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6)
五月底的風暖而不燥,風中有徐徐丁香的味道,混合著幾縷薄荷煙草味兒,在這個初夏的夜晚氤氳得人有些上頭。 深吸了一大口后,周少川突然說:對不起。 這三個字一旦吐出口,就算給今晚的事件定了個調子,而破釜沉舟過后,后面的話也就能夾帶著失落的氣悶,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淌出:我有點沖動了,沒想到會給你惹麻煩,這樣,明天我發個帖子,把剛才跟主任說的話再說一遍,要是還有人說三道四,我就承認是我暗戀你反正這本來也是事實。 這不是事實,只是事實的一部分,向榮定定地看著他:承認暗戀?然后呢,你還準備在全校師生面前來個出柜,再對我表白么? 不用搞那么大吧,周少川垂下眼眸,難得露出了一記苦笑,我已經表白過了,可惜沒成功,我喜歡的人可能不喜歡這一套,所以還是低調點,做該做的事就好。 你剛剛高調完,立刻就打退堂鼓了?向榮輕輕揚起了一邊嘴角,英氣勃勃的劍眉此刻舒展開來,挺秀依然,卻又平添出了一點多情的意味,所以,你剛跟主任說的是實話么? 周少川微微窒了一下:一部分吧,你何必明知故問呢,總之我承認錯了,但只對你一個人承認,你如果非要聽實話,那就是四個字我、我情不自唔??! 話沒說完,嘴卻被堵住了,向榮一手撐在車前蓋上,另一只手則環抱住他的腰,以動如脫兔般的速度,毫無征兆地欺身而上,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吻。 周少川的眼睛霎時間瞪得溜圓,完全沒反應過來這是怎么一回事,就見向榮一吻結束,稍稍往后退了半步。 有片刻的沉默,周少川胸膛里的小怪獸仿佛都被驚嚇到了,忘記了跳躍,也忘記了發瘋,他怔怔地看著向榮,結結巴巴地問:什什么意思? 示范一下正確的情不自禁給你看,向榮眼含笑意望著他,廢話那么多,還能叫情不自禁么? 他眼底的笑意漸濃,眸中仿佛有溢彩流光,又好像藏著兩顆璀璨至極的亮星。 還有,向榮輕輕笑了一聲,就是示愛的意思。 第48章 質疑 周少川的腦子里仿佛有一道煙花炸開來,手指尖倏地一熱,卻是那根煙燃到了盡頭,他急忙撇開煙蒂,一把攬住了面前的人。 這一回,該輪到他來展示屬于他的情不自禁,以及,何謂纏綿而又濃烈的示愛。 漫長的等待,直到此刻終于有了回饋,周少川歡喜地差點忘記自己姓什么,卻還是在聽到身后響起腳步聲的剎那,輕輕抽離開,以額頭抵住了面前人的腦門。 噓,有人來了 向榮兀自沉浸其間,忽然聽他這么說,微微怔了怔,旋即,心口便涌上來一股充盈著愛意的感動周少川天不怕地不怕,連在全校師生面前公然出柜都無所畏懼,如今卻在自家樓底下,因為生怕被人瞧見而停下親熱的動作,他在擔心些什么?早已無需贅述,而那種被人呵護,甚至被人捧在手心里關懷在意的感覺實在是太令人迷醉了。 來就來吧,向榮的嘴角繃不住地在笑,這種事瞞不了,我也沒打算瞞,誰愛說什么隨他便,反正從現在這一刻起,我們就是情侶關系,我喜歡你,不怕被任何人知道。 這大概不能算是一般意義上的表白了,畢竟還夾雜了一點凜然無畏的自信和坦然,適才藏于他眼中的那抹流光溢彩,顯然已經快要盛不下了,絲絲縷縷的,都從眉梢眼角奔逸出來,周少川驚喜萬狀,一時間什么顧忌都沒了,身體里的小怪獸上躥下跳著,直想擁著心愛的人,一吻到天亮。 所幸向榮還是理智猶存,輕輕推了他一下,笑著說:雖然無所謂,但也不至于非得在院里點眼秀恩愛,少爺,回家吧,上去秀也是一樣的。 是啊,回家去,家里頭多方便,想怎么折騰都行,周少川恨不得把人打橫抱起來飛奔上樓,開門的時候由于用力過猛,險些沒把鑰匙弄折在鎖眼里,向榮看不下去了,笑得渾身亂顫著接過鑰匙擰開了門,才一進屋,就聽砰地一響,周少川用腳把門踹上了,跟著轉身一帶,把向榮的后背抵在了玄關的墻上。 接下來呢,榮哥,該干點什么了?周少川直吻得嘴唇發麻,邊喘氣邊笑問。 向榮也有點腦缺氧,吸了一口長氣,只覺得周少川臉上的表情食髓知味,又帶了點調皮的孩子氣,一掃平日里的高冷之風,簡直可愛得一塌糊涂。 能干的事多了,向榮笑得連眼角都彎了,總之,沒羞沒臊過起來吧 沒羞沒臊的日子,一旦開始了就停不下來,向榮每天沉浸在周少川營造出的溫柔鄉里,別說是打工賺錢,連期末復習都快拋到九霄云外了,他一連一個多禮拜沒怎么出現在校園,從一個幾乎不缺課的模范生,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只挑專業課上的不靠譜青年。要是再趕上兄弟們和室友約飯,他還會以各種理由推拒,只一心一意做著周少川的專屬情人,24小時膩在一塊都不嫌煩。 就這么著,向榮堪堪過了一周從此君王不早朝的荒唐生活,方才勉強收了收快被浸泡成一顆蜜餞的心,回歸到正途,重新收拾起了舊山河。 天兒漸漸熱起來了,周少川見向榮時常炒兩個菜就弄得滿頭是汗,不免心疼他做飯太辛苦,這日又到了周末,他查了一間離家不遠、口碑不錯的四川火鍋店,便拉著向榮出門搓了一頓,大夏天里吹著空調吃火鍋,又怎是一個爽字可以形容! 新近成為情侶的人,正值干柴烈火、蜜里調油的時候,連火鍋的熱辣都敵不過。周少川知道向榮喜歡吃羊rou,不知不覺地在他碗里堆了小山高的羊羔rou片,向榮吃得有點撐,借口嫌燙,說要晾一會再吃。這下可給了周少川一個秀的機會,日常屁活不干,連火鍋小料都得讓向榮盛好了給他端來的一位主兒,這會兒卻拿起小勺撈著羊rou片,放在唇邊悉心吹了老半天,方才用筷子夾起來,直喂到了心上人的嘴邊。 曖,咱能不這樣嘛,公共場合懂什么叫有礙觀瞻么? 向榮嘴上調侃著,心里卻美滋滋的,說一套做一套,入口的羊rou片才一沾唇齒,立刻就全化了。 才吃完勺里的,他仰頭喝了一口冰啤酒,余光卻好似瞧見前方有人站在那看他,再一瞥眼,赫然是王韌,就在離他們這桌不到三米遠的地方,斯人臉上的表情有點難描難畫,沒有震驚錯愕,反倒是呈現出了幾分恍然大悟的勁頭來。 剛剛那一幕沒羞沒臊被撞了個正著,向榮自知沒法掩飾得住連學校食堂都明令禁止情侶間互相喂飯,足見這種行為,除了家長做給自家沒牙小孩,剩下無論是男女、女女或是男男,只要出現在成年人之間,那指定就是有jian情了。 掩飾不住,也就無須掩飾,向榮沖王韌一揚下頜,先行打了個招呼:這么巧,也跟人約在這吃飯? 王韌踱著步子,慢慢地溜達了過來:嗯,我們家親戚在這聚會,我出來冒根煙,那什么你、倆 在一起了,向榮痛快地點了下頭,好了有一陣,一直也沒跟大家交代,等回頭有空吧,找個機會請大家吃個飯。 王韌揚了揚他那短短的小眉毛,印象里,向榮并不是一個行事張揚的人,可現在呢?居然在他面前堪稱高調的出柜了?!這讓他不由自主地,乜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周少川。 之前,他曾經三番四次地目睹周少川對向榮明里暗里施展各種溫存,特別是那次在霧靈山,周少川奮不顧身跳下去時,他就預感到可能要壞菜,本想跟向榮念叨念叨這茬,提醒一下對方別跟周少川走得太近,弄不好會有被他掰彎的危險,可惜才幾天功夫而已,擔心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 王韌一屁股坐了下來,看看向榮,又看看周少川,望前者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望后者的眼神則流露出了少許的不信任感,兩種注視一目了然,幾乎可以無縫銜接。 那那什么,王韌顯得略有點語無倫次,你決定得夠突然的,我一直以為你是 我一直是gay,向榮微笑著打斷他的話,也不是故意要隱瞞,就是覺得沒必要刻意強調,畢竟那會兒我也沒遇見喜歡的人。 說著,他拿了只空杯子過來,倒上半杯啤酒,推到王韌面前,隨即,他直接舉起了酒瓶子:這事你要不能接受,我也能理解,別的不說了,走一個么? 他姿態大方,眉目間疏朗而又坦蕩,王韌望了一望,心里也說不上是什么滋味,這樣俊朗瀟灑的一個男生居然是gay他在心底嘆息了一聲,端起杯子,跟那酒瓶子輕輕一碰,而后一飲而盡。 放下空杯子,他又想了想,才說:我沒什么不能接受的,作為兄弟,你開心最重要,公開的事,也不用著急吧,反正你倆好著也礙不著別人什么事。 微微一頓,他看向了周少川:不過,我還有點事想 周少川何其敏銳,早看出王韌有話要跟向榮單聊,當即站起身,說了句我去門口抽煙,你倆先聊著,之后便即轉身離開了座位。 王韌等人走遠了,這才看著向榮,面色有如水一般深沉:確定了么我不是問你確不確定自己是gay,是問你確定要跟他一起嗎? 向榮頷首:確定,我喜歡他挺長時間了。 可他 王韌又有點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了,吞吞吐吐地往外蹦字:要說您這膽兒也真夠肥了,他那樣的也敢答應,他們家不是,你想過就是、就以后 吭哧癟肚了好一會,向榮聽著都替他覺得累,索性把話頭直接接了過來: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也承認我膽兒是挺肥的,但兄弟,你得這么想,以我現在的條件,不說全部了,至少半個北京城的人,我甭管找誰都算是高攀,本來確實也沒想給別人添麻煩,但有些事發生了我也攔不住,你就當我是想任性一回吧。 至于說以后,他垂眸笑了一笑,誰開始談戀愛都不是奔著分手去的,我也希望長長久久,但將來的事誰知道呢?這一年我經歷了挺多,最大的感觸就是要珍惜眼前的人和事,因為不知道哪天人就沒了,好事突然就變壞事了,所以能做的也只有把握現在,我不想留遺憾,不管將來成或不成,我都想努力試一把。 這是他的切身體會,王韌聽得竟有些無言以對,一時又覺得這只是他爸的事給他帶來的刺激和后遺癥,心里仍然不能完全認同他的膽大妄為,沉吟半日,他又問:那將來呢,我說如果啊,如果他要回去,甚至要結婚了,那你怎么辦? 一個有錢有勢的闊少爺,來異國他鄉游學一番,找個情人暖床暖房,談一場不必付出太多心血的戀愛,等時間到了,抹抹嘴直接走人,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這太符合大眾的邏輯了,也應該是事物發展的常態,絕大多數人在面對這樣的戀情時,恐怕都會有此一問。 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向榮卻沒有片刻遲疑地回答道,總不至于尋死覓活吧?只要他提分手,我二話不說絕對分,但只要他不提,我就想一直跟他好下去。 王韌的喉頭哽了哽,半晌才咽下去一口吐沫,繼而輕輕嘆了聲氣:那、那行吧,我預祝你倆能一直好下去,那什么,我親戚還等著呢,外頭冒根煙就回去了,一會兒就不跟你倆打招呼了啊。 說完,他站起了身,徑直出餐廳大門,正瞧見周少川掐滅煙頭,準備往回溜達,王韌在他身前攔了一下,扭臉沖旁邊的胡同口看了一眼,示意自己有話跟他說。 你干嘛非要招惹他? 王韌對著周少川,可是半點顧忌都沒有了:他是不是你掰彎的我不就問了,但你想過沒有,他現在只有一個人,爸媽沒了,還有個未成年的meimei要養活,之前那段時間他有多難你也看見了,好不容易熬過來,整個人也恢復開朗勁兒了,然后你就給他來這么一出? 周少川微微瞇起了雙目,看著他,沒說話。 你們家到底什么情況我不清楚,他也沒跟我提,但就算之前那帖子不是真的,你跟我們也絕對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您現在是來第三世界考察一圈,瞧瞧熱鬧,早晚有一天得回去,到時候拍拍屁股繼承家業,或者跟人商業聯姻去了,把他一人往那一晾,你想過他該怎么辦么? 我之前就覺得你倆不合適,不只你和他,你跟J大里的任何一個不論男女都不合適!你根本就不屬于這,明知道將來要走,干嘛還要這么干?把他弄得五迷三道的,是打算將來回憶起來,在遙遠的異國他鄉還有一個人對你念念不忘,你就特有成就感嗎? 他越說語氣越沖,只想把埋在心底的話一吐為快,畢竟是學經濟的,無論從理論還是現實的角度出發,他都不能相信像周少川這樣的富家公子哥兒可以做到長情,更不相信周少川能為了愛情放棄原本極盡優渥的生活,那太不現實了,已經不啻為癡人說夢! 但雖然這樣質問,他卻也知道此刻未必能得到一個答案,忍不住吐槽出來,是想著周少川若還能有一線良知,興許會考慮放手,既然已知向榮未來一定會面對一個人傷心收場的慘淡,那么從現在開始,就應該立刻及時止損。 周少川雙手插在兜里,聽完了這一番問話,只淡淡地反問:我不覺得他是你說的那樣,你會不會把他想得太脆弱了? 王韌對他的態度很是不滿,輕嗤了一聲:他當然不脆弱,可就是因為太堅強才更可怕!他是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性子,天大的事咬著牙也要自己扛,所以我才能預想到,將來他就算再痛苦也絕對不會宣之于口可你知道這樣性格的人有多容易得抑郁癥么? 周少川挑了挑眉,其實從王韌攔住他劈面直問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生出了一線不耐和反感,要是放在平時,他恐怕早就推開這個多管閑事的家伙,徑自揚長而去了,之所以耐著性子聽到現在,純粹是因為這人是向榮的兄弟,然而聽了這么久,那陣煩感卻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欣慰除卻自己,還有人能同樣理解和了解向榮,并且關心他的處境,擔心他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