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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是和你一起長大的,你忍心讓女孩子這么為你傷心嗎?退一萬步說,哪怕你不愿意, 為什么要當著別人長輩的面把話說得這么難聽?難道你還是十幾歲的小孩子嗎?】 他長按刪除了對話。 又返回主頁面。才發現不過是兩個小時沒看而已,一眼望去, 那層層紅點已堆得幾乎點不完:要說起來, 八成也是都知道“天萊”最近風頭正勁, 恨不得把他捧到天上好吃點紅利。連過去見面就眼紅的競爭對手,也難得和諧地發來消息,詢問他最近是否有時間,出來一起吃個飯。 吃飯? 他冷笑。他現在別說吃飯了,只想去跳江。 是以百無聊賴地劃了一輪消息, 卻一個都沒回。 只把手機隨意揣進西褲兜里,便又無精打采地下了車。直至走到公司所在的大廈近前,忽才停住腳步, 抬頭,若有所思地看向面前這恢宏而直指天際的高聳建筑?!疤烊R”的標志性Logo就懸掛在左側正中,頗為顯眼。 ——細算起來,其實今年已是“天萊”落地成行的第九年。 他想。 一切回想起來都好像夢一樣。 遙想他當年本科學金融,和電子游戲這一行實屬差了十萬八千里。 下決心要開工作室,不僅在當時顯得上不得臺面,尤其也叫人覺得像人人喊打的、入了魔的那類網癮少年,簡直是對他父親那高貴“尊面”的千刀萬剮。是以,難得獨立的一個人生選擇罷了,最后說出來,卻幾乎鬧得眾叛親離。 他爸是鐵了心一分錢不給,又勒令他媽和他老人家統一戰線,逼著他回家里干基層,說是每個月給他開三萬工資,三年內給他“傳位”。 他說不干。 兩父子吵起來,他爸氣不過,隨手抄起一根高爾夫球桿就往他后腦勺揮——如果不是他媽拼死拉著,當天就能把他打得頭破血流進醫院又或直接英年早逝。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于是,就這樣幾乎有兩年時間,和家里基本斷了聯系。 但說歸說。 當時其實哪里又有存錢的觀念?有什么資本和家里對著干? 他平時光零花錢,一個月都不止十萬,讀書的時候就不吃食堂光下館子,宿舍床位、外頭公寓、溫泉山莊三個家輪著住?;ㄥX更是“月光”慣了,大手大腳。但話當時已說出口,卻無論如何拉不下臉往回撤。最后,仍是東拼西湊湊夠了小三十萬,咬咬牙招了四五個人,在四環開外租了個小套間。 “天萊”的起步,由資金籌措開始,就自此注定艱難無比。 一個外行領著幾個半內行,從“水果連連看”這種小成本游戲開始摸索起,找投資、干推銷、從前他最不恥的那些找關系蹭臉面的活兒,也都是那時節,被迫一一體驗了個遍。 旁人或許當他舉重若輕吧。 靠著家里就能輕輕松松數錢到手軟,但其實只有艾卿見識過——也只有她見到過,他哪怕在那些老員工老哥們面前都會笑嘻嘻吹牛皮說不累,說未來光明前途不可限量,可只有她陪著他,看他無數次應酬、喝酒喝到半夜抱著馬桶吐,大江南北跑回來,卻只能給她帶窮酸的禮物。有一年冬天,甚至半夜陪投資商喝酒,喝到急性胃穿孔。 做完手術還要住院,艾卿為了他,連過年也找了個借口沒回家。只能就將就著在醫院過。 那時沒什么閑錢,也下不起貴的館子。他們索性就買兩份餃子。 十五塊滿滿一碗,捧在手里,熱氣騰騰。兩個人湊在病房里看春晚,拿餃子“干杯”。他說現在我們就吃十五塊的,但等以后我自己賺錢了,第一件事就是請艾卿公主您吃五千塊一頓的餃子。 有五千塊一頓的餃子嗎? 小土鱉聞言,好奇地睜大眼睛。問他,難道餃子里包金子了? 他點點頭說可不嘛,魚子醬餃子,難吃死了,我媽做的黑暗料理。 頓了頓,又說不過應該可以改良,我到時候親自給你做。 我這輩子只給我老婆做飯。 她聽到,就捧著快餐碗,向他吃吃的笑。笑得眼睛都彎成小月牙。 笑一會兒,或許是覺得不好意思,又忽然猛地一肘子過來——他反應不及,張口大叫,手里一碗餃子差點全掉在床上。兩個人吱哇亂叫著去挽救,最后,以艾卿公主被護士小姐訓了五分鐘不能大吵大鬧、不能給病人增加心理壓力而告終。 他拖著“病體”追下樓。 追上氣呼呼要走的某人,想了半天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傻笑。又說你記得戴圍巾,回宿舍別感冒了。她看著他,突然眼睛紅紅,說唐進余,你是不是真的會娶我? 會啊。 當然會。 不管貧窮、富貴、健康、疾病——當然,我希望自己最好是富貴健康,不然你這么好的女孩干嘛要嫁給我?不過總之,不管這些條件是什么,我都會娶你。但嫁不嫁是給你選的。 他那年二十四歲。 剛出院,好不容易走運,靠著投資賺點錢,結果又轉行嘗試做戰棋單機虧了幾十萬。只能賣了車,重新干,又虧,又賺…… 這過程實在太漫長。 也因此,其實許多畫面和記憶都早已模糊得難以辨認。他一向是個健忘而善于和自己和解的人,傷心的、難熬的事,不記得就當不存在了。然而盡管如此,天萊初成規模而盤下寫字樓、揭牌剪彩的那一天,他依舊記得一清二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