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薄情 第43節
這日,李化吉與往常一樣起身,用過了早膳,她與碧荷說想去街上隨便逛逛。 碧荷知道這位鄉野里長大的公主,哪怕過上了呼奴喚婢的日子,也仍舊喜歡獨來獨往,因此沒有任何意外。 ——她們都不覺得好不容易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的李化吉會逃跑。 于是李化吉就這樣輕易地在她的注視下,空著手,走出了客棧。 離開客棧大約幾百米遠,李化吉就加快了步子,進入了成衣鋪,按照約定的暗號,拿到事先存放在此的舊衣、劍、袖弩,她借了地,將衣服換下,取下的頭面也找了個當鋪當了。 之后李化吉按照阿嫵給出的信息,找到在碼頭歇腳的船夫,那船夫跳上船,用竹篙撐離岸邊,載著她悠悠南下。 為了避免過于打眼,也為了避免她力氣太小,船撐不快容易被追上,阿嫵把買給她的船停在了瓜瀝。 李化吉踩在輕微晃動的船身上,回頭看著繁華的平陽縣岸景,還是不敢相信她竟然這般輕易地就逃出來了。 但很快她又為這個念頭感到發笑,怎么可能不輕易呢? 謝狁大抵以為她為了李逢祥,會心甘情愿地做他一輩子的奴婢。 既然他根本想不到她會反抗,又怎么會提前去防她? 李化吉緊緊地握著手中的劍,深知她只有這一次的好運,若被謝狁捉回去,恐怕等待她的只有千刀萬剮。 所以千萬千萬不能被捉回去。 * 阿嫵躺在床上閉目養神,忽聽得房門被拍響,傳來碧荷焦急的聲音:“崔二少夫人,我們夫人不見了,可否請你找找?” 阿嫵就知道李化吉是走了。 她微微嘆氣,命自己的丫鬟:“你先出去穩住她,就說我還未起身,要先更衣,能多拖延多久,就先盡力拖延著?!?/br> 但好想老天爺都在幫助李化吉,阿嫵等到謝狁回來天已擦黑,悶了一日的天響起了滾雷陣陣,街上妖風卷起泥沙,原本還出攤的販子都在收整貨物。 今晚將有雷震暴雨。 崔二郎踏進客棧時還沒心沒肺笑著:“回來得及時,若再晚些,就要趕上雨了?!?/br> 阿嫵心里想著,這可憐的還被蒙在鼓里的小倒霉蛋。 她邊這樣想,邊裝出驚慌的模樣迎了上去:“大司馬可是沒有去縣衙,沒有見到我派去的人?” 謝狁皺眉:“我與崔二郎外出了一日,沒有去縣衙,可是發生何事了?” 他下意識目光逡巡了一圈,沒瞧見李化吉的身影。 阿嫵焦急道:“碧荷那丫鬟中午來尋我,說化吉早上出門閑逛,卻到午飯時還沒有回來。我擔心不已,一面派人出去找,一面讓人去縣衙找大司馬?!?/br> 謝狁一怔,俄而心口刺出尖銳的疼痛來,他根本來不及去想那是什么樣的疼痛,便道:“找了哪些地方?尋到了嗎?” 還好阿嫵做戲做了全套,也因為知道李化吉的真正去向,因此布置得很得當,聽起來毫無破綻:“因為碧荷說化吉是去閑逛,我料她走不遠,就先著人將附近幾條街都尋了一遍,但沒有人影,于是擴開了找尋的范圍?!?/br> 她甚至拿出了平陽縣的地圖,把上面用紅圈劃出的地方指給謝狁:“這些是找過了的地方?!?/br> 她尋得用心,朱砂畫了一圈又一圈,鮮艷的顏色刺得謝狁眼睛痛。 謝狁道:“不是王家,就是盧家?!?/br> 他想不出李化吉會主動離開的理由,因此根本沒有往那處轉一個念頭,滿腦子只有王盧被狗急跳墻,綁人威脅他的可能。 謝狁目光一下子就冷了:“活膩歪了,來威脅我?!?/br> 他當即命謝炎準備紙筆,潑墨揮毫,頃刻直接寫下了兩份言辭嚴厲的書信,封好,叫謝炎謝靈連夜送去。 此時瓢潑的大雨終于在響雷聲中砸了下來,雨線在風燈下清晰可見。 謝狁只是看了眼,那篤定的想法就有了動搖。 盡管在他看來,李化吉絕對是被王盧二家綁走了,可若萬一他的猜測有誤呢? 她不是被王盧二家綁走,而是被拍花子給綁走了呢?又或者是不幸流落到某些不成器只知道肖想嬌容顏的浪蕩子手里呢? 只是想到有這樣的可能,謝狁就不得不推翻他向來自信的忖度,盡管他無數次運籌帷幄,但當下他不得不為那萬分之一的可能焦慮不已。 他當機立斷:“二郎,帶上你的人,與我一道把整個平陽縣翻過來?!?/br> 崔二郎震驚地張開嘴巴:“翻整個平陽縣?” 謝狁冷靜地點頭,好想剛剛做出這般瘋狂的決定的不是他,而是另一個附著在他身上的瘋子:“一寸寸找過去,每個人家,每口井,每個能藏人的角落都不能放過?!?/br> 崔二郎看了眼連綿不絕的大雨:“若今夜找不出來呢?” 謝狁沒有多余的思考:“那就閉城到能找出來為止。告訴他們,凡盡心盡力尋找者有重賞,找到者獎賞番十倍?!?/br> 崔二郎倒吸了口氣,被阿嫵一捅腰,方才后知后覺閉上了嘴。 謝狁穿上避雨的蓑衣,提著風燈,走進了大雨之中。 今日雨密,雨滴也大,砸在身上跟黃豆似的,有些疼,謝狁顧不上這些,逆著風雨提著燈,往第一戶人家走去。 崔二郎吃了一驚,趕緊穿戴好蓑衣蓑帽,提上燈,追了出去。 阿嫵注視著被風雨與黑夜吞噬的身影,心思卻慢悠悠地轉向了南方。 不知道化吉如何了。 船日行千里,此時載著李化吉的船快要行至臨安了,因為遠離平陽,此處的天氣晴明得很,倒懸的星子浸入清涼的河面,李化吉手臂搭著船弦,將手沉入星空之中。 她不由地想起了那句詩——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她想,久別的,今夜終于可以有個好夢了。 第47章 雷暴、狂風與驟雨肆虐了大半夜, 方才漸漸停下。 雨水從蓑草上不斷滴落,不用多時,就在地上積起一片水洼, 謝狁沉著神色解下蓑衣。 搜尋了一夜, 不眠不休的, 當真把整個平陽縣都翻了過來,卻仍舊沒有找到李化吉的身影, 看來眼下只剩了個解釋——是王盧二家擄走了李化吉。 真的是好大的膽子。 正巧阿嫵命人早熬好了姜湯,親自端來給謝狁怯寒,姜湯guntang,還冒著熱氣,謝狁卻仿佛毫無知覺,一氣喝下, 隨手將空碗丟到桌上。 空碗在桌面轉了幾圈, 把桌上的茶盞撞得丁零當啷響, 崔二郎與阿嫵對視了眼。 崔二郎猶豫了番, 還是走上前:“大司馬,若王盧那邊以夫人為要挾, 我們該怎么辦?” 此處人多眼雜, 故而崔二郎并未將話說得詳盡, 可在場之人該明白的也明白了。 謝狁一頓, 眸色收斂, 那原本就沒有熄滅的煩躁郁氣此時又碰上陳年烈酒, 熊熊地燃了起來。 他覺得頭有些疼, 一言不發地踩上樓梯, 走進房間,將房門關嚴實。 崔二郎看得目瞪口呆, 三兩步挪到阿嫵身邊,低聲道:“娘子,你看到了嗎?” 阿嫵整著披帛,用來掩飾臉上并不自然的神色,聽到夫君這般說,倒是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沒有眼瞎?!?/br> 崔二郎驚道:“正是如此,才叫人驚嘆,大司馬竟然猶豫了,我以為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按計劃行事,‘沒有人能阻止我’,這才是他的行事作風?!?/br> 阿嫵欲言又止地看著崔二郎。 這時,樓上房門又開了,謝狁面無表情地出來:“碧荷過來?!?/br> 謝狁要問詢李化吉這幾日的行蹤。 碧荷是李化吉的貼身婢女,主子在她的眼皮底下消失,正惶恐不已,自然不敢有所隱瞞,努力地思索一番后,一五一十地就倒了個干凈。 “夫人這幾日并無不妥之處,奴婢瞧著她心情也很好,因為到了平江,故而覺得新鮮,總是出門逛逛,有時帶著奴婢,有時約上崔二少夫人,有時也是獨自一人,但時辰都不久,大約兩個時辰就回來了。至于買東西,給奴婢買過些釵環首飾,其余的大多是些吃食罷了?!?/br> 她每說一個字,謝狁的手指頭就在桌面上敲一下,敲得她心驚膽戰,顫顫地低下頭去。 “若要說唯一不妥的地方,就是夫人酷愛吃冰食,奴婢想到大夫曾留下遺囑,讓夫人戒冰少碰涼水,故而勸過幾回。但夫人都沒有聽,還與奴婢撒嬌,說天氣實在熱,每每逛下來身上都要出點汗,膩得慌。所以奴婢想也就只吃一點,應當無礙?!?/br> 最末說到無礙時,謝狁的手掌落了下來,震得桌上茶蓋蹦起,沿著茶盞口撞了幾回,發出清脆的響聲。 謝狁的神色還算平靜:“都買了哪些?” 碧荷嚇得要命,趕緊回憶,恨不得把李化吉每日吃了什么,說了什么都搗騰個干凈。 在說到龜苓膏時,謝狁的眼皮一抬,駭人的眼光直直刺向了碧荷。 謝狁于女人之事上有諸多不懂之處,可唯有這龜苓膏他是知道的,因為謝四郎的娘子崔氏的頭胎,就是因為她貪涼偷偷吃龜苓膏吃多了,小產了。 雖說后來大夫把過脈,也說過崔氏小產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坐胎不穩,身子又弱,故而如此??芍x狁不能不敏感。 他想起很多的夜晚里,李化吉都執意要起身沐浴,給出的理由也算正當——汗出多了,睡得不舒服。 他那時不懂,也就隨她去了。 可是當大夫來過,他有心想知助孕的法子,才知道原來事后最好是不要沐浴的。 于是李化吉再要去,他就不讓了,還把大夫的話告訴了她,李化吉在他懷里沉默了半天,才說了句:“這些阿娘也沒與我 說?!?/br> 因為那時李化吉的月事剛走,她又因為月事疼得厲害,謝狁再不想這世上還有人會故意傷害自己的身體。因此李化吉說阿娘沒有教過她,這樣的理由用了兩次,回回謝狁都信了。 就連李化吉那長久的沉默,他也只當做心有余悸。 于是謝狁逗她:“沒關系,有我在,定然能讓你早早懷上孕?!?/br> 他后來做完就不出來了。 李化吉的反應極為激烈,手撐在他的胸膛前推他,還用腿踢他。其實現在想想應當是極為抗拒的,只是那時候她累得慌, 四肢酸軟無力,作用在他身上自然就更為軟綿綿,很像是撒嬌。 故而謝狁也沒往心上去。 他當然不會往心上去的,他想不到李化吉不給他生孩子的理由,她既嫁給了他,又不是有權有勢的公主,若想在后宅站穩腳跟,一個傍身的孩子就是必須的。何況在宮里,還有一個如此不成器的弟弟指著她依靠。 當初她都要眼巴巴地認他作皇叔,生一個有二人血脈維系的孩子,難道不是更容易的手段嗎? 所以她何必要吃龜苓膏。 謝狁看著碧荷,他攥起的拳頭上,手背上悉數是綻起的青筋:“龜苓膏不能多吃,你沒有勸過夫人?” 碧荷哭道:“奴婢也是勸的,可是夫人買得本來就不多,崔二少夫人也總和夫人一起吃,夫人吃得就更少了,那點份量,奴婢瞧著應當無礙?!?/br> “無礙,又是無礙,她當著你的面吃得不多,焉知她離了你時又吃了多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