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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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光十四年冬,靖軍大破宮門,帝不知所蹤。大將軍沉照渡斬殺jian臣魯邕、趙齊二相,率群臣擁靖王鸞為新帝,備法駕,奉寶璽,迎呼萬歲。 改朝換代,不過彈指一揮間。 混亂的冬天過去,潺潺的流水融化山中的掛冰,京郊云出山長生觀久閉的山門終于在桃花盛開之日開啟。 與此同時,油墨未干的金鑾殿里,被要求留下的沉照渡迎著魚貫退下的群臣一路上前,目空一切,卻無一人敢與之碰撞。 這位新帝最忠誠的追隨者,不過弱冠之年就戰功赫赫,官拜左都督,封昭武侯,風頭與榮寵一時無兩,誰敢招惹? 待群臣遠去,沉照渡也站在了高臺之下,拱手行禮:“參見陛下?!?/br> “看吧?!笔掻[示意太監把手上的東西呈上,“又一沓彈劾你的折子,說你藐視皇威,玩忽職守?!?/br> 太監搬來太師椅,沉照渡撩起衣擺坐下去,接過奉上的茶才開口:“今日我不就來盡忠職守么?” 蕭鸞繃起的臉緩和下來,桃眼揚起。 免去沉照渡各種君臣禮節是他的意思,一來是看在功勞份上,二來也想把沉照渡養出個恣睢無忌的性子來,好容易將他捧殺。 當年沉照渡找到他說要助他奪位的時候,他是一萬個不相信。 在宮宴上,因與寵妃沉霓同姓,還是個小千戶的沉照渡得到蕭翎青睞,當即被封為鎮北將軍,隨靖王軍一同出發抵御外族。 宮宴結束后,他帶著幾個一同進宮受賞的寵信回王府喝酒,卻在清點人數的時候發現少了一個沉照渡。 立刻有人嗤誚:“也不想想是誰帶他上位的,轉頭就找皇帝溜須拍馬?!?/br> 蕭鸞沒有出聲制止那人的譖言,因為他也是這樣認為的。 良禽擇木而棲是常理,出生入死和榮華富貴有什么可比之處,只談義氣實在幼稚。 而當所有人正喝得盡興時,沉照渡冷著一張臉走進花園,單膝跪在他面前:“為成就殿下大業,沉某愿肝腦涂地,死而后已?!?/br> 不久之前,他向沉照渡暗示過自己想篡位的事,不過當時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怕是皇帝派來的試探,他淡淡一笑:“打好西北一役保家衛國就是我的大業?!?/br> 沉照渡沒有解釋,他從來都不屑解釋,磊落道:“若他日成事,我想向殿下討一個人?!?/br> 他略為遲疑,再問:“何人?” 那雙冷冽的眼眸浮現一絲憤恨:“沉霓?!?/br> 從來英雄難過美人關,蕭鸞見過這位寵妃很多次,每每必被驚艷一番,不怪沉照渡這匹惡狼會生出僭越之心。 他舉杯:“本王答應你?!?/br> 可到底還是失信了。 他們攻入皇宮時,掖庭早已空無一人,沉霓所居住的含章宮更是連擺設都撤了個精光,只留墻上一張佳人畫像。 沉照渡踏進含章宮時眼睛通紅,揚手砍斷掛繩,那抹倩影便飄搖落下墜進他懷里,被用盡全力攥緊。 一晃過去數月,沉霓始終縹緲如人間蒸發,不管發散多少人去尋找,依舊沒得到任何消息。 “朕一直愧疚只封你為侯,以你的軍功封公爵未嘗不可。不過現在看來封侯正好,不然這些東西更多?!笔掻[把折子往他身上扔,“日后真把人找著了,你拿什么身份把她留???” 朱紅的奏折被無情擋開,沉照渡放下蓋碗:“陛下言之有理?!?/br> 他起身將折子踩在靴底,拱手作揖:“臣現在就帶上十二衛到云出山泡融雪水鍛煉心志?!?/br> 蕭鸞失笑搖頭。 朝中大臣的公子們大多在禁軍當職,而作為左都督的沉照渡統領禁軍上十二衛,拿捏起那些公子哥兒易如反掌。 * 長生觀隱于世外,香火從不鼎盛,偶爾來叁兩香客便算熱鬧,即便卯時已過,早壇功課結束,觀里都還只有沙沙的掃灑聲。 收拾好蒲團,沉霓跨出叁清殿,正好和陳方丈迎面相逢。 “夫人是要回寮房歇息?” 沉霓微微欠身:“是,玉真師姐借我一本《清靜經》,今日打算把它謄抄一遍?!?/br> “夫人果然敏而好學?!标惙秸芍噶酥钢︻^新抽的綠芽,“不過書可以時時誦讀,冰雪消融的春光一不去復返。夫人何不趁桃花盛開出門踏青?” 沉霓不解。 半年前,載她離宮的馬車最終停在云出山腳,身著黛藍得羅的陳方丈在對她拱手行禮:“先委屈娘娘在此處暫時休整?!?/br> 為躲避動蕩的時局,沉霓一直藏匿于山中,后來打聽到朝廷有人在尋找她,陳方丈干脆關門謝客,直到驚蟄這天才把山門前的柵欄移開。 怎么突然讓她出門了? 陳方丈看出了她的猶豫,笑笑解釋:“只是等會兒有客前來,怕沖撞到夫人罷了?!?/br> * 長生觀后山有一溪流,一到春暖花開的時節,溪面總流淌著各色的花瓣,連水都帶著花香,沉霓便讓倚香拿上衣服出來浣洗。 即便是剛融化的雪水,有暖煦的陽光一照,水面赤金搖晃,寒氣便消退大半。 “衣服太多,拿回觀里晾曬也不好,你回道觀拿幾根麻繩,我們晾干了再拿回去?!?/br> 倚香領命而去。 為掩人耳目,出宮時沉霓舍棄所有會彰顯身份的物件,唯獨留存一條織金云霞鸞鳳紋霞帔。 這是蕭翎為了她冊封貴妃而設計的,連鑲嵌在鳳穿牡丹霞帔墜上的和田玉也由他親自挑選。 可惜墜子已毀于她堂姐之手。 沉霓蹲在溪邊將霞帔浸入水里,手指立刻被寒意刺得酸痛,但她還是咬牙輕輕揉搓,試圖搓走那些看不見的喑啞。 半年過去,蕭翎依舊杳無音信,就連朝廷都沒有要去找他的意思。 能讓蕭鸞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新帝放下戒心,除非…… 霞帔被突如其來的激流沖走,沉霓急忙伸手去抓,混亂中腳下一滑,直直栽進了水里。 冰冷的水滲進粗布道袍,眼看霞帔越飄越遠,沉霓忍著錐心的凍站起來去追,可沒跑幾步就踩到滑膩的青苔,再次狼狽地撲進水里。 “蕭翎!” 半年來的擔驚受怕與委屈隨著逐水而流的霞帔徹底爆發。 眼淚滑落不過一寸已經變得冰涼,沉霓跪在嶙峋的溪底,雙腿已經凍得毫無知覺,溫度在源源不斷流失,可她并不想走回岸上。 如果蕭翎已經遭遇不測,那她也沒有獨留在這世間的必要。 風吹過,山中的蕭肅與猿叫更是喧囂,沉霓咬緊戰栗的牙關繼續水深處走去,任刺骨的冰冷深入骨髓奪走她的體溫。 突然,一聲錚響震住滿山的哀啼。 沉霓睜開眼睛,眼前晃過一個狹長的虛影,濺起點點水花,一柄刀鞘崚嶒地插在溪流中央。 “娘娘?!?/br> 低沉渾厚的聲音在山澗回蕩,沉霓聞聲望去,只見筆直的松樹下,崢嶸挺拔的男人手握金刀,站在高處睥睨著她。 蒼莽山中,有惡狼伺機而動。 許是她臉上的恐懼取悅了他,男人揚眉一笑,徑直從高處跳下,緩步上前。 “您可讓臣好找?!?/br> 是沉照渡。 —— 求珠珠求收藏~ 更新提醒可關注微博@也作詩梳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