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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絕死透,死無全尸了,所以她為什么重新擁有了一只完好無損還聽使喚的右手? 以她的能力,掐住對方頸動脈,稍一用勁就可讓其昏迷??伤呀浻昧藘纱蝿?,僅僅是把女人控制在無法反擊的程度,離完全制服她還有差距。 手沒有力氣,這不是她本人的身體! 看著女人因窒息而扭曲的臉,聽著她嗓子里發出咔咔的垂死之聲,辛星耳鳴逐漸消退,意識逐漸明晰,目光在四下里掃了一圈。雪白墻壁,干凈地板,明亮燈光,隨風輕飄的米色窗簾,和三個臉上沒有污垢,身上沒有武器,衣著十分古怪的“炮灰”……或許用非感染平民稱呼他們更禮貌些。 因為一直生活于骯臟糟亂之中,辛星覺得在這個對她來說過分潔凈的環境下,自己應該禮貌些。 小時候,辛舒然教導過她禮節,堅信末日總會過去,文明仍將延續,時時提醒她即使身處困境也要做一個有素質懂禮貌心存善意的孩子。漸漸的就不那么教了,閹掉想侮辱她的男人也不說對不起了,打斷偷物資者的腿也不覺得抱歉了,還要求辛星一起動手。順便又教了她一個新道理,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尚未弄清處境,辛星并不想要女人的命。藍星的非感染平民越來越少,不到迫不得已,她不會殺人。何況此人身上雖散發著惡意,卻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無法對她造成威脅。于是微微放松了手指,嘶啞開口:“你…誰?” “郭欣!快放開你媽,怎么能對長輩動手!” 蹲在地上的人站了起來,驚慌地上前撥拉。那是個面目憨厚,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辛星確定自己不認識他。 但郭欣這個名字,有點熟。 “我,郭欣?”她不可思議地喃喃,順著男人的力氣撤開了手。 掐了不到十秒,女人卻如受重創,身子一軟癱倒在地,痛苦咳嗽著,“報…報警,長海,郭欣害死大寶,還要殺我,報警把她抓起來!” 窗外傳來尖銳的鳴笛聲,由遠至近,中年男人沒好氣:“報什么警,大寶半夜偷摸回家,還不開燈,欣欣起夜而已,又不是存心嚇他的。救護車來了,快把人送醫院是正經?!?/br> 辛星腦中閃過一些零碎畫面,鬼鬼祟祟的身影,黑暗中的四目相對,男子的岔聲嚎叫,接著就是燈光大亮,一對男女慌張撲來。她不知身為一個死人,自己怎么恢復了意識,只是迷迷糊糊躺在那里,被女人拉起來一巴掌打醒。 “郭長海,你就護著她,就護著她!”女人悲憤叫道。 辛星再陷震驚,長海?郭長海? 幾個藍衣人進門抬走了翻白眼抽搐的年輕男子,女人邊哭邊罵跟了出去。郭長海急吼吼地回屋拿證件,出門前看了一眼立在廚房門口沉默的辛星,道:“這事兒不怪你,別著涼了,回去睡吧?!?/br> 嗚哇嗚哇的鳴笛遠去,屋外隱約的抱怨和議論也漸漸平息。辛星又等待十分鐘,直到周遭重歸安靜,一絲人聲都聽不到了,心中的驚濤駭浪才翻騰起來。 郭欣和郭長海這兩個名字她都見過。是的,見過,在書里。 以她對《桐花街灰姑娘》的熟悉程度,其中任何一個角色,哪怕是只出現過一次半次的路人甲乙,只要有名姓的她都記得很清楚,并能將與之相關的情節倒背如流?;蛘哒f,她能把整本小說倒背如流。 無他,閱千遍爾。 這本書是辛舒然的遺物。據說末世前,她寫過很多小說,全部留存在一個叫“互聯網絡”的地方。末世來臨,網絡毀滅了,唯一印制成書冊的一本被她帶在身邊留作紀念。 辛星生于末世,生于藍星最混亂惡劣的年代,跟著辛舒然在病毒肆虐,氣候異變,物資匱乏,人心叵測的世界中艱難求生十四年。她的記憶里充斥著欺凌,掠奪,殺戮和逃命,能想起的為數不多的溫情時光大都和這本書有關。在辛舒然死后十年里,每每翻看,她溫柔解讀的聲音便會于腦中響起,使辛星繃緊的神經得到片刻放松,使她在無論多么殘酷的環境下,都能安然入睡。 辛星死于末世,死于看不到未來的二十五歲。臨死前,撕了書中兩頁紙吃下,那是她最愛的兩段,有關六嬸包子鋪和張記燒烤店的描寫?;熘鴿M口的鮮血嚼著紙張,她直到咽氣還在想,豬rou餡包子什么味道?羊rou串羊腰子,究竟什么味道? 她知道什么是穿越,辛舒然生前多次講解過,向往過,祈禱過。她說藍星已經沒有希望,如果有穿越的機會,她唯愿女兒去到她曾生活的太平盛世,一生安穩。 今天以前,辛星對穿越存疑。 可她所熟知的郭欣郭長海兩個名字,從未在現實中出現過,他們就是小說里的角色。 呆立片刻,她跌跌撞撞走到門邊,拉開大門,走出房間,走出院子,清涼夜風撲面而來,街上空無一人?;璋德窡艉笈帕兄淮贝蓖暾钠椒?,樓房,若干窗口投射出柔和光線,幾只老鼠在街對面的綠桶下拱來拱去。紅色塑料袋被風吹起打了個旋,落進一灘水漬中,把倒映其中的淡月稀星遮住了。 辛星大口呼吸,如墜幻夢。街邊沒有堆積頭顱和殘肢,沒有破爛陰暗的建筑,也沒有鬼魅般到處瘋長的藤蔓;她赤腳踩著粗糲冰涼的地面,頭頂是能看得見星星的廣袤天空,空氣里沒有彌漫著尸臭和毒氣,每一口吸進肺里都是甜絲絲的,甜得她受寵若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