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節
“哼,商將軍真會說笑,普天之下,誰敢尋您的麻煩?” 崔文柏不復剛才的咄咄逼人,冷哼一聲,便算給自己一個臺階下,不在這件事上糾纏不休。 事實上,他也不敢繼續糾纏不休。 他雖是諫臣,嘴皮子極為利索,但問題是他要臉,與商溯這種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無所畏懼相比,他那些自持身份的詞匯根本不夠用,一旦遇到商溯,便只有被商溯奚落刻薄的份兒。 與其如此,還不如盡快抽身,省得被商溯這廝盯上,惹得自己一身腥。 王位上的相豫嘖了一聲。 還以為這群諫臣們寧折不彎誰都不怕呢,沒想到只是柿子挑軟的捏,只對他們一家雞蛋里挑骨頭。 沒意思。 早知如此,他還立什么賢王明君人設?他就應該走暴君的路讓暴君無路可走,這樣才不會當了王之后天天被人罵得狗血淋頭。 相豫興致缺缺,姜貞斜了他一眼。 你是來當王的,還是來看熱鬧的? 且收收你的幸災樂禍之心。 被姜貞瞪了一眼,相豫笑嘻嘻隔著衣袖捏了捏姜貞手背,眼底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這能叫看熱鬧嗎?分明是順水推舟,不得不看。 夫妻兩個在王位上拿著眼睛說話,而位置僅次于他們兩個的相蘊和,彼時目光落在商溯身上,一雙杏眼帶著幾分探究之色,打量著這位昨天明明拒絕了她,今日卻突然又站起來自告奮勇的男人。 商溯涼涼挑眉。 ——他的臺階是這么好下的么? “不敢尋我的麻煩,所以去尋世女的麻煩?” 商溯輕嗤一笑,目光鄙夷,“好一位剛正不阿的諫臣,好一位欺軟怕硬審時度勢的小人,有你這種諫臣糾察識錯,大夏何愁不重蹈前朝的覆轍?” “你——” 這么大一盆臟水潑下來,崔文柏氣得直哆嗦,“你血口噴人!” “是不是血口噴人,在座之人心中自有公論?!?/br> 商溯譏笑出聲,“崔大夫不必急于辯解,因為辯解無用嗎,公道自在人心?!?/br> 昳麗鳳目越過崔文柏,略帶嘲諷的視線一一劃過崔文柏身后的文臣武將,那些人或緊張或驚訝或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卻有一個共同點——看熱鬧。 今日是相蘊和還朝之后的第一次早朝,更是被封世女之后的第一次早朝,今日的一切都會被史官們一字不落記下,供后人們查閱瞻仰。 如此的盛大的日子怎能沒有熱鬧看? 當然是要有的,尤其是商溯掀起來的鬧熱,才叫口不擇言的真熱鬧。 眾人看得津津有味。 崔文柏隨著商溯的視線看到周圍眾人的表情,提著的心徹底死了。 ——我知道咱們只是同僚,面和心不和,但沒想到會面和心不和到這種程度! 自己成為被看熱鬧的主角,出身世家極為要臉的崔文柏又羞又愧,“商將軍休要胡言亂語,我與諸多大臣的關系豈容你來挑唆?” “你們之間的關系需要我來挑唆?” 商溯奇怪看了眼崔文柏,艷麗眉眼里是清澈的疑惑,“勾心斗角,借刀殺人,口蜜腹劍,排除異己.....你們做這種事情做得得心應手一氣呵成,還需要旁人來離間你們的關系?” 文臣們之間和樂融融的遮羞布被商溯徹底揭開。 一時之間,文臣們面有不虞之色,而與文臣們多有不合的武將們忍不住幸災樂禍。 商將軍會說就該多說點! 這群總愛背后里下黑手的文臣們心和手段都太臟了,他們可太喜歡看他們吃癟時的模樣了! 杜滿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哈哈哈——??!” 聲音戛然而止,是因為被身旁的雷鳴用力踩了腳。 ——你又沒有商將軍的嘴皮子,你在這個時候出風頭做什么? 憋回去。 別看文臣們在商將軍面前不堪一擊,但在他們面前,絕對是一人罵十將的所向披靡。 杜滿只好把自己沒笑完的聲音生生憋回去。 ——作為被文臣們收拾過的將軍們,他可太知道文臣的手段能有惡心了。 恩,不能出這個風頭,要把大殿交給商將軍。 有商將軍在大殿之上,再來十個牙尖嘴利的文臣也不是他的對手。 杜滿笑到一半便收回,傷害力不強,但侮辱性極強,再加上商溯方才的話只是傷筋動骨,后面直接掀文臣們的老底卻是一箭誅心,兩相加成下,崔文柏險些一口氣上不來,手里的象笏捏得咯吱咯吱響,仿佛捏的是杜滿與商溯的腦殼。 “好一位杜將軍,好一位商將軍!” 崔文柏幾乎繃不住自己生于世家修成的好修養,“兩位將軍好大的威風!竟這般羞辱國之重臣!” “要知道這里不是你們的戰場,這里是兩位王上的紫宸殿,容不得你們來撒野!” “?” 到底是誰在撒野? 他從開口到現在,語氣平靜,心情更平靜,哪點能跟撒野扯上關系? 商溯十分嫌棄。 ——文人的通病,一旦說不過旁人,便扯大旗強行上價值,站在道德高地來打敗沒有道德的人。 杜滿一頭霧水。 不是,他都沒笑了,怎么還能扯上他呢? 商溯鄙夷,杜滿疑惑,這種反應對于崔文柏來講,更是一種無聲的羞辱,崔文柏胸口劇烈起伏,感覺自己隨時要爆炸,恨不得拿手中的象笏去將兩人砸得滿頭包。 旁觀到現在的相蘊和看到這里,眼皮輕輕一抬,笑著打著圓場,“崔大夫,您德高望重,是我父母為之倚重的國之重臣,泰山北斗如您,您何必與兩位血氣方剛年輕氣盛的將軍們一般見識呢?” “縱然您在口舌之爭上勝了,那又能如何?” 相蘊和聲音溫柔,“在旁人看來,不過是您仗著身份欺負小輩罷了,沒得亂了您的名聲?!?/br> 崔文柏順不下去的氣一下子順了起來。 聽聽,都是人說的話,怎么商溯與世女的話差距能這么大? 前者能把活人氣死死人氣活,后者卻如春風拂面,讓人不勝舒坦,當真是應了那句話,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往往比人跟狗的差距更要大。 崔文柏心里好受多了,手持象笏,對著相蘊和深鞠一躬,“世女說得是,老臣不必與他們一般見識?!?/br> 相蘊和親自給自己遞臺階,崔文柏見好就收,立刻下臺階,畢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他可不想繼續在嘴皮子上與商溯你來我往。 崔文柏給相蘊和面子,商溯更會給。 相蘊和開口,他便不再針對崔文柏,冷笑一聲,收回視線,端的是敗軍之將不言勇的高高在上。 “......” 真欠揍。 但打不過,更罵不過,還是暫時忍了吧。 崔文柏亦冷哼一聲,把臉扭在一旁,只當看不到商溯面上的嘲諷與嫌棄。 吵了半日的紫宸殿終于恢復安靜。 雖說自商溯開口,崔文柏便完全處于下風,被他壓制得毫無反手之力,但并不代表兩人剛才的唇槍舌劍不精彩。 且恰恰相反,正因為太過精彩,所以讓文臣武將們的注意力從相蘊和的皇夫上全部轉移到商溯單方面吊打崔文柏的事情上,當兩人的爭執在相蘊和的打圓場下結束時,眾人這才頗為遺憾地收回視線。 有一說一,他們還沒看痛快來著。 繁多的政務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正需要這樣的熱鬧才能讓人緩解一下心神俱疲的身與心。 得益于商溯方才的罵人不用臟字的刻薄,文臣武將們十分識趣兒,不再追問相蘊和皇夫的事情。 ——人家小兩口已經看對眼了,他們摻和這么多做什么?還不如老老實實待著,時候到了順其自然喝喜酒。 文臣武將們討論的焦點從商溯與崔文柏的爭執轉移到政事上。 紫宸殿中一派和樂融融。 仿佛剛才的唇槍舌劍沒有發生一般。 而方才氣得險些原地升天的崔文柏,也在相蘊和的安撫下逐漸恢復平靜。 雖當眾丟人,但世女給了他極大的體面,兩者相抵,倒也不算丟人了。 崔文柏自我安慰。 直到相蘊和話鋒一轉,這位政壇老狐貍才驚覺看著溫柔好性的世女其實比商溯難對付多了,畢竟前者把心思寫在臉上,而后者卻是殺人不用刀,綿里藏針的鋒芒讓人防不勝防—— “我記得崔大夫的幼子今年二十有三,長孫十之有七,正是為國效力的大好年齡?!?/br> 相蘊和笑瞇瞇看向崔文柏,“我欲為崔大夫的幼子長孫請封,封他們為郎官,出仕江東之地,督查江東士族,鎮壓不臣之心,不知崔大夫意下如何?” “......” 這、這跟讓他們入龍潭虎xue有什么區別! 崔文柏如遭雷擊。 ——明知虎山行,要命的是他沒辦法拒絕。 新朝伊始都會開恩科,為了取代士族,相蘊和一家三口必會大力提拔士子,所以這屆的恩科會很寬松,不出意外的話,他能為幼子與長孫都某個好差事。 正因為想鉆恩科的縫兒,所以他的幼子與長孫都還是白身,至今沒有任何官職。 而相蘊和一開口,便是正五品的郎官,三公九卿多出于郎官,只要做了郎官,便是未來的國之棟梁,甚至只手遮天的權臣。 多少人在翰林院熬了幾十年,也未必能爬上郎官的位置,相蘊和為他的幼子長孫請封郎官,可謂是對他恩寵至極。 ——如果不是讓他們去江東當郎官的話。 崔文柏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政壇老狐貍如他,彼時也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場明升卻暗藏兇機的請封。 “崔大夫不說話,是不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