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邊說著，又從兜里找出張紙手帕，揩了揩鼻涕。繼續甕聲甕氣：“昨天香港下大雨，我——蹭人家車回來，但風還是太大。只走了前后一小段路，結果，還是被刮得重感冒?，F在準備去醫院，掛個水——大概再做個核酸吧?！?/br>
    她語氣雖已竭力輕松。

    對面聽罷，話音卻仍是瞬間變得沉重，沉默片刻，又低聲道：“這么嚴重?！?/br>
    “不嚴重……只是想早點好，得回去啊?！?/br>
    她能來一趟香港，多虧該上的課湊巧都安排在前半學期結束。但講師不比教授，總歸是食物鏈底層，期末還得配合學院工作，去個別大課監考。

    同為講師的李媛，今年據說原本打算參評副教授，就是因為上學期期末幾次請假，被院里點名批評態度不佳，才丟了個大好機會。她更不想往槍口上撞。

    她的想法一貫透著社畜的神圣光芒。

    不知怎的，電話那頭，小周的聲音卻忽從愕然轉向溫柔。

    幾乎是囁嚅著，又輕聲道：“你自己身體第一，回來的事……不急。對了，醫生聯系好了嗎？如果是去養和的話，我可以給李院長打個電話。我外公和他是十幾年的好朋友?！?/br>
    “別那么麻煩啊——我只是感冒?！?/br>
    “不行，最近到年底了，是香港的流感多發季，”她都已經委婉拒絕，小周這次卻難得堅持起來，“何況新冠還沒過去，在醫院，多個人照顧也好，至少安全些。我這就給院長打個電話。 ”

    “……小周啊?！?/br>
    眼見得林柿疑惑的目光已隱隱飄來，艾卿不由一哽，無語凝噎。

    心說你現在怎么也跟唐進余似的，勞民傷財很順手是吧？

    “安全第一，總之，我在北京等你回來?！?/br>
    小周不知她此刻的心理活動，卻只是笑：“或者我去找你也可以。不過，一年都等了，也不在乎多等幾天了。其實我并不想……給你太多壓力?！?/br>
    艾卿聞言一怔。

    再度把手機挪遠，摁黑又摁亮。

    看清鎖屏上顯示的日期：2022年11月6日。這才遲遲反應過來，今天是什么日子，腦袋愈發燒得guntang。

    無言。

    “啊……是啊?！?/br>
    沉默。

    直至小周因故被周邵喊走，電話掛斷，她靠著車窗發呆，仍有些回不過神來。

    唯林柿仍在狀況外。為緩解氣氛，又拍拍她肩，笑問道：“哪個小周？你什么時候多出個我不知道的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br>
    “不是男朋友還給你安排醫院，”林柿點點耳朵，道，“別騙我，我可是離得近，都聽到了喔。哪有這么不怕麻煩的朋友?！?/br>
    艾卿：“……”

    她無奈地搖搖頭。

    搖完卻又踟躕，咬牙，眉頭微蹙。

    覺得如此這般的否認其實不好，畢竟，如果小周現在就坐在她面前，她或許——或許不會搖頭。但是點頭似乎也怪怪的。

    最后，只得囫圇冒出一句：

    “但他是一個……不錯的，我很要好的朋友?！?/br>
    所以，為什么不能只是朋友呢？

    艾卿默默想著。

    這個問題，她其實早已問過對方許多次。但小周永遠和第一次一樣，只有沉默或顧左右而言他，她更加想不明白為什么。

    于是。

    沒有答案的問題，遂終成為不足為外人道也的死局。

    *

    半小時后。

    香港養和醫院，某VIP病房內。

    “艾小姐，麻煩這邊請?！?/br>
    “我是本院的副院長，謝承。抱歉，李院長現在正在美國出席研討會，并不是有意怠慢。今次除了感冒發燒，身體還有沒有別的地方不舒服？沒關系，請盡管告訴我?！?/br>
    “如果你時間方便，我們也可以盡快為你安排全身檢查——當然，核酸檢測的問題也不必擔心，你在這邊病房稍坐，很快會有護士過來取樣?！?/br>
    艾卿：“我……”

    “還有別的問題嗎？”

    艾卿滿頭黑線，坐在病床邊。

    心說剛把林柿支走真心是個明智選擇，不然讓人看到，或許真以為她什么時候中過頭彩大獎藏著不說，又或有什么隱藏身份，才能得到這樣禮遇。莫名有種“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錯覺。

    思及此，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病號服，眉頭皺皺。

    抬頭看向面前發鬢微霜，卻依舊溫文儒雅的中年男性，忍不住，卻又小聲點明道：

    “不好意思，我想我只是，嗯，簡單的小感冒，然后有點發燒?！?/br>
    “這和檢查并不沖突?！?/br>
    “……”

    “當然，我們也并不強求?！?/br>
    男人聞言，仍是淡定微笑：“只是希望給到您和周生最周到的禮遇。如果不想做檢查也沒問題，等下會有醫生過來，這邊比較安靜，您可以在這邊吊水。小住修養幾天也沒關系，我們會盡快把核酸報告送給您。至于費用，周生已提前說過，賬單我們隨后會寄給他——”

    還有完沒完了？

    艾卿本就被高燒折磨得大腦當機，這么一通忽悠下來，病沒好，倒是臉更燒起來。此時與人四目相對，聽他侃侃而談，卻忽然驚覺從剛才開始就讓她渾身不舒服的感覺從何而來：是眼神。

    看金絲雀的眼神。

    準確來說，是，“反正你不缺錢，何必為你男人省錢，做什么樣子”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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