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斥衛可曾遞消息回來?” 盛元洲問副將。 副將面有難色,“王爺,這次派出去的人,只有兩人遞來了消息?!?/br> 兩軍交戰之際雖互派斥衛打探軍情,但在中原百姓同仇敵愾的情況下,他們派出的斥衛很難打探到什么有價值的情報,往往是剛潛入姜貞的勢力范圍,便被世代居住中原之地的百姓們發現端倪,百姓們奉姜貞猶如神祇,發現他們的斥衛,自然是能抓便抓,不能抓便舉報,弄得他們折了許多斥衛,卻什么都打探不到。 這次也一樣。 他一下子派出五十多個斥衛,想著派出的人那么多,這次總能打聽到姜貞的消息,不曾想這次并沒有比上次好多少,直到昨夜,只有兩人回來,還是身受重傷命懸一線,強撐著精神才說了幾句有用的話。 “斥衛言道,姜二娘軍中有異動,似是想繞后,對我們形成包圍之勢?!?/br> 副將道。 周圍諸將頓時開始緊張起來。 天下戰將,當推大司馬席拓,別的不說,單只說他在權貴把持朝政的大聲朝堂以奴隸之身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司馬一職,便足以說明他的戰功究竟有多卓越,讓世間武將難以企及。 可就是這么一個人,卻在盤水河畔被姜貞打敗,二十萬人馬敗了個干干凈凈,連他自己都被姜貞俘虜了去,一世英名成了姜貞的踏腳石。 如此厲害的席拓尚且不是姜貞的對手,那么姜貞排兵布陣的能力,又是怎樣一種恐怖? 這種心理一旦占了上風,便很容形成仗尚未打起來,便對姜貞有了畏懼之意。 打仗打的是士氣,若士氣低落,便是難以取勝,更別提姜貞還有意繞后,讓斷絕他們的糧草,讓他們不戰自敗。 諸將心中忐忑不安。 盛元洲將周圍諸將的表情盡收眼底。 “姜貞想繞后?” 一位將軍忍不住問副將。 “不錯?!?/br> 副將點頭,“斥衛發現了大量的馬蹄印與軍士的腳印,以斥衛多年經驗來推斷,人數應在三千以上?!?/br> 盛元洲眼睛輕瞇。 “三千人便想繞后?” 將軍懷疑自己聽錯了。 別說這位將軍,連副將在聽到斥衛的話時都覺得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他們滿打滿算有三十萬兵馬,若想繞后對他們形成包圍之勢,那么繞后的軍隊必須在他們的人數這樣,這樣才能順利合圍,將他們甕中捉鱉。 可姜貞別說有三十萬了,她甚至連十萬都沒有,用了三千多人,便想攻打他們的后方。 哪怕他們的后方防守薄弱,主要是輜重與糧草,但也沒有薄弱到讓三千多人能威脅的程度。 諸將懷疑人生。 副將卻在諸將懷疑人生中的視線里點了點頭,一臉的他也不知道姜貞是怎么想的疑惑。 “你們沒有聽錯,姜二娘的確只派了三千多人?!?/br> 副將道,“這三千多人去的地方的確是咱們的大后方,目標是咱們的輜重與糧草?!?/br> “這、這簡直是癡人說夢!” “三千人馬包圍三十萬人馬,姜二娘莫不是犯了癡心瘋?” “是啊,這么點人便想打咱們的輜重糧草的主意,姜二娘把王爺當成了什么?” 諸將交頭接耳,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一向精明的姜二娘怎會出次昏招。 若不是大司馬的確敗在姜貞手里,若不是姜貞的確有兩把刷子,他們幾乎懷疑自己對陣的是位庸才,而不是用兵如神的姜二娘。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議論著姜二娘這步棋到底是怎么走。 而彼時的盛元洲,他的眸光卻越來越深,他死死盯著面前的地形圖,幾乎把羊皮圖紙盯出一個洞來。 “姜二娘不是想劫我們的糧草與輜重,她的目標是鄭地?!?/br> 盛元洲緩聲出口,打斷主帳里的議論紛紛。 嘈雜聲音瞬間停止,偌大主帳寂靜無聲,靜得幾乎能聽到針落在地上的聲音。 ——這簡直是比劫掠他們的糧草輜重更加昏聵的主意。 王爺在鄭地經營多年,抵御匈奴,防備外患,麾下城池座座易守難攻,皆是兵家重鎮。 攻城之際,要數倍于守城兵力才有可能取勝,以三千兵馬便想將這些城池納入囊中,姜二娘怕不是在做夢! 這件事比剛才更讓人震驚,諸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再說話。 皇天在上,原諒他們正常人真的不懂曠世奇才是怎么想的,這種不亞于送死的戰術他們著實看不懂。 諸將看不懂,但有人看得懂,副將乃盛元洲之下第一人,盛元洲神情肅穆,他也跟著緊張,憑借著追隨盛元洲多年的經驗,以盛元洲的思維去推斷姜二娘的行為。 半息后,他推斷出來了—— 這的確是姜二娘一貫的作風,兵行險招,劍走偏鋒,雖風險極大,但收獲更大,一旦將鄭地納入囊中,那么王爺的三十萬大軍便不攻自破。三十萬人馬的供養是個大數字,沒了鄭地源源不斷送來的糧草傷藥與棉衣盔甲,三十萬大軍根本撐不過一個月。 “......” 艸,不愧是姜貞,這種九死一生的主意也敢打! 副將當即便拱手請命,“王爺,末將愿親率一萬兵馬,殺姜貞奇襲之兵于鄭地!” 一萬對三千,怎么看怎么都是他贏。 副將信心滿滿,只等盛元洲一聲令下,自己便能踩著姜貞的名聲名傳青史。 ——大司馬席拓敗于姜貞之手,姜貞敗在他之下,那么四舍五入,就是大司馬席拓都不是他的對手! 然鵝下一刻,盛元洲的一句話卻讓他躍躍欲試的念頭瞬間消散大半—— “你確定?” 盛元洲抬眉看副將,“攻取鄭地之事關系到此戰勝敗,姜貞必會派能獨當一面的心腹之人領軍?!?/br> 聲音微微一頓,盛元洲的眸色沉了下來,“又或者說,領軍之人是姜貞?!?/br> “......” 我錯了!我不該有能贏姜貞的荒唐念頭! 哪怕只帶著三千兵馬的姜貞也不是我這種人能打的??! 副將立刻認慫,“末將愚昧?!?/br> 盛元洲見怪不怪。 能打敗席拓的人豈是好相與的角色?副將畏懼于她,著實不讓人意外。 若是不畏懼,知道領軍之人是姜貞還迎難而上,那便不是在他麾下做副將了,而是在席拓手下大殺四方。 思及此處,盛元洲為席拓鞠了一把同情淚。 可嘆一生英明從無敗績的大司馬席拓,竟這樣折在姜貞手里。 若他還在,若他不曾敗給姜貞,大盛又怎會崩塌得如此之快又如此徹底? 盛元洲抬手掐了下眉心。 罷了,敗了便敗了。 對于席拓來講,敗給姜貞或許是一種解脫,他再也不用一邊征戰四方,一邊平衡朝堂的勢力,一邊看帝王表面對他恩寵有加,一邊又要提防帝王對他下殺手。 百年難遇的將才不應該是這樣的待遇。 他值得更好明主,更政治清明的朝堂,而不是拖著一艘爛船在波濤洶涌的大海里航行。 盛元洲輕嘆一聲。 席拓能就此罷手,在世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卻不可以。 他身為盛氏子弟,裂土封王的鄭王,他注定要為大盛戰至最后一滴血,縱然前面是萬丈懸崖,抽身便能富貴安穩,但他依舊會選擇向死而生,誓與大盛共存亡。 長兄雖為大盛開國皇帝,卻是欺負孤兒寡母得的皇帝位,為此頗受世人詬病。 二兄端平帝更不必提,一生的聰明都用在玩弄權術的事情上,將長兄留下的盛世太平治得戰亂四起,國不將國,是人人唾棄的亡國昏君。 兩位兄長皆如此,身為幼弟的他怎能不好好描補一番? 就當為兄長們贖罪,就當向世人證明——腐朽不堪的大盛王朝,也有一位頂天立地的好兒郎。 盛元洲緩緩抬眉,“姜二娘雖厲害,但我們也不差,我大盛兒郎何時怕了亂臣賊子?” 擲地有聲的一句話聽得眾將心頭一震。 是啊,仗還未開打,他們怎就怕成了這個模樣? 他們是將軍,大盛的將軍,將軍就該馬革裹尸,為自己誓死效忠的王朝肝腦涂地。 既然如此,他們有什么好怕的? 左不過一死罷了,他們何時怕了死? “王爺,末將不怕!” 一位將軍朗聲開口,“為大盛死,為王爺死,是末將的榮耀!” 他的聲音剛落,另一位將軍的聲音便慷慨響起,“末將誓死追隨王爺左右,百死無悔,萬死不辭!” “末將愿為王爺死!” “末將亦如此!” 一聲又一聲的誓死追隨,一聲又一聲的熱血沸騰。 這群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將軍們,義無反顧追隨著自己的明主踏上不歸路。 “好,很好?!?/br> 盛元洲眼眶一熱,扶起周圍眾將,“這才是我大盛兒郎的錚錚鐵骨!” 帝王棄城而逃,儲君倉皇北上,兩人行徑讓原本風評便不好的大盛王朝更加聲名狼藉。 體統,氣度? 不,大盛從來沒有。 大盛有的是昏聵的帝王,有的是懦弱但自我感覺良好的儲君,在歷史長河中,再尋不到第二個將尊嚴與骨氣盡踩腳下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