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
左騫只覺得商溯分外莽撞荒唐。 但想想剛才三娘與七悅說自己的話,他忍了又忍,到底沒有反駁商溯的話。 相蘊和眸光微動。 ——的確有這個密道。 前世她在漫長歲月里當鬼的時候,便有江東的鬼前去蹭她的帝陵龍氣,作為交換,自然便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她,其中便包括夏城的事情。 夏城的確有這個密道,她也清楚知道在哪,但滄海桑田的變遷讓水位不斷上升,曾經能讓人逃生的密道,此時已被江水淹沒,別說從密道中逃生了,只怕還會在密道里淹死,所以哪怕知道這個密道在哪,她也沒有想過通過密道去攻打夏城。 起義軍大多是北人,擅長水性的人并不多,更別提從狹長密道游出來的事情,縱然是自幼在江邊長大的南人也未必能做得到。 ——從密道攻入夏城,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密道究竟能不能攻入夏城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楚人知道,咱們能順著密道悄無聲息潛入夏城,讓他們在睡夢中便丟了扼守江東之地的城池?!?/br> 商溯抬眼看相蘊和。 四目相對,相蘊和瞬間明白商溯的打算,抿唇輕輕一笑,順著商溯的話繼續往下說,“我們消息放出之后,楚人軍心必亂,而咱們輕易放棄江城的舉動,會讓他們更加惶恐不安?!?/br> “守城將士一旦沒了士氣,便與敗軍之將沒什么區別,是以,咱們便可聲東擊西,輕而易舉拿下夏城?!?/br> 嚴三娘眼前一亮。 好主意! 夏城軍心若亂,便能讓他們趁虛而入,事半功倍便能取下夏城。 左騫張了張嘴。 這個消息還有這種用處? 還別說,真的很絕,絕到他這種人都為之嘆為觀止。 姜七悅瞪大了眼。 該說不說,商溯這人有時候真的很煩人,但在打仗的時候腦子的確非常好用。 一個似是而非的消息,便能讓楚軍自亂陣腳,接下來便是引出他們故意放棄江城的事情,一環扣一環,讓楚軍深陷他的圈套而不自知。 很聰明,很會打仗,怪不得阿和對他有三分好臉色。 哼,那又如何? 只是三分好臉色而已,哪里比得上她在阿和心里的地位? 思及此處,姜七悅心里舒服很多,連夸贊商溯的話都愿意說了,“果然是個好法子?!?/br> “如果咱們能拿下夏城,你當居首功?!?/br> “首功?” 商溯輕嗤一笑,誰在乎那種東西? ——他在乎的是相蘊和對他的態度。 商溯微抬眉,艷麗鳳目看向相蘊和,面上雖是驕矜一片,可眼底卻有著期盼,仿佛是在等待主人撫弄誘哄的小獸。 相蘊和忍不住笑了起來,“三郎真厲害?!?/br> “楚王派重兵把守的夏城,在三郎面前仿佛是紙糊的一般。有三郎這樣的絕世將才襄助,阿父阿娘何愁大事難定?” 這話夸得誠懇又認真,聽得商溯心里暖洋洋的,像是冬日里曬著太陽的貓兒,舒服的把肚皮露了出來,一掃往日的驕縱與懶洋洋。 “你父母是一代明主,縱然沒有我,他們也能得天下?!?/br> 相蘊和夸自己,商溯眉梢微挑,投桃報李,回夸了一下相蘊和的父母。 “……” 這孩子真好哄。 左騫不忍直視。 嚴三娘強忍笑意。 姜七悅徹底放心——很好,這廝會被阿和拿捏得死死的,絕不會有欺負阿和的機會。 當然,諒他也不敢,她的拳頭可不是吃素的。 三人在心里或多或少為商溯掬一把同情淚,然后毫無心理負擔用起商溯的計策。 是夜,夏城有密道的消息被楚軍的斥衛打探了去,迅速在夏城掀起軒然大波。 “相軍果然有詐!” 同是起義軍,楚軍與相蘊和的軍隊誰也不嫌棄誰,只以領軍之人的名字來稱呼對方,“怪不得他們這么輕易便放棄江城,原來打的是夏城的主意?!?/br> “夏城若有密道,我們斷然守不住,快速報王上,讓王上拿個程?!?/br> 斥衛星夜趕赴江城。 但相軍早有準備,斥衛剛走一半,便被商溯的人捉了去。 派去求援的斥衛石沉大海,夏城將士們更加惶恐不安,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便能讓他們精神再一次高度緊張,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備受煎熬。 如此幾日后,楚軍軍心渙散,士氣低迷,相軍看準機會,將旗豎起,大舉進攻。 “相軍來了,相軍真的來了!” “我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快跑??!” 埋伏在夏城各處的細作們紛紛出動——攻心戰,要的是刀未出鞘便殺人誅心。 第79章 第 這顯然又是一場足以載入青史的漂亮攻城戰。 從對人心軍心的把控到戰術的制定, 從戰術的制定到將士的執行,從將士們的執行又到與細作們的配合,都堪稱天衣無縫, 一氣呵成。 無論在當下的時代, 還是縱觀前朝,這樣的配合都是極其罕見的。 夏城攻防戰不僅代表了制定戰術的將軍的驚才絕艷的軍事能力, 更彰顯著執政者對制定戰術的將軍的信任, 是將不背主,更是主不負將,在亂了百年之久的大爭之世顯得尤為可貴。 在這樣的籌算進攻下, 楚軍除了敗亡,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楚軍一敗涂地, 相軍攻入夏城,這座被楚軍占領了數年的城池, 在這一刻改旗易幟,成為一柄被相軍插入楚軍心口的尖刀。 消息傳到相豫與姜貞那里, 讓夫妻倆在救援鄭地將士與安撫鄭地百姓之際感到一絲安慰, 他們的女兒已經長大了, 已經可以熟練調動將士, 更能精準把控人心, 有這樣的女兒坐鎮商城, 能讓他們毫無后顧之憂。 “阿和長大了?!?/br> 相豫合上政務信件,自斟自飲, 一唱三嘆, “當初她與我說前塵往事, 我只覺得心疼,恨不得拿刀把心刨出來才好?!?/br> 時隔多年, 他依舊能記起那日的場景,以及那一日自己的痛徹心扉。 不敢深思的血淋淋事實像是在對他抽筋扒皮,將他寸寸凌遲,他強壓著自己心頭翻涌不止的情緒,才能勉強站在她面前,聽她平淡說著往事。 “那時我在想,我視若珍寶的小阿和,在前世究竟吃了多少苦,才會被世事磨得這般懂事知進退,甚至連軍事兵法都遠超常人?” 相豫抬手掐了下眉心,“那時的我不要她這么聰明,更不求她如此厲害,我只心疼她吃過的苦,如果可以,我寧愿她還說曾經那個嬌怯病弱需要人保護的小阿和,而不是現在的模樣?!?/br> 聲音微微一頓,男人唏噓不已,“可現在再看,若她果真手無縛雞之力,只怕難以鎮守商城,替我們防備楚王?!?/br> “楚王乃當世雄主,非一般人所能抵抗,十企訛羣扒以似把衣劉9流仨,整里若無阿和,我們必要分心來對付他,哪還能跟現在一樣,還能有閑心來安撫鄭地?” 姜貞把處理好的信件遞給親衛。 親衛接過信件,立刻奔赴受災嚴重的地方。 “人心易變,滄海桑田?!?/br> 姜貞輕啜一口相豫方才給她倒的茶,面上閃過一瞬的懷緬,但反應卻沒有相豫那么大“讓七年前的我來選擇,我定然是要不諳世事的女兒,沒有受過苦難與折磨的小阿和,可讓現在的我再去做選擇,我卻是猶豫的?!?/br> 這就是人心的復雜之處,又或者說政客的權衡利弊,當初的她與相豫一無所有,是被盛軍追捕懸賞的叛軍,但現在,他們坐擁七分天下,已有問鼎九州之勢,再讓他們回到過去的朝不保夕,他們自然是躊躇猶豫的。 在這種事情上相豫從來與姜貞心意相通,“做什么選擇?我們不需要做選擇?!?/br> “無論是弱不禁風的阿和,還是現在運籌帷幄的阿和,都是我們的女兒,既然是我們的女兒,那我們便不需要做選擇?!?/br> “這是老天在彌補我們?!?/br> “前世的阿和過早夭亡在亂世里,這一世的阿和帶著記憶回到我們的身邊,來補償前世我們的痛失愛女?!?/br> “錯了,你怎知之前的阿和一定是弱不禁風的?” 姜貞搖頭,鳳目有一瞬的悠遠,“沒有人能在一瞬間成長,而能夠吸取教訓迅速長大的人,也絕非不可雕的朽木?!?/br> 回頭看相豫,兩人視線相撞,姜貞笑了起來,“阿和能有今日,是因為那些苦難,但更是因為她本身就很聰明,有大將之風,人主之相?!?/br> “只是過去我們一直把她當成小孩子,從不曾培養她,教育她,才會誤以為她嬌怯病弱,不堪一擊,是需要人來保護的菟絲花?!?/br> 相豫極為認同姜貞的話,“就是這個道理?!?/br> “你我如此聰明,怎會生出庸才蠢蛋?” 話音剛落,忍不住想起阿和曾與他說過的前世的事情。 在阿和死后,他與貞兒又生了一個孩子,那孩子顯然是十足的蠢蛋,讓從不說人壞話的阿和在提起他時都頗為一言難盡,明明半句他的不是都沒說,但提起他便陷入沉默的反應卻勝過千言萬語——此子草包至極,完全不類他與貞兒。 “……” 這樣的蠢貨才不是他孩子! 他才不會生出這樣的蠢人來給自己與貞兒添堵。 相豫心有余悸,忍不住添了一句,“阿和如此聰明能干,便是像了你我?!?/br>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們能得這么優秀的女兒,還有什么不滿足?” 姜貞眉頭微動,眸光意味深長,“你果真滿足?” “當然?!?/br> 相豫走上前,在姜貞身邊坐下,執起姜貞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輕輕握著,“我有阿和便夠了?!?/br> “古來女子生育,便是在鬼門關中走一遭,我舍不得你再吃這樣的苦?!?/br> 姜貞心中一軟,笑意便從眉眼間漫了出來,“你能這樣想,那便是再好不過?!?/br> “你我既然都不想再要孩子,便要盡快做準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