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巡邏的衛士從院子外走過,在經過院門的那一刻,石都輕手輕腳關上大門。 無人發現院子里的動靜。 “王大善人”的塢堡吸引了相蘊和,也吸引了清風寨的人。 盛軍正在集結軍隊,不日將再次攻打清風寨,此時的清風寨雖因以少勝多吸引了周圍土匪們的投奔,但人多了,另外一個問題便來了——糧食不夠吃。 試問方圓百里,誰家的糧食能有“王大善人”多? “王大善人”成了清風寨的第一選擇。 大當家最初不同意商溯的提議,覺得塢堡像是密不透風的鐵桶,其堅固程度不比濟寧城差,以他們的兵力,只怕攻不下來,但商溯一句嘲諷意味十足的話,讓大當家立刻改了主意——大當家難道想當一輩子的山賊? 一瞬間,大當家蒸起逐鹿中原問鼎天下的黃粱夢。 當下再不猶豫,親自給商溯點了十幾個人,親自送商溯下山打探情況。 山賊們護送商溯來到塢堡附近。 石都蘭月在塢堡里熱火朝天弄糧食,相蘊和左騫宋梨并著幾個傷重的人在外面提心吊膽。 他們三人里一個是女眷,一個是小女郎,怕離塢堡太近會被王家的人抓了去,便在離塢堡頗遠的路口等著,一邊等,一邊時不時向塢堡的方向張望著,生怕幾人逃了出來,他們卻沒有看到。 就在他們焦急等待時,不遠處的路口卻突然出現一隊人馬,幾人又有傷患又有女人又有小孩,見那隊人馬走過來,便急忙往林子里躲。 馬蹄聲越來越近,相蘊和看清了他們的模樣,十幾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護衛著一輛馬車,從南往北走過來,男人們兇神惡煞,一身的匪氣與煞氣藏不住,尤其是為首的刀疤臉,活像是亡命天涯的兇徒。 但被他們護在中間的馬車卻與他們兇煞之氣完全不同,上好的楠木雕著精致的云氣紋,寸金寸縷的蜀錦做鋪墊,珍珠寶石不要錢似的綴在上面,仿佛是士家大族的公子在出行。 士家大族的公子? 亡命天涯的兇徒? 兩者湊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有違和感。 一行人走到他們藏身的地方停下,為首的刀疤臉把彎刀抗在背上,聲音甕聲甕氣,在對車里人的稱呼上,刀疤臉剛出口便改了說辭,“出來,我家三、三郎問你們幾個問題?!?/br> “我們現在不傷人性命,但你們若再躲,那就不好說了?!?/br> 左騫宋梨兩人臉色微變。 兩人對視一眼,短短一瞬,彼此已做出決定,宋梨抱著相蘊和藏身在草叢里,左騫略整衣物,從林子里走出來。 宋梨緊張看向路口。 相蘊和雙手托腮,奇怪打量著馬車。 馬車精致歸精致,但沒有任何士族豪強的標志,難不成是故意隱藏身份的士族? 三郎? 士族家排行第三的兒郎? “敢問貴人,想問什么問題?” 左騫走向刀疤臉,拱手問道。 “前面是不是王叢的家?” 為首的刀疤臉道。 左騫道,“是王叢‘王大善人’的家?!?/br> 刀疤臉點點頭,揮手讓左騫走。 就這么簡單? 左騫皺了下眉,疑惑轉身。 宋梨亦是大惑不解。 ——難道是她虛驚一場? 刀疤臉叩響馬車,低聲向里面的人回話。 但他的話似乎并不能讓里面的貴人滿意,一張黝黑的臉被里面的人訓斥得更加黝黑,壓著性子聽完車里人的訓斥,刀疤臉轉身沖林子大喊,“里面的女人跟小孩出來!我家主人有話問你們!” 左騫心頭一跳,抬手便去拔別在腰間的短刀。 “你們要問什么呀?” 但手指剛摸到刀,林子里便傳來相蘊和的甜甜聲音,“方才我叔叔不是已經回答過你們了嗎?” “叫你們出來你們就出來,啰嗦什么?” 刀疤臉不耐煩道。 藏身在草叢里的宋梨站起身,指了下牽著她往外面走的相蘊和,沖左騫輕輕搖頭。 “......” 這個時候怎么還能由著她? 左騫眼前一黑,恨不得把兩人塞回去,但已經晚了,小姑娘腳步輕快走到他面前,抬手小小的手,牽著她摸向腰后短刀的手,不讓他拔刀。 “只是問幾個問題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小叔叔別緊張?!?/br> 相蘊和笑瞇瞇。 左騫嘆了口氣。 ——別說梨姐了,他拿這個小丫頭也沒辦法。 “快點過來?!?/br> 刀疤臉道。 相蘊和走到馬車面前。 微抬眼,看向此時仍未打開側面轎簾的馬車,“你問什么呀?” “你在這兒做什么?” 轎子里響起一道清冷少年音。 聲音很好聽,可惜帶了些孤高陰鷙之氣,相蘊和不大喜歡,面上卻沒表現出來,仍笑得甜甜的,回答著少年的話,“我在等阿翁,他去王家送菜了,一會兒就回來?!?/br> “王家有自己的田地,還吃外面的菜么?” 少年聲音再度響起。 “吃呀?!?/br> 相蘊和點點頭,“我家送的是菌子和山里的野菜,王家的六郎可喜歡吃啦?!?/br> “你們多久送一次?一般什么時辰送?什么時辰出來?” 少年又問。 這個問題過于細,且不像是普通問題,莫名像踩點的人來提前打聽消息。 相蘊和眨了下眼,又瞧了一眼馬車,=轎簾擋著里面的人,她連個人影都看不到,更別提去猜對方的身份。 若是來踩點的人,那可太好了,雖然眼前的人不像是好人,但王叢更是惡人中的惡人,讓他們惡人自有惡人磨豈不是更好? “我們是第一次來送菜?!?/br> 相蘊和眸光輕閃,聲音軟糯糯,“阿翁他們進去快一個時辰啦,現在還沒有出來?!?/br> “你們是要跟王家做生意嗎?” “如果做生意的話,你們不應該走這里呀,這邊是下人出入的地方,而且還有一條處理污水用的暗河,很晦氣的?!?/br> “處理污水用的暗河?” 少年似乎對暗河頗有興致,“這條暗河是否能直通塢堡?” “當然能啦?!?/br> 相蘊和笑著點頭。 ——前世的她,就是從那條暗河里游出來的。 “只是那條河是用來處理污水用的,很臟,連王家的奴仆們都會避著走呢?!?/br> 她當初想過讓石都蘭姨他們走暗河進塢堡,可轉念一想,這樣進去是能進去,可他們是進去弄糧食的,又不是進去殺人放火的。 殺人放火能順著那條暗河悄無聲息摸進塢堡,可進去弄的糧食總不能順著暗河背出來吧?那樣背出來的糧食能吃嗎?肯定不能。 這個法子行不通,所以她才建議蘭姨扮成菜農,最起碼,這樣能把糧食帶出來。 “喏,暗河直通那里,最臟的那個地方就是?!?/br> 相蘊和指給少年,“他們把處理的臟水排到河里去,下游的百姓都不能吃河里的水了?!?/br> 她的回答顯然讓少年很滿意,少年輕嗤一笑,聲音里帶了明顯的笑意,“你叔叔笨嘴拙舌像根木頭,你倒口齒伶俐,與你那叔叔不一樣,不錯,我很喜歡?!?/br> “......” 這種刻薄的倨傲好討厭,夸人比罵人更難聽。 相蘊和皺了皺眉,越發不喜馬車里的少年。 左騫一張臉憋得通紅。 若不是小阿和在身邊,他現在便提劍送少年上西天。 ——有小阿和在,他做事得顧忌后果。 轎簾被掀開。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從里面探了出來,拇指上帶著一截墨玉扳著,越發襯得他肌膚如玉,修長似蔥。指尖里夾著一個圓圓的東西,落日余暉鋪下來,熠熠生輝得讓相蘊和有些睜不開眼。 相蘊和微微一愣。 這是......傳聞中的金珠? 市井傳言,有士家豪族的紈绔用金子做成的珠子來打獵,每每出行,身后總跟隨庶人無數,為爭搶金珠,踏死踏傷者無數。 她活了兩世,當了一百多年的鬼,還未見過以金珠獵玩的紈绔,今日是第一次見,以金珠來賞人,賞人者的心情如何她不知道,但作為被賞人的她,絲毫沒有被金錢所侮辱的羞憤,其心情與其反應只能用瞳孔地震來表明。 ——若少年早出現半個時辰,蘭姨他們何至于去王府冒險? 亂世之下的米面糧油的價格再怎么漲,這顆金珠也足夠他們從這里吃到梁州了! “多謝貴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