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劇烈的疼撕扯著石都殘留的意識,黑夜似乎壓了下來。 極淡極淡的微笑漫上石都的嘴角。 他死之后,他們便是他的眼睛,替他看一看九州何時一統?天下何時太平? 他寄以厚望的小姑娘,是否如愿以償位尊九五,被黎民百姓頂禮膜拜,是不輸于她父母的千古一帝? 高大的身影倒了下去。 血霧蕩起來,將他周圍的土地染成刺目的紅。 “石都叔叔!” 姜七悅瞳孔驟然收縮。 趙修文跪倒在地,“石將軍......” 盛元洲要的不止是三人的命,更是姜貞的命。 西南方向的薄弱點的確薄弱,但更是請君入甕的一擊必殺,只等姜貞來到,便送這位起義軍的首領上西天。 慶幸的是姜貞早已識破盛元洲的計謀,她清楚知道自己不能在這里停留太久,親率二十萬大軍的梁王攻擊她缺兵少將的左翼,她必須盡快趕回去主持大局,否則左翼一旦被梁王攻破,后面的便是兵敗如山倒,一路潰散到京都。 姜貞昨夜便離開了,如今留下來的,是當初被趙修文救下來的將士們。 他們被趙修文所救,今日心甘情愿為趙修文拼出一條生路來,潮水一般涌來的盛軍不僅沒有讓他們心生懼意,反而讓他們越戰越勇。 “我好像聽到修文跟七悅的聲音,你們幾個過去看看!” 副將吩咐身邊親衛。 親衛立刻殺出一條血路,奔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七悅?” “修文?” “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 眾人欣喜若狂。 有眼尖的人注意到不遠處的血霧下倒著一個人,而他們這邊,似乎少了一個人——石都。 親衛們臉色大變,“石將軍!” 箭雨仍在繼續。 一支又一支,深深陷在地上,也深深釘在姜七悅心里。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姜七悅從軍士手里奪了兩塊盾牌。 “七悅!” 趙修文想阻止她,但她速度極快,他甚至連她的衣角都沒有抓住,便見她頂著兩塊盾牌沖進遮天蔽日的箭雨中,他跌跌撞撞去追她,卻被周圍親衛死死拉住胳膊。 “修文,別沖動?!?/br> 眾親衛生拖硬拽,把趙修文拽回來。 盛元洲的強弩獨步天下,他們的盾牌根本抵擋不了盛元洲的強弩,否則他們早就撐著盾牌沖進去救人,而不是只能眼睜睜看著,卻什么都做不了。 ——七悅這般沖進去,與送死沒什么區別。 眾人沖著姜七悅的背影急聲大喊,“七悅,快回來!” 可小小的身影并未回頭,憑著一腔孤勇,沖進一條不歸路。 強弩帶來的巨大慣性震得盾牌脆弱得如同一張薄紙,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被貫穿,這樣下去根本不是辦法,只會讓盾牌下的人與石都一同赴死。 可盡管如此,頂著盾牌的人依舊艱難向前走著,一邊走,一邊不住對倒在地上的男人喊著,“石都叔叔,不要睡,我來了,我帶你回去?!?/br> “我答應過阿和的,一定會帶大哥和你一起回去,我不能失信于她?!?/br> 趙修文呼吸陡然一緊。 論功夫,論力氣,他遠遠不是七悅的對手。 可功夫力氣不足,便只能眼睜睜看著七悅送死,什么都做不了嗎?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的頭腦還能用,他還能在這種必死的絕境下找到一條生路。 姜七悅的聲音傳來,眾人眼圈一紅,有性子急躁的親衛,登時便拿起身邊的盾牌,準備隨著姜七悅一同沖進箭羽。 “你不行,換個子小一點的人來?!?/br> 親衛的動作被趙修文制止,“我們的盾牌不夠大,遮不住個子高的人?!?/br> 趙修文慢慢恢復平靜,點了幾個個頭矮一點的親衛,“一層盾牌不夠,我們帶三層盾牌?!?/br> “喏?!?/br> 眾親衛應諾而動。 趙修文疊起三層盾牌。 親衛見此,立刻組織他,“修文,你個子太高——” “總要有人搬運石將軍?!?/br> 趙修文打斷親衛的話,頭也不回帶著盾牌沖進箭羽。 其他親衛見此,只好隨著他一同沖進去。 打著旋兒的強弩飛馳而來,叮叮當當落在盾牌上,震得眾人手腕發麻。 有力氣不足的親衛被震得膝蓋一軟,單膝跪在地上,被他舉著的盾牌頃刻間陷下來,將周圍親衛暴露在外。 趙修文眼疾手快,立刻用肩膀頂上盾牌,巨大的慣性震得他肩胛崩裂,有液體順著他的胳膊淌下來,他咬牙悶哼一聲,卻沒有松開盾牌。 有了他的支撐,空出一個大洞的縫隙被堵上,強弩又一次如雨落下,卻沒有弩箭沖破縫隙射/在親衛們身上。 “多謝修文?!?/br> 親衛驚出一身冷汗。 “沒事?!?/br> 趙修文吃力頂著盾牌,“當心點,盛元洲的弩/軍很厲害?!?/br> 親衛點點頭,在另一人的攙扶下站起身,補上自己的位置。 一行人繼續前進。 他們彼此幫扶,還險些葬身在箭羽下,而只有自己一人的七悅,此時又是怎樣的光景? 這樣的問題不能細想,一旦細想,便是恐懼從心底漫出,頃刻間便占領整個身體。 ——這種恐懼不是畏懼死亡,而是畏懼身邊人的死亡。 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他們是生死與共同甘共苦的同袍。 眾人艱難往前走。 近了,近了,更近了,近到他們幾乎聽得到姜七悅呼喚石都的聲音。 小姑娘原本脆生生的聲音此時啞得厲害,還隱約帶著哭腔,焦急著想把沒有回應她的人喚醒。 眾人聽得心頭一顫,身上忽而生出無窮力氣來,緩慢的步伐被加快,他們終于來到姜七悅身邊。 姜七悅拿的兩塊盾牌此時已破爛不堪,小姑娘一只手艱難撐著,一只手把石都攬在懷里,以自己的身體為遮擋,想要為石都擋住源源不斷的強弩。 可強弩如此厲害,她如何擋得??? 如果最后一層盾牌被強弩震碎,那么等待她的,是與石都一起被強弩貫穿,死在這片被鮮血染紅的土壤。 “七悅,咱們走?!?/br> 趙修文眼眶一紅,對姜七悅伸出手。 姜七悅迷茫抬頭,“大哥,你們怎么來了?” “大哥來接你回去?!?/br> 趙修文溫和笑著,聲音卻有著不易察覺的哽咽,“阿和在等你,還有嬸娘與叔父?!?/br> 姜七悅鼻子一酸,險些哭出聲,“我答應過阿和,要好好把你們帶回去,可是,可是......” 視線落在一身是血的石都身上,她再也說不下去,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從那張略顯稚嫩的臉上滑落下來。 “七悅,雖天生神力,可還是個孩子,不要把事情全部攬在自己身上?!?/br> 趙修文嘆了一聲,將人攙起來,溫柔擦拭著小姑娘臉上的淚,“保護你和石將軍,是大哥的責任,不是你的?!?/br> “不哭了,咱們走?!?/br> 趙修文溫聲說道,“阿和嬸娘叔父他們還在等咱們,咱們一定要回去?!?/br> 姜七悅吸了吸鼻子,胡亂擦了下臉上的淚與血,聲音還帶著小哭腔,“恩,咱們一定要回去!” 隊伍重新出發。 石都傷得太重,讓原本便行動緩慢的隊伍走得更加慢。 “修文,我這邊只剩下一層盾牌了!” 一個親衛焦急說道。 一個盾牌,便意味著隨時會被強弩穿透。 趙修文背著石都,大腦飛速運轉。 一塊的巨大石頭突然闖進他視線。 說是石頭,但更像是放大版的磨盤,扁而寬,大而長,堪稱石塊版的盾牌。 趙修文眼皮一跳,目光看向姜七悅,“七悅,你可以嗎?” “我可以?!?/br> 姜七悅顯然也看到了那塊石塊,趙修文剛開口,她便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