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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有時總讓她讓著年紀小的,她心里不高興,同他生過幾次氣??墒鞘篱g再沒有安平那樣好的弟弟,待她那么好。她其實可喜歡他,沒有真的生過他的氣。 她原以為,季以川要說“他也不希望你那么難過”,繼而她再度崩潰痛哭。 可他說:“什么時候我們一起去看看他吧?!?/br> 倪言怔了怔。 每年,她都是在冬天,躲開家人自己一人獨自去看安平。 她記得父母的責怪,記得在醫院里扇她的那一巴掌。 就像她忘不掉一樣,父母再看她時,也忘不掉是她要去那家烘培店,是她帶著安平去了那條街。 倪言不想在父母面前見安平。 冬天的墓園很冷清,有一年墓碑上覆著白雪,雪還未積起多少,又被那急急的雨沖散。 就像出事那天一樣。 從安平身體里流出的鮮血她來不及捂上,就早已被雨水沖掉,嵌進人行道的每條磚縫里。 難怪人們總說,那條街仿佛還彌漫著混著雨水的血氣。 倪言哽了許久,低下頭說—— “好?!?/br> 第34章 命運啊 回到墓園的那天, 老天爺像是知道她要來,下了場痛痛快快的雨。而他們抵達時雨又停了,潮濕一片的山上飄著草葉的清香。 他們獨自前來, 沒有知會任何人。 倪安平的墓在半山腰,從停車場進去要走很長一段的上坡路。他附近的幾片陵園中還埋著幾位倪家和楚家的長輩。 倪言從前來的時候總說來墓園就是來修行,長途跋涉,勞苦受累, 十分不明白為什么停車場離得那么遠。她尊敬那些沒有見過的逝者,但不懂為什么他們走了那么多年, 父母還會在墓前哭泣。 再后來, 倪安平走了, 他走之后,從小看倪言長大的長輩也走了,接二連三, 卻不在這座墓園。 她這才開始體會到從前父母的心情。 再也不厭煩那條路,從頭走到尾,像是在給到訪這里的人一回憶過去的時間。 她總在冬天來看倪安平,因為他喜歡雪。 倪言便總盼望著冬天能下雪。 她停下腳步,向著天空喘了口氣。 季以川問她:“我背你?” 倪言擺擺手:“不用,我自己走, 我已經走過很多回了?!?/br> 倪言因為體力不支說不出什么話,兩人一路上都很沉默。 墓園的環境很優美,比得上不少公園。只不過一個是尋求放松和歡樂的地方,一個是來祈求時間把自己鎖在過去的苦地。 倪安平的墓前有一棵玉蘭花樹,只是此刻沒有開花。繁盛的枝葉也勾繪出另一種風景。 或許是那一天痛哭得太徹底,將她憋了許久的淚水釋放得干凈。今天倪言開懷不少,嘴角抿著淡淡的笑意, 像只是來探訪許久未見的親人。 眼底那層淡而朦朧的哀痛被山間雨霧掩埋。 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墓園里的人很少,冷冷清清。 他們倒像是來打擾居客清靜了。 倪言蹲在倪安平的墓前許久,雙手緊抱住自己的雙膝,強撐著露出一抹笑。 眼眶紅著,沒有落淚。 “平平,對不起,那天是我非要去吃那條街的糕點,對不起以前因為爸爸更喜歡你就生你的氣?!?/br> 她的聲音淡淡的像清泉的叮鈴聲,她沉默了很久,看著那張照片回憶起過往的種種,好像要將倪安平那十四年與她在一起的時光都回憶個遍才甘心。 末了她低下頭,眼神溫和,嘴邊揚著淡淡的笑意。 “其實,我最最喜歡平平了?!?/br> 冰涼的手指撫觸在潮濕的墓碑上,一只紅色的七星瓢蟲爬到倪言的手邊,駐足,昂起身子仿佛是在看她。 倪言瞧了它一眼,含著淚失笑。 倪安平喜歡甲殼類昆蟲,因為覺得他們的“盔甲”很酷,它們遠比它們的外表看起來要堅強。 它來到她身邊,倒像是給了她一份慰藉。 季以川與倪言并排蹲下,他終于看清了那個少年的模樣。 墓碑上的照片里,少年的臉孔不再被鮮血覆蓋,露出了他原本俊秀又開朗的笑貌。 季以川露出笑容,笑容過后,悵然若失。 這世上每時每刻都有人離去,可在自己眼前離去的,永遠最深刻。 那樣抱著他能活下來的期望,沒成想最后還是落了遺憾。 倪言指著季以川對著墓碑說:“你不知道他是誰吧?他是那天沖上來想救你的人,雖然……他真的很勇敢不是嗎?” 雖然結果皆不如人愿。 他們從朦朦亮的陰天一直待到了傍晚,大多時間并沒有說多少話,靜靜地聞著雨后花香。 下坡的路走得快,卻像是比上坡更難走,每一步都是在遠離安平,將他一個人又留在了那里。 倪言問季以川:“你一向來是如此不計后果地助人為樂的嗎?” 季以川說:“大概是我實在不愿看到有機會得救的人——因我的怯懦而離開?!?/br> 正因如此,他竭盡全力卻沒能改變的倪安平的命運,才在他心里刻下了一道深深的傷疤。 倪言笑了笑,轉頭看他:“林則睿真不會看人?!?/br> 季以川:“嗯?怎么提起他?” 倪言交叉雙手背到身后拉伸,昂起頭看傍晚陰沉的天:“因為他一直說你是一個利益至上的人,和他分手以前,我對你一直沒有什么太好的印象,以為你是那種有錢又高高在上的冷血動物。人不可貌相,你還挺有善心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