于單薄的身形與這雨霧連在一起,在泥濘里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謁都就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上頭黏著形形色色的蟲,他們都被死死的套在網上,織網的人虎視眈眈的盯著,或聯手反擊,或等著被吃,他們只有這兩條路可行。

    霍閑的恨淬進了骨血里,所有人都以為他來謁都是迫于那一場政治聯姻,但只有他知道,他要來,是他自己選擇要來。

    *

    翌日清晨,天光剛剛破曉,裴熠就被司漠的聲音打斷。

    “怎么了?”裴熠轉過身來,皺起眉。

    司漠見人出來,上前說:“侯爺,昨夜城北走水,燒死了個人?!?/br>
    “走水?”裴熠踩著濕滑的地,院里的楓葉紅的像一團火云往下滴著水。他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抬眸望了望放晴的長空,說:“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怎么會走水?”

    “所以才奇怪啊?!彼灸f:“按理說多大的火遇上昨夜的雨那也燒不起來,但怪就怪在不僅屋給燒沒了,還燒死了人,仝大人天沒亮就帶仵作去驗了尸?!?/br>
    裴熠下了臺階,側過頭說:“京兆府的動作倒是快,確定是燒死的么?”

    “是燒死的,仵作一一驗過了,既沒有刀傷劍傷,也沒有中毒,那臉燒的都已經面目全非了,尸體在義莊停著呢?!?/br>
    “只燒毀了臉?”裴熠忽然問。

    “不知道?!彼灸畵u頭:“我沒看到尸體,是早起上街聽城中百姓說的?!?/br>
    “這事蹊蹺?!迸犰谡f,“一個無家無室的人跟誰結了這么深的仇?!?/br>
    “???”司漠轉過臉,一臉疑問的抓了抓腦袋,“侯爺怎么知道他無家無室?!?/br>
    裴熠笑說:“不是你說的么?”

    “我說過嗎?”司漠瞪大眼回想,確認自己沒說過這話。

    “屋都給燒沒了,可就只有一具尸體?!迸犰谇盟哪X袋說:“你把這里頭的水倒一倒就想明白了?!?/br>
    “啊?!彼灸腥淮笪?,“原來如此?!?/br>
    可是,他摸了摸腦袋,心想,我腦袋里頭沒有水啊。

    *

    裴熠原本是要去千機營的,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臨時改道,去了趟裴府。

    自月夕宴上同裴崇元見過一面之后就為在見到,聽紀禮說他年關前都不會再出去了,還請了個仙風道骨的老和尚,在自家開了神壇,每日跟著老和尚誦經念佛,就差剃頭入門了。

    裴熠見到他的時候,他剛誦完早經。裴熠遠遠地看著他,雖說吃齋念佛,但畢竟是皇親,他穿的仍舊華貴,一身褐金的錦袍彰顯身份。

    雖然面上精神,可兩鬢的斑白賀眼尾的皺紋將他真實的年紀暴露了出來。

    他也看見了裴熠,先是愣了一瞬,隨即便垂下了眼眸,但裴熠卻看得清,在他重新將目光投過來的時候,翻動著些許復雜的情緒,那是歲月流逝往事重現,卻無可奈何的一種屈從。

    “來了?!迸岢缭f:“來的剛好,我也正有事與你說?!?/br>
    裴熠微微欠身,笑著說:“許是和舅舅想到一處了?!?/br>
    裴熠隨裴崇元進了屋,跟其他國公府的奢華相比,裴府顯得有些寒酸,不過裴崇元喜歡木雕,家里陳設的雖不華貴,卻精致的很,壁柜上整齊的排著書冊,被打掃的一塵不染。他喜歡祭神拜佛,所以在屋里點了香,但氣味這很淡。

    “今年春上雨水頻發,盛暑又遭蝗蟲破壞,多地稅收都無法交付,柳州越州更是成了重災。馬上秋收,軍馬都要糧食,此事想必你已有所耳聞?!迸岢缭戳怂谎?,眸中罕見露出擔憂的神色。

    早前就已經有折子從地方遞進謁都,只是嘉平未至,年關未過,天熙帝久病未愈,太后不許“無關”之事擾皇上清凈,折子都被攔在戶部,戶部尚書和主事的幾個官員正在審查折子里所呈的情況是否屬實,這一拖便是數日。

    瑞雪兆豐年,去年整個冬天謁都都未下過一場雪,今年各地的收成必然不好,更有甚至因饑荒已經鬧出人命,可朝廷的事有自己的章程,裴熠也沒有辦法。

    恰逢今年是三年一次的武魁擢選,這樣的大事,朝廷必定要出不少銀子,皇帝膝下沒有一子,這事一直是太后的心病,來年的秀女殿選是皇家頭號大事,還有春闈。

    這樁樁件件都是要花錢的。蔡閆在戶部任職多年,什么地方要緊著花,什么地方敞開花,他早已門清。

    “我又不是紀禮?!迸犰谕嫘Φ溃骸安皇莵韱柧司艘X的?!?/br>
    裴崇元燦然一笑,拿起手邊的書冊翻了翻說:“即便你要,我也沒有?!?/br>
    作者有話說:

    霍閑這章內心變化比較復雜。無獎競猜是為什么?

    第33章 糾葛(三)

    裴熠坐在他身旁,斟了一杯茶遞上去,說:“昨日齊國公家的小公子當街挑斷了禮部尚書的獨子十多把劍,我看紀禮當時也在場。他們幾個平日往來頻繁,這恐怕不僅是兩人比個武這么簡單?!?/br>
    昨日霍閑當著他的面都沒有否認,那便是承認這事跟他有關,無論他的目的是在齊青,還真的如他所說的那樣在于李嗣,憑著紀禮平素和他們的關系,真要出事,他在其中都免不了會受到牽連。那孩子一向熱情,真正能管住他的也就他這親爹。

    紀禮雖然機敏過人,但他沒有有霍閑這么深沉的心思,紀禮一直把霍閑和齊青當成至交好友,可霍閑卻未必,他們之間有什么恩怨裴熠管不著,但紀禮是他弟弟,他既然知道就不得不管。

    “看來我們想到的不是一處?!迸岢缭f:“他最近出不了門,聽他說你答應他贏了武魁就讓他跟著你?”

    裴熠知道裴崇元就紀禮這一個兒子,表面上看著像是對他不管不顧,但實際一飲一食皆是在意。

    戰場兇險,裴熠自然知道,所以他才說了那番話,以紀禮那身花拳繡腿的功夫,也就只能在謁都欺負欺負市井地痞,真要上了戰場,別說裴崇元不肯,即使肯,裴熠也不會讓他去。

    可這話他不能當著裴崇元的面去說,“他挺有信心的,我便叫司漠教了他一套功夫?!?/br>
    “嗯?”裴崇元撥了撥茶沫,倏的抬起頭,似有些意外。

    “當然了?!迸犰诿忉專骸爸皇菑娚斫◇w的,要想奪魁,這套功夫還不太夠?!?/br>
    裴崇元茶送到嘴邊,又放了回去,他看向裴熠,“你看不上他?”

    裴熠究竟是看不上還是不愿他涉足,這點裴崇元心里清楚,這么多年在自己的放縱里,紀禮確實難成什么大氣,若是他甘心在謁都做個富貴的閑公子,倒沒什么,可自裴熠回京,他出去玩的也少了,常常天不亮就起來練劍,有時深夜還在書房看書。

    裴熠略疑惑道:“舅舅不是希望他遠離朝廷么?”

    “他聽的進去,能照做那是他心里有孝,可我知道他從不卻不茍同,當時聽說你要回來,他那顆心早就飛了,我若不松口,他必然會留在謁都,過幾年娶妻生子,可若是真的甘心,又何苦起早貪黑的練?!?/br>
    裴熠不說話,裴崇元又說:“我半生遠離朝堂,每每夜深人靜回想起來,也常有不甘,他若跟著你,能幫著你,要能比他如今在謁都更肆意,那便由著他,他要過的是他的一生?!?/br>
    “舅舅......”裴熠有些難以置信,裴崇元向來在外人面前親緣淡薄,但裴熠知道那是做給旁人看得,若真如此,他便不會那般對太后數次要拉攏的舉動退避三舍。

    或許他在濁流里漂浮過,厭乏了黨爭,但在官海浮沉半生,他最深的執念已經在歲月的長河里散盡了,但故土飄搖,深埋心底的燭火卻未曾真正熄滅過。

    而那微弱的一點希望,便是他們父子間即使不語也能一脈相承延續下去的東西。

    *

    秋來雨水頻繁,雨一下就是三四天,徹底將溽暑的熱氣澆的透心涼,千機營的事物本就不多,裴熠將軍營的一應事物重新規整,交由韓通監督,韓通辦事仔細,這樣一來,他便清閑不少。

    紀禮如今像是真的改了性子,一心撲在武學上,成日在家中練劍,偶爾來定安侯府也是找司漠,許是裴崇元已經默認了。

    朝廷的人各司其職,因擢選在即,那日暴雨夜里燒死的人的事不過幾日便被人拋諸在腦后,但這場火來的異常,這天深夜,裴熠悄摸進了京兆府的停尸房。

    仝世博任京兆府多年,辦案向來周到,唯有停尸房里守衛松懈,他悄無聲息的跳上城墻。

    停尸房年久失修,那墻闈并不牢固,他越過一道門,剛要落地便踢翻了擋在城墻凹口處的一個瓷盆。

    寒風從他耳旁穿掠,裴熠緊扣著刀柄向前翻滾,尋了個隱蔽的角落,可還未等他喘口氣,便聽見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何人?”

    夜巡的侍衛握緊佩刀,金屬發出響脆的撞擊聲,沉寂過后,只有一陣風聲。

    “誰在那里?”

    值夜的壯著膽子又問了一聲,這地方陰氣重,夜里時常有些奇怪的聲音,縱使膽大的也不免心中生疑。

    停尸房的尸體上蓋著一塊白幡,蠟燭明晃晃的襯著,屋頂和窗沿都不防風,稍大一點的風刮過,那蓋著尸體的白幡就隨著涼風飄揚,場面頗有些驚駭。

    “許是野貓?!逼渲幸蝗藢ν檎f:“這地方只有死人尸體,賊不會進來的?!?/br>
    就在裴熠要松口氣的同時聽見那人說:“還是小心些好,你在這等著,我去看看?!?/br>
    裴熠屏住呼吸,腳步聲越近,他捏在手里的刀柄就越緊,刀還未出鞘,忽然就傳來一聲尖銳的貓叫,接著,便從天而降落下一只周身漆黑,雙眼發著綠光的野貓。

    那人被嚇得踉蹌了幾步,趕緊往后退了幾步。

    “你這膽子,還要一個人查看?!焙箢^那人聞聲,便嚇唬他:“我說了是野貓吧,趕緊回去,這貓邪氣的很,等會兒叫那躺里頭的借尸還魂了才是見了鬼了?!?/br>
    “白天不說人,夜里不談鬼......”

    待那兩人的說話聲漸漸消弭了,裴熠才從墻后出來。

    這貓來的奇怪,像是有人特意放出來的,他這么想便抬頭,掃視了一圈,不料真的叫他尋著了人。

    裴熠看清那上頭的人,松開了手里的刀,并不意外的說:“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br>
    霍閑穿著夜行衣,隱匿于黑夜中,他單手撐在墻上,縱身一躍,便跳了下來。他直直的望著裴熠,拍了拍手上的灰,說:“有緣有什么辦法?!?/br>
    裴熠出手只在瞬間之中,他出手極其迅速,然而霍閑卻有防范,他抬手隔檔,裴熠便順勢握住他的手腕。

    “我剛剛救了你,你就這么報答我?”霍閑手騰不出空隙,便要抬腿,兩人都未拔刀劍,赤手空拳的動靜并不大。

    裴熠仍不松手,盯著他的眼睛,說:“你究竟要做什么?”他漆黑的瞳孔里滲著寒光,目不轉睛的盯著霍閑,仿佛餓狼盯上了獵物。他以這樣絕對的優勢,審視著眼前的人。

    “你想知道,我告訴你便是,可是......”霍閑說話間卻忽然靠近,抬手避開他的眼神,說:“你一定要這樣說話么?”

    涼夜里忽然噴薄在熱氣縈繞的頸間,裴熠下意識地向后一仰。

    就在這瞬息之間,霍閑掙脫了他的束縛。

    他握著被裴熠捏過的手腕,輕輕活動了一下,轉身說:“跟你一樣,確認他的身份?!?/br>
    裴熠不答,便是默認。

    四周再次陷入寂靜,停尸房里是濃重的蠟燭味,燭臺上的蠟堆積著厚厚的一層,燭火不時搖曳,天氣較涼,尸體上撒了藥粉,能保持它短時間內不會腐化異變。

    霍閑撿了根枯枝挑開白幡,那人的臉如司漠所言,已經燒的面目全非,完全辨別不清五官,裴熠說:“你要靠這張臉確認他身份?”

    “侯爺別開玩笑?!被糸e將白幡重新蓋上他的臉,又掀開側翼的布條,將尸體的右手翻出來查看,“燒成這樣,怕是親媽怕是都認不出來了?!?/br>
    裴熠湊近看,那人手上雖然也有些燒傷,但比起臉還算完整,只是這種燒傷看起來很奇怪。按理來說他要是撲火,最先燒的應該是雙手,自然手也會燒的更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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