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貍 第44節
更何況,那日是應綏先點破子鬼的身份。彼時他被單舟橫按住,沒有一絲遲疑地說:“這是子鬼,不吃人?!?/br> 而金翅鳥羽上帶著的靈氣也不少,應綏搶走羽毛,難說也是為了引走子鬼。 單舟橫顯然也想到了這些,他立馬收斂起吊兒郎當的不正經,正色道:“不會是應綏?!?/br> 松晏還未說什么,單舟橫又緊跟著道:“應綏拿琉璃燈是為了他娘親,搶走金翅鳥羽也是為了點燈。那日夜里我才追他到的京城,他起初并不知道城中有子母鬼?!?/br> 聞言,松晏頷首:“子母鬼的死確有蹊蹺,但母鬼殺了城中許多孩童,這也算是自食惡果。我如今想不明白的,是玉佛的法術因何被倒轉,又因何在此當口上倒轉,這與子母鬼的死有沒有什么聯系.....這人到底想做什么?” 單舟橫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我以前聽師父說障眼法雖只是一個小法術,但也因為不起眼常常被人忽略。玉佛用障眼法掩蓋罪證,這么些年來都沒讓那些自視甚高的神官察覺,這人卻注意到了這法術,還將他倒轉,讓舊景重現,難說當年玉佛施法時他便瞧見了。他挑在李凌寒壽宴這幾日將障眼法倒轉,引起眾人注意,興許是想趁此機會抓住玉佛?!?/br> 他停頓數秒,喝了口水,接著往下說:“但不知為何,他并沒有直接與李凌寒或者席上任何人說起這件事,反而是拐彎抹角地引人來查此事?!?/br> “唔,”松晏捏捏耳垂,“他是沖你來的?!?/br> 單舟橫一挑眉:“我?” “你名聲在外,人人都知道你是婆娑門的弟子,二十香單家的公子。他想查當年的事,但這事涉及神鬼,找凡人顯然不合適,你雖然也是凡人,但好歹學過法術,他便將這賭注壓在你身上?!?/br> 松晏撓了撓小白的額頭,笑了一笑:“若是賭贏了,你找到玉佛,也查清楚當年的事,他坐享其果;若是賭輸了,你折在查清此事的途中,他頂多失望幾天??傊?,不論輸贏如何,他都不會有什么損失?!?/br> 單舟橫哂笑:“那這人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br> 松晏唏噓,半闔起眼。 難怪步重總說人心險惡,這一路走來,本以為歲月靜好,直至今日才恍然驚覺原已在不知不覺中被推入了棋盤。 沈萬霄倚在門框上,高大的身影擋住門外的烈陽。 松晏站在他的影子里,想事時小指不自覺地勾上他的腰帶。 單舟橫擱下杯子轉頭瞧見了,笑著微微挑起眉:“哥,你怎么看?” 第46章 風晚 松晏目瞪口呆:“你、你叫他什么?” 單舟橫杵著腦袋,笑瞇瞇道:“叫哥啊,不行么?” 聞言,沈萬霄抬起眼皮,涼涼地掃單舟橫一眼。 松晏難以置信地望向沈萬霄。據他所知,龍生九子,而沈萬霄是天帝嫡長子,有八個弟弟。但他受天罰入世,其余幾位兄弟位列神位,并不能私自下界。 單舟橫翹著腿,沒個正形,嬉皮笑臉地說:“其實我叫耘崢,家中排行老五。你若是愿意,叫我小五也成?!?/br> 松晏仍舊不敢置信,求解的目光投射到沈萬霄身上。 “哎,你別看他呀,”耘崢急道,“他真是我哥?!?/br> 松晏茫然眨眼,勾著沈萬霄腰帶的手翹起食指往他腰上戳了戳:“他說的,可都是真的?” 沈萬霄微微側下身子,面向松晏,緩聲道:“耘崢自幼貪玩,天帝嫌他在宮里吵鬧,便允他下凡?!?/br> 這些話將松晏最后一絲懷疑抹殺,他眨眨眼,嘀咕道:“我說呢,你怎么又怪又矛盾,一會兒看不出障眼法,一會兒又對神仙的事了如指掌,敢情先前全是裝的......” 倏然,他想起來什么似的,猛然抬起頭問道:“那這事應綏知道么?” “不知道啊,”耘崢無所謂地聳肩,“他只要知道我是單舟橫便行了?!?/br> “你......”松晏欲言又止,并不能理解他的行為。 他先前一直以為單舟橫對應綏有意,所以才一直遷就相護。但如今看單舟橫這漫不經心的模樣,他有些拿不準主意了。 可說到底這些事他自己都有幾分懵懂,更遑論去替別人看個清楚。 于是他搖了搖頭,將雜亂的思緒理了又理,正色道:“那人讓我們到無妄界來,斷不會是平白無故,興許此處會有什么秘密……我們找找吧?!?/br> 沈萬霄伸手攔他:“此事兇險,我與耘崢去一趟便是?!?/br> 言下之意,便是要松晏留在這一方院子里養傷。 松晏哪兒肯,他心頭系著的謎團太多,而這些事兒又牽扯到百里輕舟和李凌寒,豈是說不管就能不管的。他想了想,厚著臉皮一把抱住沈萬霄:“我傷都好了,你就帶我去唄!反正你別想拋下我,除非……” 那雙環在沈萬霄腰身上的手緊了緊,手的主人蠻橫不講理:“除非你砍了我的手,打斷我的腿,讓我哪兒也去不了?!?/br> 沈萬霄繃緊身子,松晏這一抱讓他措手不及。 分明應該冷著臉推開的,偏偏松晏的身體太暖,也太柔軟,叫他舍不得動手。 耘崢哈哈一笑,隨后在沈萬霄撇來的眼刀子中收起笑意,清清嗓子道:“松晏都跟你撒嬌了,哥,你就讓他一起去唄,畢竟他一個人待在這兒萬一有個什么三長兩短的,咱們一時半會兒也趕不回來。跟著我們,那至少人在眼皮子底下,出不了什么大事?!?/br> 沈萬霄不置可否,松晏卻知道他默許了,頓時眉開眼笑。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br> 沈萬霄低頭,瞧見松晏眼底明晃晃的笑意,坦蕩赤誠。 - 皇宮戒備森嚴,對常人而言要溜進宮中并非易事,但對于三人而言卻是易如反掌。 沈萬霄與耘崢腳下生風,飛檐走壁,不過須臾便已跨過重重宮宇,行至皇后應空青的寢殿前。 松晏從沈萬霄袖子里探頭,難聞的腥氣頓時蕩開袖里的桃花香氣,熏得他捏住鼻子直皺眉:“這是什么味道?好臭?!?/br> “你還真不愧是狐貍,鼻子挺靈啊,”耘崢夸他,“這是母鬼身上的怨氣,聞起來和死魚的味道差不多?!?/br> 松晏躺回袖中,乍然想起之前在將軍府中那兩具死尸身上也聞到過這股味道,便一個鯉魚打挺坐直身子,問:“母鬼死后身上的怨氣會消散么?” “不會?!鄙蛉f霄一邊說,一邊往袖子里丟了顆圓滾滾亮晶晶的藍色珠子。 松晏急忙手腳并用地抱住。 “哥,我說你可別太偏心了啊,”耘崢見了,瞇瞇眼皮笑rou不笑地說,“這凈塵珠我跟你要了上百年你都不給,松晏這都還沒開口呢,你就這么爽快地給他了?!?/br> 凈塵珠? 松晏雖不知這珠子是用來做什么的,但聽耘崢意思,這顆珠子也是個難得的寶貝。他趴在幽藍的珠子上,像趴在滿天星辰里,滿心雀躍。 沈萬霄捏訣隱去身形,難得做了回解釋:“凈塵珠掩妖氣,辟邪煞。你修為不差,不需要凈塵珠?!?/br> 松晏一字不落地聽清他的話,而后如霜打的白菜,蔫巴巴地耷拉下腦袋。 ——原來是嫌我沒修為,嫌我是只妖怪。 耘崢與沈萬霄手足之情,猜也能猜到他說這話的用意,便沒再拌嘴,自覺地移開話題:“不會消散的話,那天晚上你見著的母鬼身上可還有怨氣?” 沈萬霄搖頭。 耘崢不由納悶道:“那他將母鬼身上的怨氣移到那兩具尸體上,是想讓尸體代替母鬼么?可這也說不通啊,母鬼長相雖丑陋,但也有鼻子有眼睛的,與白骨大相庭徑,怎么瞞的過去?” 小白扶穩凈塵珠,松晏翻了個身,仰躺在珠子上:“這般粗陋的法子自然瞞不住人,但若是想瞞一個瞎子卻是頂好使的?!?/br> 談起瞎子,松晏腦海里浮現出江笑雨那雙眼白極多,瞳孔卻只有針扎的孔洞般大小的眸子。 耘崢自然而然也想起江笑雨,想起她那雙奇怪的眼睛。 他淺淺皺起眉頭,出聲說:“江笑雨是桑女后人,當日是她先將我救下,之后我才在無妄海邊找到了你。 松晏,若真如你所想,他想用那兩具尸體渾水摸魚,營造母鬼未死的假象,以此欺瞞桑女......那這事不好解決?!?/br> “為何?” 耘崢摸摸下巴,偏頭望了沈萬霄一眼,見他沒什么反對的意見,才道:“桑女一脈承女媧遺志,世代守在無妄界中,借夢境引渡枉死無妄界中的幽魂。她們游走在生死兩界之間,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甚至能預知未來。也正因如此,三界中一直有傳聞——桑女離開無妄界之時,三界中必有大災降臨?!?/br> 若有一日,江笑雨離開無妄界去往人間,那是因為她瞧見了以后,試圖加以阻攔。 松晏心下一驚:“你的意思是……若是江笑雨一直以為母鬼未死,便不會采取下一步行動,也就不會阻攔大災發生。那個人,他是以此阻攔江笑雨,想毀了三界?” “嗯,”耘崢頷首,旋即又皺眉,拿不準主意,“不過這也不好說。他是不是要瞞江笑雨,我們還不確定……如今江笑雨還在無妄界中,但若是讓她得知母鬼已死,我不確定她是否還會繼續待在此處?!?/br> 松晏捏著耳朵,左思右想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將母鬼已死一事告知江笑雨。那樣無論“他”是不是有意隱瞞江笑雨,三界生靈都不會因此受害。 但江笑雨神出鬼沒,無妄界又如此之大,要找她恐怕是難于登天。 松晏正琢磨著還有沒有更好的辦法解決此事,小白忽然推了下凈塵珠。他躺不穩,從珠子上摔下來,摔得四仰八叉,一抬頭,只見小白垮著一張臉悶悶不樂地抱住膝蓋。 沈萬霄與耘崢走得有些急。 松晏只好費力地將滾遠的凈塵珠抱回來,理理衣裳在小白面前蹲下,關切地問:“你怎么了?” 他直覺是方才提及桑女,小白才反常起來。但他聽不懂小白講話,只好連蒙帶猜。 “你是說……桑女是你娘親?” “沈萬霄……是你......娘親?” “阿姐?” “你認識玉佛?” “長命鎖?沈萬霄?” “玉佛......有人拿尾巴.....刺他?” ...... 松晏欲哭無淚:“你到底在說什么?” 小白手舞足蹈,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奈何松晏一個字也猜不出來。 察覺到袖子里的情況,沈萬霄腳步一頓。 耘崢便也跟著停下:“怎么了?” “無事?!?/br> 松晏抱著頭嘆氣,舉高手輕輕抓了下沈萬霄胳膊:“沈萬霄,小白到底在說什么???” 不知是不是沒聽見,沈萬霄并未回答他的話,而是同耘崢道:“蛇僵出現在此地,并非偶然?!?/br> 耘崢驟然扭頭看他。須臾,壓低聲音道:“哥,你的意思是——那人此時就在無妄界中?” 正巧這時,寢殿的門被推開。 一個身形瘦小的男子畏手畏腳地進殿,他看起來賊眉鼠眼的,還瞎了一只眼睛。他走路時低著頭,腳下步子緩慢,粗短的十指用力絞在一起,手腕上纏著一條朱紅的小蛇。 沈萬霄仔細端詳他,目光漸沉:“四季神風晚?!?/br> 松晏與小白并肩坐在袖口,兩條長腿懸空,一晃一晃的。 他聽過無數種四季神風晚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