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明月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他的額頭抵著季尋真的額頭，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仿佛一輩子都看不夠似的……

    “阿真……”談明月握住季尋真的兩只手，仿佛怕她聽到了下面的話，會掙扎拒絕一般。

    “那個計劃便是……”他在她耳邊低語。

    “殺了我?！?/br>
    季尋真瞪大了眼睛，想要掙扎，只可惜自己的手已經被牢牢握在了談明月手里。

    “阿真，我不是……不是人?！闭劽髟吕^而快速地在季尋真耳邊輕聲解釋道，“我是那把鑰匙，開啟滅境的鑰匙?！?/br>
    “既然沈澗要我死，你便……割下我的頭顱，敬獻于他?！?/br>
    季尋真不斷搖頭不斷搖頭，而談明月握住她的手，越握越緊。

    “聽我說，既然他信任你，你便是敬獻頭顱最好的人選?！?/br>
    “我死后，滅境的大門會在短時間內大開，可正因我活著，大門才會開，我死后三個月之內，它便會永遠關閉?！?/br>
    “期間所進來的所有邪魔，都會遭受滅境規則的詛咒?！?/br>
    “憑此，上清界可起義大舉反攻，而你……便是執旗者?！闭劽髟聢远ǘ鴾厝岬哪抗?，注視著她。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季尋真流著淚，“談明月，我寧愿自己死，我做不到?！?/br>
    “你做得到的，阿真?！闭劽髟聦⒓緦ふ娴氖址旁谧约耗橆a上摩挲，“我誰都不信，連阿父都做不到的事，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br>
    “誰都有可能被沈澗策反，只有你不會，我的阿真?！?/br>
    “我只放心把我的頭顱，我的命都交給你?！?/br>
    談明月的臉龐是柔軟的、熾熱的，他帶著顫音說的那些話，也是那樣地有溫度，可是……它們全部加起來，卻如同一萬只利箭，一同戳進她的心窩。

    疼得萬箭穿心、疼得撕心裂肺、疼得肝腸寸斷。

    “明月，為什么啊……”季尋真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談明月的臉頰上。

    “或許只有這樣，才能讓我們曾經相愛過的地方，繼續空林鳥語，繼續安詳如斯?！闭劽髟侣?，“這樣，以后的小姑娘和小少年們才不會重蹈我們的覆轍?！?/br>
    “在我們獲得過幸福的地方，我們也可以讓其他人也獲得幸福?！?/br>
    季尋真很想問他，我們為什么不能自己獲得幸福呢，我們為什么要管別人的死活呢？

    我們為什么非要為了別人，去犧牲自己呢？！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問，因為她的內心里，早已知曉了答案。

    季尋真重重閉上眼，因為她愛上了一個叫做談明月的人，他有至高至遠的理想，他有寬廣博大的心胸，他有悲天憫人的情懷，他的一切，都深深地……深深地吸引著她。

    所以她什么都沒問，她只揪著自己的一顆心，重重地說了一個字：“好?！?/br>
    接下來的畫面，全部變成了黑白，沒有聲音，亦沒有色彩，因為失去他的世界，不需要這兩樣東西。

    一切都是剪影，她如何砍下了他的腦袋，裝殮了他的尸身，然后平靜地將他的腦袋裝進盒子里。

    她一把火燒了他們曾經的家，朝外面走去。

    她去面見了談撫蕭，抱著盒子，接受了談撫蕭在她面前重重一拜。

    她的臉上都是平靜的色彩，絲毫沒有覺得堂堂仙首向她叩拜有任何不妥。

    這是她該受的，她和談明月該受的。

    一番梳洗之后，她穿著盛裝抱著盒子坐上了白澤拉纖的大車，車輪滾滾，將她送到了沈澗所在。

    ………………

    季尋真的夢醒了，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著，腦中的一切記憶迷霧，像風一樣消散了。

    她記起了自己真正的記憶，在一個春和景明的日子，她抱著談明月的牌位，又一次觀看了十年一屆的試煉大會。

    那一天，天雷隆隆。

    又是催她飛升的天雷，她數不清這已經是第幾次了。

    她沒有回到昆侖之巔，而是來到了無相大殿之中，那里，拈梵天已經等了她許久了。

    “尊上，你真要如此做？”拈梵天睜開眼睛，再一次詢問道。

    “說過多少次了？”季尋真嘴角調笑著。

    “我們不是已經反反復復地確認過了嗎？”季尋真把牌位認認真真地放到了命輪一側，“這是我一直以來所愿?！?/br>
    “就算記憶被篡改，就算能為全失，就算一身功德付諸東流？”拈梵天再次問道。

    “若要升天，早在幾百年前，我便升了?！奔緦ふ孀哌M命輪，盤腿坐下，“何苦等到現在？”

    “鹵蛋，開始吧……”季尋真說道。

    “這次的計劃，回溯逆天，必須騙過天道?！奔緦ふ婢従忛_口，“若要騙過天道，就要先騙過自己?！?/br>
    “只有纂改了自己記憶，方才能令自己相信。鹵蛋，改吧?！?/br>
    “改了之后，您還會記得您此行的目的嗎？”拈梵天問道，“您還會記得這個人嗎？”

    他亦看向排位。

    “會的，無論過了多少次，無論是早還是晚，我都會記得他?！?/br>
    “我都會記得，我是為了他而來。這一次，我換他活?！?/br>
    “無論如何，我也要他活下來?！?/br>
    命輪的光暈淹沒了女人，她走進了她的過去，那個不堪的、痛苦的、絕望的過去，可只有那里，才存在著那一個他。

    那個不存在于光明未來的，那個熔身于天地之間的，那個明烈如火又高義如冰的他。

    作者有話說:

    其實最痛苦的，一直是阿真。

    隨機20個小紅包~小紅包會等到完結后一起發放~

    第167章 臨行的告別

    第二日天未亮，談明月便要前去縣城除魔。

    季尋真早早起床，下廚貼了一鍋的餅。

    談明月本想跟她一起做的，她拒絕了，眼睛看著餅，嘟囔了一句，“不要你學，以后你學了也不會做給我吃了……”

    這句話很傷人，一下把兩個人都傷了。

    少年怔在原地，看著鍋爐你的稻草，火焰吞噬了它們，將它們焚燒成灰燼。

    季尋真狠狠吸了吸鼻子，“明月，去桌上坐著等吧?！?/br>
    “嗯?！闭劽髟驴粗?，想要伸出手，最終還是停在了半空中。

    很快，季尋真端著一盤子烤餅上來了，她拾起一個，遞給談明月，“吃?！?/br>
    談明月接過，咬了一口，里面包著前日換來的臘rou，很香，很有嚼勁。

    季尋真順勢坐到了他對面，捧著臉，盯著他，又盯著餅。

    “好吃?！彼豢诳诘匾氯?，在季尋真的注視下吃完了。

    “阿真，你不吃嗎？”談明月問道。

    季尋真捧著臉，神秘莫測地笑了一下，“下咒人怎么會去食用自己的咒呢？”

    談明月眉頭一蹙，他放下了餅，閉眼運氣，忽然察覺到自己體內果真有一個從未有過的束縛。

    “阿真，你——”

    “放心，我又不會害你?！奔緦ふ媸种干斐?，輕觸談明月的臉頰，慢慢摩挲向下，最終挑起他的下巴。

    “餅里面有我的心頭血，明月，此咒我是用我的命來下的?！彼f得云淡風輕，談明月卻在里面聽出了她的顫抖。

    “你咒了什么？”談明月抬眼。

    “十年之內，你我命運相連?！奔緦ふ纥c了點他的嘴唇，“若是你死，那我就死?！?/br>
    “談明月，珍惜你自己的命?！?/br>
    談明月瞳孔微張，他沒有想到，季尋真竟做到了這一步，這對她百害而無一利。

    “為何？”談明月不明白。

    季尋真站起身來，拂過木質大門，猛然打開。

    一時間天光從天邊著照進了他們的小屋子，季尋真迎著天光，手指一指，“明月，看到這天了嗎？”

    “你看那處！”她大喊。

    談明月抬頭望去，在極北之處，目力所及的地方，天邊雷云陣陣，仿佛一個巨大的豁口漏斗狀地出現在了天邊。

    “天，開了一個縫，你看得見嗎？”季尋真問道。

    談明月頷首，他早已注意到了。按道理說，滅境大門應在永夜天獄，他一直想不通為何極北之淵的天空會出現縫隙。

    “你知道，為何極北之淵的天空會出現縫隙嗎？”季尋真又問。

    談明月老實地搖頭，“未曾知曉?！?/br>
    他思忖片刻，在與眾人相處的支末細節中，找到了答案，“他們似乎都瞞著我，阿真，他們瞞了我什么，對不對？”

    談明月果真是冰雪聰慧，季尋真看著那天，手搭在前額，說道，“對啊，他們瞞著你，怕你一旦知曉，會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br>
    “明月啊，你太特殊了，你可知我多恨你的身份，若不是你的身份，我倆不會走到這一步?！?/br>
    “你怕是已經快猜到了吧……你就是滅境的鑰匙，那一把開啟滅境天空的鑰匙?！奔緦ふ娴谋秤昂苁捤?，“只要你動情，只要你控制不住情緒，滅境的天空就會開啟?！?/br>
    “若是天開啟了，虎視眈眈的邪境邪魔便會進來，滅境便會生靈涂炭?！?/br>
    她的聲音那樣幽遠，仿佛她經歷過那生靈涂炭、遍地骸骨的年代，仿佛她走過人間最悲傷的分離與絕望。

    板凳碰倒在地上的聲音，身后的那人嚯地一下站了起來，“那……該怎么辦？”

    “明月，你去戰場吧?！奔緦ふ娴?，“你去那里守護你該守護的人們，我也有我必須該做的事?！?/br>
    她說完這句話，即刻被一個熾熱的懷抱給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