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7)
向榮自覺畫功還不賴,畫好后,拿了還沒展開同性相愛劇情的幾本給梁伯伯顯擺,梁公權也覺得挺好玩,竟然還惦記上了后頭的劇情。有天不經意,他在向榮的寫字臺抽屜里發現了后續,結果一看,老頭差點沒被那句你若死了,我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找到你,每一世,我都會等你!的男男奇情對白給雷出了一個外焦里嫩,他心想,這玩意可太礙眼了,擺在光天化日之下,萬一被向欣翻著,小丫頭的世界觀還不得當場被雷亂套了,于是趕緊把該套漫畫全抱他那去了,并美其名曰要為向榮裝訂好,妥善保管。 向榮畫的時候只圖個爽,畫完撩爪就全忘光了,他以為這東西早被梁公權當廢品賣了,哪成想黑歷史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天,而且行將全數暴光于恐同男周少川的面前?。?! 這簡直是晴天霹靂!眼見周少川拿起了編號為2的一本小畫冊,向榮想都沒想,立刻劈手奪了過來,結結巴巴地說:這、這是我以前一初中同學畫的,內容特二,別別看了。 期期艾艾,欲蓋彌彰,說完連自己都覺得沒有一丁點可信度周少川是借過他筆記的,而他的字體從初三起就基本沒變過,愣說不是他畫的,那里頭對白的字跡又如何解釋呢? 真是五雷轟頂,自己是gay的事實距離暴露僅有一步之遙了,向榮慌不擇路,一股熱流倏地涌上,耳朵尖一片通紅。 周少川強忍了老半天才沒笑出聲,這會兒側過頭,還是抿唇暗笑了片刻,原來向榮害羞的時候是這副模樣啊,那紅紅的耳尖既可愛又可憐,可他不是挺會裝的么?這回裝不下去了吧,鐵證如山,還敢說自己不喜歡男的? 這可是比莊楠那個人證要更為精準有力的物證! 周少川是早有預謀的,前陣子他在家閑來無事,想起要拾掇一下前房主留下的零七八碎的東西,不想意外發現了這套小人書,他一看就知道是向榮的杰作,一本本翻下去,他邊樂邊覺得如獲至寶,中二時期的少年本身就是一座寶藏,也幸虧向榮跟前任房主關系好,不然這么珍貴的東西,他可就無緣欣賞得到了。 現在看著向榮把裝有小人書的盒子一股腦搬到自己身側,顯然是不打算再讓他碰一下了,可我早都拜讀完了,周少川十分好笑地想,盡管情節委實有點魔幻,但別說,那倆人的感情還挺感人的,至少他在看的時候,是一邊掉雞皮疙瘩,一邊笑到臉抽搐。 至于向榮的反應,倒是有點耐人尋味了。 周少川打從聽了莊楠煞有介事的分析后,就從頭梳理了一遍他跟向榮之間的事,他并不缺乏分析能力,不難找出問題的關鍵所在向榮之所以不愿意暴露性取向,一定是由于錯誤判斷他會因父親的事而反感厭惡同性戀。 如今周少川再次驗證了這個推測,剎那間,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好像被人用針輕輕刺了一下似的,向榮是對他有好感的,否則絕不至于拼命掩飾,生怕自己因此而討厭他。 多么可笑的誤會啊,竟讓他們蹉跎到了今天,周少川望著向榮抱起盒子走到沙發前,兀自地悶悶不出聲,一瞬間,又覺得有些心疼起來了。 這周六,你晚上有安排么?周少川不由自主地放緩了聲氣,用一種幾乎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問道,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向榮還沒從剛才那陣窘迫里完全跳出來,顧不上感受周少川奇怪的語氣,略微想了下,他回答:應該沒事吧,向工明天出差,周日上午回來,周六晚上我可以出門,只要別太晚回來就行,畢竟只有向欣一人在家。 好,周少川點了下頭,不會太晚的,而且去的地方很近,那就這么說定了,周六晚飯的時候,我來接你。 期待和醞釀了許久的那一天終于要到來,周少川說這幾句話時,心跳一陣砰砰作響,表白是件大事了,那么當天應該穿得齊楚周正一些,而事前也應該有所鋪墊,如是思忖了好幾天,在周六晚上接向榮時,他便先帶后者坐在了樓下的小長椅上,點燃了一束冷煙花。 干嘛?向榮一臉奇怪,非常煞風景地問道,不年不節的,怎么想起玩這個了? 心情好,每天都可以是過節,周少川偏過一點頭,眼眸微彎,我在北京的第一個中秋節是跟你過的,以后能不能每個節日都像這次一樣呢? 他溫柔地注視著金色的焰火,又笑了笑:沒有流星,我就當它是流星了,給自己許個愿。 向榮聽得心念一動,也感覺到了他今天的語音語調出奇得輕緩柔和,像是對著煙花許愿,也像是在對著自己許愿,可這是怎么了?因為在501找到溫暖了么?那當然是沒問題的,他想,只要周少川愿意,以后任何年節都可以直接來他們家過。 那肯定能心想事成,向榮沖他微微笑道,但不用對著這玩意許愿,燒完就沒了,還不如流星持久呢,沒聽過煙花易冷人易散么?小朋友,隨時歡迎你來501,那扇大門永遠為你敞開著。 話說完,焰火也真的燃盡了,向榮剛想問一句等會去哪,兜里的手機忽然在這時震動起來。 掏出來一看,是個陌生的座機號碼,向榮估摸又是買房貸款那一套,當即按掉了,不想三秒鐘后,又有電話打進來,這回卻是個陌生的手機號碼。 大周末的,騙子們居然還這么敬業吶,看來最近市場競爭日趨激烈了,向榮再次按掉,正想把手機放回兜里,它卻又震動起來了。 還是第一次那個座機號,這么翻來覆去的打可就有點討人嫌了,向榮扭頭對周少川說了句:稍等啊,先跟騙子都會兒悶子。 說完,他接了起來,周少川也想聽他怎么打發騙子,卻只聽他喂了一聲就沒下文了。轉過頭去看,周少川卻眼睜睜地望見向榮嘴角翹起的弧度一點點在消散,那線條驟然間繃緊,一張臉卻刷一下就白了。 第40章 永別 向榮知道小時候自己曾是醫院里的???,畢竟每隔一天就要來換一次血,但那記憶太遙遠了,時至今日,他早已對醫院充滿了陌生感。 特別是那里,還有一處具有不同尋常意義的地方。 周少川陪著向榮趕到醫院前,僅僅只是聽他說了句我爸出車禍了,在那之后的一路上,向榮沒再開過口,面色雖沉郁但卻足夠平靜,教人在膽戰心驚之余,并不敢多問一個字。 不過很快,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就被等在醫院里的中年交警交代得一清二楚了。 今晚六時許,在京承高速進京方向發生了一起三車連環追尾事故,肇事司機以超過110碼的速度撞向前車,造成包括他在內的三死一傷,而那個司機正是向國強。 交警在事后檢查了肇事車輛,發現由于剛剛經過連續下坡路段,剎車片過熱引致了系統失靈,但這也許并不是追尾的主要原因醫生在搶救過程中還發現向國強顱內有顆血管瘤,經初步推斷,向國強可能是發現剎車失靈后,心急之下導致血壓飆升,誘發了那顆之前還算穩定的血管瘤爆裂,而后他開始意識不清,也就沒能采取任何避險措施,直接撞向了前車。 車內的副駕駛上坐著一個和他一同出差的同事,而前車的后座上則坐著一對年輕夫婦。 至于向國強為什么會突然改變計劃,提前在周六傍晚回家,交警在接待死者家屬時曾聽聞一個說法,向國強同事的妻子才剛生產完,因記掛著老婆孩子,又見工作已做完,該同事便說服了向工一起提前返程,上路前,他還和妻子通過電話,說他們晚上九點前,一準就能到家。 卻不想,那是他和妻子之間,最后的一通電話。 現在三死一傷的局面已不可挽回,交警熟門熟路地把向榮他們帶到位于地下一層的太平間,并告訴他們,他的同事已經在做其余死者家屬的安撫工作,而此刻,至少是今晚,他們會確保不令其中幾名怨氣極大的家屬跟向榮碰面。 周少川全程聽了下來,一時間手心里全是汗,他不錯眼的一直盯著向榮看,卻發覺他只是雙眉蹙緊,面色蒼白,除此之外,可說沒有任何異狀,甚至在交警照例說起節哀順變時,還能平靜地一點頭,接上一句您辛苦了。 乍聽這句話的瞬間,周少川的心口猛地縮緊了一下,他下意識伸臂抱住了向榮的肩,卻見他微微側過一點頭,語氣平靜地低聲說:我進去看看他,你在這等我。 話音方落,周少川的手臂陡然一空,他亦步亦趨地跟了兩步,向榮也在這時頓住了腳步,輕輕吸一口氣,他沒有回頭地說:我想跟他單獨待一會。 周少川只能站在空曠幽暗的樓道里,一陣陣坐立難安,他度日如年地靠著墻,足足等了半個多鐘頭,心好像懸在腔子里,不上不下的,一口氣勻不過來,直到向榮從里面走出來,他才步履凌亂地迎上去,隨即,他看清了向榮的臉白得嚇人,眼角亦微微有些泛紅。 其后是辦理各項手續,周少川幾乎是手足無措地陪在一旁,目睹向榮在死亡證明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又和常年駐守在醫院的喪葬人員商量后續的火化安排,跟著再去醫院外的小店鋪買回壽衣一切都有條不紊,堪稱一絲不亂。 處理完所有事離開醫院,已經近午夜時分,醫院外的救護車嗷嗷地叫著,拉來了一位剛剛破水的孕婦,向榮站在臺階上,回眸望了一眼,就在這一晃神的功夫間,再邁步,腳下卻踩空了。 周少川忙一把扽住了他,之后攬住他肩頭,把人抱在了自己懷里,他很想說點什么,但終究不知道能說什么好,只是一下下、輕輕拍著向榮的后背,那里肩胛骨異軍突起,直硌得他心口抽緊著疼。 向榮在溫暖的胸膛里停留了不到半分鐘,就徹底掙脫了出來,初秋夜晚的空氣帶著些許涼意,每吸一下,都能讓人分外留戀適才的溫度,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聲音里終于流露出了一絲暗?。何覄偢蛐勒f今晚回宿舍住,不想嚇著她,先去你那吧。 再多的話已不消說,家里還有一個什么都不曉得的meimei,逝者已矣,該怎么跟活著的人交代,或許才是眼下最為煩難的一件事。 這一夜,注定會最難熬,周少川把床讓給了向榮,自己則在沙發上窩了一宿,睜著眼,一直等到天光大亮,他想自己尚且如此,更何況躺在里屋的向榮?這一整晚,向榮的表現都太過冷靜了,冷靜得讓人佩服,也讓人感到后怕,周少川一直相信向榮是個極為理智的人,不難勘破生老病死這一關,但向國強并非壽終正寢,死亡來得太突然,說句不好聽的,這般離世,已不亞于橫死了。 相比之下,向欣的反應就正常多了,小丫頭哭得稀里嘩啦,在之后的追悼會上泣不成聲,幾度抱著向國強的遺體不肯撒手,向榮拉了幾次拉不開,也不舍得太用力,最后,還是廠里的幾位女同事連拽帶抱地把她帶到后邊安撫了半天,周少川當時就在向榮身旁,眼見他只是在哀樂響起時,下頜顫抖了一陣,跟著抽了下鼻子,就忙著答對向工單位里的領導、同事去了,直到人群漸漸散去,周少川又聽見有人在低聲感慨,說幸虧向工養了個能干懂事的兒子,年紀雖不大,全程卻鎮定冷靜,一個人把追悼會全辦下來了,沒讓廠辦的人cao一點心。 他那是沒有辦法吧,彼時周少川在心里這樣想,這幾天他一直陪在向榮身邊,聽從他指揮,幫忙做著那些他從前半點都不懂得做的事,感覺向榮仿佛很投入地在張羅,可等到一閑下來,他整個人的眼神又都是空的,不過幾天而已,臉已經瘦了一大圈一頓飯吃不下二兩面又豈能不瘦呢?那眼底的郁青太明顯了,愈發襯出他慘淡的面色完全是在強撐。 及至下葬完畢,麻煩卻又找上了門。 包括向工同事在內的兩死一傷家屬各自找了律師,向肇事方索要民事賠償,這本是天經地義、無可厚非的,別說向榮了,連周少川都一早想到了,他找了一位有名的律師,就對方提出的賠償金額做了咨詢,得出的結論是都在合理范圍內,即使打官司,法院支持的概率也很大,如果不想浪費一筆開庭費,不如盡早接受調解。 三筆賠償,加起來要一百多萬了,這對于很多家庭來說或許不是個事,但向榮理了一遍家庭財務狀況,知道無論如何湊不出這個數來。 于是能想到的辦法就只有賣房。 從律所出來回到大院門口,他徑直去了臨近的房產中介公司,仿佛多耽擱一秒,他就會因為舍不得而改主意似的。 周少川幾次欲開口,想說他可以借錢給向榮,可話到了嘴邊,又被他給咽下去了,向榮不是沒有親戚朋友,但迄今為止他一個都沒去找,他不會接受這種額外的幫助,哪怕心里極不舍那套他從小生活、長大于其間,留下了無數溫暖回憶的501,是以周少川能做的,也就只剩下不聲不響,暗地里幫他留住這個念想。 房子雖然老,但小區一貫很有安全保障,又是寸土寸金的學區房,才掛牌一個月就找到了買家,向榮怕向欣觸景生情,在那之前就拜托舅舅舅媽把小丫頭接走了,自己則忙著變賣家具、收拾老爸留下的遺物。 人生或許是一場不斷告別的演出,為此,應該及時清理掉生命中不需要的累贅,人才好能輕裝上陣,但向榮做不到遺棄過往,賣掉一些,又總想要留住一些,他把舍不得扔掉的東西,統統搬進了當年分房時一并分的一間8平米大的小倉房。 這間小屋子他沒有和501一起賣掉,如今,已算是他跟這座大院唯一的一點聯系了。 周少川近來都在幫他收拾整理,這日剛好趕上有事,出去了一趟,忙完回來,已是暮色四合,上樓直奔501,卻發現門虛掩著,里頭沒有人,想來是向榮又搬了東西去倉房,忘記了鎖門,他先把門帶上,然后轉身下樓,徑自去倉房找向榮。 此時的向榮正在倉房里歸置東西,原來整理遺物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從沒有選擇困難癥,很多時候做決斷都非???,可現在卻時不時地就會陷入兩難,倉房的面積有限,回憶卻怎么填也嫌填不滿,在扔和留之間,他選得有些煩躁,抱著一沓老爸從前的工作筆記,一陣心神恍惚,轉個身,手里的東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散落的紙本毫無征兆地映入眼,熟悉的字跡讓他心下一緊,不由自主拿起最上頭的一個筆記本,卻發現,那原來是老爸早年間寫下的日記。 小胖今天會翻身了,早起先在床上舞舞咋咋地打了一套自創的拳,一個側踢之后,他整個人翻到了右面,都說三翻六坐八爬,這小子才五個月就這么能折騰,可見一定是繼承了我的運動天賦。 小胖是向榮兒時的小名,小時候胖不胖,他已經沒印象了,至少六歲以后抽了條,他從此就和胖字絕緣了,這小名再叫不響,漸漸地,也就被棄之不用了。 小胖瘦了點,醫生說他得的是罕見病,需要不斷的換血才行,血可以換,哪怕錢花光了也沒關系,只要他健健康康的就好,可血庫里的血不一定夠,而他一輩子都要這樣不停地被折騰,為什么要折磨那么小的孩子呢?如果可以,我真寧愿和他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