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沒事就好?!?/br> 男人的聲音很平靜,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親衛松了一口氣,“蠱蟲雖然救了您的命,但您的身體尚未完全康復,仍需多加休養——” “備馬,去見軍師?!?/br> 但他的話尚未說完,便被石都打斷。 親衛有些意外,“可是軍師說了,您需要多加休息?!?/br> 一抬頭,便見這位往日里總時風輕云淡的將軍此時面沉如水,一雙星眸里有著緊張。 ——悍不畏死的將軍在害怕。 他怕鄭水決堤后的浮尸千里,血流成河,也在怕自此陰陽兩隔,千里孤墳話凄涼。 親衛眼皮狠狠一跳。 這是他第一次在石都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面前的男人不再是胸有成竹的常勝將軍,而是彷徨著,急促著,仿佛是風雨中搖曳著的孤舟。 親衛靜了一瞬。 半息后,親衛什么都沒問,立刻去備馬,與石都一起奔赴皇城。 皇城里的軍師韓行一忙得焦頭爛額。 鄭水決堤不是一件小事,若徹底決堤,整個中原之地都會葬身水患,幸好蘭月發現得早,又及時通報姜貞與相豫,讓得知消息的姜貞相豫及時調兵遣將,才不至于讓鄭水洶涌而來。 可盡管如此,被王懋林挖出一個缺口的鄭水的傷害力依舊可怕,滾滾而來的鄭水卷走無數前去救災的將士們,三十萬大軍頃刻間少了幾萬人,而下游的百姓們更是傷亡慘重,家園盡失,良田沃土淪為一片沼澤,若不能及時派人救援,只怕這片土地的百姓沒人能活下來。 盛軍還在虎視眈眈,姜貞相豫不可能把重心放在救援救災的事情上,這些事情全部要韓行一來調遣,每日吃的糧食,冬日取暖的棉衣,災后預防瘟疫的草藥湯藥,還有災后重建的木料與石料也要全部備上。 “石將軍,你來得正好?!?/br> 見石都走進來,韓行一從小山似的政務軍情的信件后抬起頭,“你若不來,我便要遣人去尋你了,” 石都聲色微沉,“軍師有何吩咐?” “可是因為鄭水之事?” “不錯,正是因為鄭水?!?/br> 韓行一微頷首。 姜貞與相豫是人精,韓行一更是千年的狐貍,沒道理他們兩個猜到的事情他猜不到,猜到石都對蘭月的心思后,他并不覺得意外,反而覺得極為正常,蘭月潑辣強勢,颯爽英姿,石都被她吸引再正常不過。 “蘭月發現王懋林的意圖之時,王懋林已將鄭水的河堤挖出一道口子,為了阻攔王懋林,她帶著身邊幾十個親兵沖了上去,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br> 韓行一三兩句話把蘭月的事情說清楚。 石都呼吸微微一緊,心跳頓時亂了起來,“蘭將軍吉人自有天相,她不會有事的?!?/br> “我也希望她沒事兒,否則誰也不知道二娘會做出什么?!?/br> 韓行一抬手掐了下眉心,只覺得頭大如斗。 “不幸中的萬幸是蘭月發現得早,攔截得及時,不然后果不堪設想?!?/br> 姜貞會做出什么他不敢細想,只能把這件事盡量往好處想,“石將軍,辛苦你往受災嚴重的地方走一遭,把物資送到那里,組織百姓們抗洪救災,幫助他們度過這一次的無妄之災?!?/br> “當然,還有蘭月的下落,也拜托石將軍找一找?!?/br> 韓行一嘆了口氣,“她是為了救整個中原之地才會遭此劫難,我們總歸要讓她——” 說到這,韓行一聲音微微一頓,有些說不下去。 ——生要見人死要見尸這樣的話,他無法說出口。 石都抿了下唇,“蘭月不會有事的?!?/br> “但愿如此?!?/br> 韓行一抬手掐了下眉心,“石將軍,你收拾一下,下午便出發,待此事了結之后,你再好生休養一番?!?/br> 石都拱手聽令,“末將領命?!?/br> 是日,石都帶著物資,星夜趕赴鄭水下游,一邊賑災救民,一邊派人打聽蘭月的下落。 “個子高高的,單眼皮,皮膚不太白,長得很漂亮?!?/br> 身邊人都在休息,而他還在與周圍災民描述蘭月的模樣,“你們有沒有見過她?她被沖下來的時候穿的是甲胄,是位女將軍?!?/br> “沒見過?!?/br> “不知道?!?/br> “鄭水那么可怕,從上游沖到這兒,哪還能留得命來?” 好不容易從鄭水里撿回一條命的百姓提起鄭水便心有余悸,“石將軍,您是個好人,但是您要找的這個人,怕是已經不在世了,您節哀吧?!?/br> 石都眸色有一瞬的黯然,“多謝,但我覺得她應該還活著?!?/br> 她怎么能死呢? 她沒看到九州一統,天下歸一,更沒有見到姜二娘高坐帝位,龍袍加身,她那么多的心愿沒有達成,她舍不得死的。 石都繼續找蘭月。 發放物資的時候會問災民,發放棉衣的時候也會問災民,遷移災民的時候會與災民說起蘭月的坐騎與盔甲模樣,修建災民房屋時更會與災民聊起蘭月最大的心愿便是一統天下,過上太平日子,不過月余時間,幸存下來的災民們便都知道了蘭月的事情。 “石將軍是個好人,蘭將軍更是一個大好人啊?!?/br> “是啊,要不是她阻止王懋林,只怕受災的便不止咱們了,而是整個中原?!?/br> “唉,這么好的一個人卻下落不明,老天真是不開眼?!?/br> “如果沒有蘭將軍,咱們誰也活不了,咱們不能讓蘭將軍就這么失蹤了?!?/br> “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咱們得讓蘭將軍入土為安?!?/br> 人心總是rou長的。 當失去的家園被重建,當幸存的家人得到很好的救助,閑暇時間的災民們開始自發組織起來,尋找那個他們素未蒙面但如雷貫耳的蘭月蘭將軍。 阻止王懋林的蘭月不知所蹤,但開閘放水的王懋林卻被親衛們救了上來,此時被壓到盛元洲面前,由盛元洲處置。 “王懋林,你當真瘋了!” 想想鄭水決堤的場景,這位寬厚仁和的賢王勃然大怒,當即便拔劍送王懋林上西天,“為了消滅叛軍,你竟然想讓整個中原之地甚至包括鄭地都變成一片沼澤!” “王爺息怒!” 將軍們連忙阻攔,“王將軍雖鬼迷心竅對鄭水起了念頭,但所做一切事情都是為了王爺,求王爺念在他一片忠心的面子上,就繞過他這一次吧!” “是啊,王爺,王將軍都是為了您??!” “此計雖毒,可的確能幫助王爺消滅叛軍?!?/br> 將軍們的聲音此起彼伏。 盛元洲的胸口也劇烈起伏,“瘋了,你們簡直瘋了?!?/br> “本王雖想平叛中原,但從不行有傷人和之計,本王要贏,便堂堂正正的贏,何須——” “正是因為王爺如此,所以叛軍才如此猖獗!” 王懋林再也聽不下去,一臉悲憤打斷盛元洲的話,“兵者詭道,王爺太過正直,便是坐看叛軍勢大,九州戰火紛飛,大盛江山岌岌可危!” 盛元洲微微一愣。 “王爺是將軍,是庇佑一方百姓的鄭王,更是大盛最后的希望!” 王懋林抬頭看向盛元洲,眼底滿是歇斯底里的瘋狂,“只要能贏,只要能消滅叛軍,王爺何須在乎手段是否骯臟?” 盛元洲有些不敢相信王懋林的話。 像是第一次認識眼前的人一樣,他上下打量著王懋林,眼底滿是不可置信——他不敢相信,自己一手培養的心腹愛將竟是這樣不擇手段的人。 “本王必須在乎?!?/br> 盛元洲緩緩開口,一字一頓說道:“正如你所說,因為本王是將軍,是庇佑一方的鄭王,所以本王必須在乎?!?/br> 王懋林自嘲一笑。 果然又是如此,他們的王爺開口是將軍,閉口是鄭王,被大盛兩位皇帝拋棄的禮智仁義信,被王爺一人撿了起來,他撿起來,重重戴在自己的身上,哪怕這是讓他束手束腳的沉重枷鎖,他也甘之如飴。 王懋林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何必呢? 何必這么累呢? 他明明,有一條更加寬闊的路。 “因為本王,是大盛最后的脊梁?!?/br> 盛元洲看著王懋林眼睛,微抬手,指著自己的胸膛,“本王縱然戰死沙場,縱然守不住大盛的萬里江山,本王也不會行如此惡毒之事!” 將軍們陡然安靜下來。 “王爺,您真是……” 王懋林輕輕笑著,不斷搖頭。 他似乎有些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只是頹然搖著頭,像是自己的信仰突然間崩塌,他倉皇無助著,仿佛被整個世界所拋棄。 盛元洲嘆了口氣。 這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將軍,更是他寄予厚望的將軍,他是他的王爺,更是他的父兄,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他的前途光明,青史留名。 但是不能。 他終究還是辜負了他的苦心,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此事雖被本王壓了下來,但你既做出這種事情,本王便留不得你?!?/br> 盛元洲別開眼,狠下心來,“放心,本王會善待你的家人,你安心上路吧?!?/br> 王懋林蒼涼一笑,“好,王爺叫我死,我便去死?!?/br> “我為王爺不怕千夫所指,又何惜一條性命?” 盛元洲心如刀割,背過身,不去看王懋林。 盛元洲只給自己留一個背影,王懋林自嘲一笑,心中盡是悲涼,他緩緩從地上站起來,突然卻上前半步,劈手奪過盛元洲腰側佩劍,反手一轉,將長劍送入自己胸膛。 他的速度太快,周圍人尚未反應過來,便被噴涌而出的鮮血染紅了甲衣,盛元洲離得近,甚至還有溫熱的血跡噴在他耳際,他驚了一瞬,猛然回頭,入目的是王懋林以他的佩劍自裁,高大身影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