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飄也沒再問，她把手放進口袋里，縮著腦袋帶著李幼榮往前走。蘇北住的小區較高檔，大年三十也有保安守門，看到洪飄的打扮，首先第一印象就差了幾分，說什么也不讓進。洪飄無奈之下便給蘇北打了個電話。

    有業主親自開口，保安自然也不能再攔，然而洪飄對此事卻感觸頗多，“原來這個世上，真的有人以貌取人?！?/br>
    李幼榮對這些早已看透：“因為一個人的衣著真的能夠體現他的經濟狀態和對生活的態度。不管在哪里，穿著整潔搭配得理的人，總會比隨意穿的人要更多的吸引人家的目光——當然，如果你自己有底氣，能夠把自己就作為門面，穿什么其實都差不了太多?！?/br>
    洪飄想到之前在頒獎典禮時受到的輕視，嘆了口氣，“我總覺得那是沒必要的花費，但其實，在意的人要比不在意的更多……或者說，娛樂圈本來就是看重外表的一個地方？”

    李幼榮咧了咧嘴，說：“你不也是因為看重我的外表，所以才讓我來演你的戲嗎？”

    “那不一樣?！焙轱h下意識的就反駁，但是回頭看著李幼榮，看著他干凈的眼神，意識到什么的洪飄垮下肩，嘆了口氣，“好吧，我也是一樣的?！彼龘u了搖頭，這次帶著自己一塊兒唾棄，“不過是一丘之貉，一個德行?！?/br>
    這樣的自己偏偏還不自知，一邊自己做著這樣的事，一邊還要站在制高點指責別人。

    洪飄覺得自己有些討厭了。

    看著她唉聲嘆氣，李幼榮出言安慰：“在沒有力量改變身邊現狀的時候，隨波逐流沒有什么不好。至少不會讓別人覺得你是怪胎。畢竟如果被排斥，受苦的人還是自己?！?/br>
    洪飄點點頭，她吐了口氣，然后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李易銘，你這人真會討人喜歡?！?/br>
    李幼榮沒有表現得一點像受了夸獎的樣子，“你不討厭就好。

    兩人說著，就到了蘇北家樓下。進了樓，走樓梯來到8樓，洪飄根據手上拿到的地址敲響了一戶人家的門。

    開門的是個老頭。他扒拉下眼鏡，從防盜門里頭看著洪飄問：“找誰??？”

    洪飄剛準備回答，就看到老爺子喜不自勝的突然開門，朝李幼榮熱情的喊道：“哎呀，徐老師，大過年的您怎么上我家來了，快請進快請進?！?/br>
    洪飄瞪著眼睛看著李幼榮被拉進去，有些莫名其妙。

    李幼榮蹲在門口把鞋換了，跟許久沒見過的方老子說了句“您老過年好?！?/br>
    “好好好?！崩蠣斪右贿厬?，一邊笑的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我這兒真沒想到會在這時候見到您，離您上次演出，可有半年多了?！?/br>
    李幼榮站進來，給洪飄騰了個地方，“最近忙，就把演出的事情耽擱了?！?/br>
    “那跨過年開春，您唱不？”

    “唱的?！?/br>
    “那我等您微博上發消息?！崩蠣斪诱f完，伸手抓著人把他往客廳領，“您今天來我家，是給孤寡來人送溫暖來了？”

    剛從廁所出來的方文俊聽到爺爺說這話，連忙跑出來問：“什么三溫暖？”

    然后他就瞪大了眼睛，“李易銘？洪飄？你們倆來干嘛？給我拜年的話，現在還沒到十二點啊?！?/br>
    在后頭的洪飄翻了個白眼，“你想得美?！?/br>
    從二樓慢慢下來的蘇北停在樓梯口道：“他們是來找我的?！?/br>
    方文俊縮了縮脖子，回頭喊了一聲“爸”。

    洪飄和李幼榮連忙鞠了一躬，“蘇老師?！?/br>
    蘇北應了一聲，轉身上樓，“跟我來?！?/br>
    心急的洪飄兩步并作三步跑了上去。

    老爺子看李幼榮要走，有些舍不得的挽留，“誒，徐老師?！?/br>
    李幼榮拍了拍他的手，輕聲哄道：“我現在有點事，待會兒再跟老先生聊可好？”

    方老頭一聽，連忙跟喝了迷魂湯一樣連說三個好。

    然而方文俊卻不打算放過他，他跟在李幼榮身后頭追著問：“不是，你們大過年的來我家找我爸，有啥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崩钣讟s簡單解釋道：“之前洪飄不知找我拍戲嗎？她那新劇的劇本成分有問題，廣電不給過，她偷偷的帶著人拍，被……被人舉報了，機器都收走了?！?/br>
    方文俊“嚯”了一聲，“我就跟你說洪飄就是個瘋丫頭?！?/br>
    來到蘇北房前，李幼榮笑了一下，然后關門，把方文俊關在外面。

    房間里，已經在位子上坐好的洪飄興奮的拍了拍身邊的座位。

    李幼榮朝蘇北行了個禮，然后才坐過去。

    他注意到洪飄的劇本已經到了蘇北手上。

    洪飄有些興奮的給李幼榮小聲說：“看見沒有，【國師】在給我看劇本?！?/br>
    李幼榮調侃，“你不如你在國師家過年，這樣更駭人?！?/br>
    “哪里駭人?！焙轱h看了一眼蘇北，激動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我跟你說，當初我就是因為崇拜蘇北，才轉的藝術生，才考的中戲，才選的導演專業?！?/br>
    李幼榮有些驚訝的張了張嘴，這么聽來，洪飄倒是跟他有幾分相似。

    那邊挺不住嘴的洪飄還在繼續說：“我其實一開始也沒想到會麻煩蘇老師你知道嗎？我就是回了趟學校，好好纏了我導師兩天，然后就不知道怎么，今天就跟蘇老師連上電話了……”

    估計是聽到了兩人的悄悄話，蘇北把手里的劇本翻過一頁，開口道：“是我聽你導師說過這事，才找你要的電話?！?/br>
    洪飄有些不好意思。她清了清嗓子，端端正正的坐好開口道：“謝謝蘇老師?！?/br>
    “不用?！碧K北扶了扶眼睛說：“我年輕的時候也做過這種沒有準牌令偷偷開機的事，所以才想給你看看的?！?/br>
    洪飄干笑了兩聲，“那你慢慢看，慢慢看?！?/br>
    這回洪飄可不敢說悄悄話了，所以房間也一下子安靜下來。

    然而沒過幾分鐘，房間門就被敲響了。端著果盤的方老爺子和方文俊走了進來。跟方文俊一進來就往自己爹手里的東西上探腦袋不一樣，方老爺子直奔主題，把零嘴盤放下后，就把上面最大的一個蘋果遞給了李幼榮，一臉樂呵的道：“徐老師，好不容易來一趟，您別客氣啊，隨便吃，隨便吃?！?/br>
    “爸?！碧K北抬頭，看著老爺子道：“我們在說工作?！?/br>
    “平常說工作，大過年的也說工作，你討不討厭？”老爺子并不吃他這套，繼續從方文俊手里拿過來一杯熱茶給李幼榮端上道：“徐老師，您喝茶?！?/br>
    李幼榮站起來雙手接過，“謝謝爺爺?！?/br>
    “哪里哪里?！崩蠣斪诱f完，回頭瞪了兒子一眼，然后把伸著脖子在看劇本的孫子給一起拉走了。

    等門關上，蘇北也放下了劇本，“見笑了?！?/br>
    兩個拘謹的小輩因為他的客氣有些不安，只好干笑。

    蘇北搖搖頭，他看著洪飄道：“劇本立意不錯?！?/br>
    洪飄抓了抓腦袋，一點也不謙虛，“我自己也覺得挺好，但是廣電那邊就是不給我過?！?/br>
    蘇北便拿來一支筆，“那我給你改改？”

    洪飄瞪大眼睛，她跟李幼榮交換了一下眼神，兩個人都有些驚喜。

    ?

    第66章 蘇北的提點

    蘇北說的改，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改。

    從桌上的筆筒里取出一枝紅色的水性筆，蘇北像批改作業一般，一頁一頁在劇本上劃叉。劃叉的部分，都是他覺得不行的地方，有時是部分，有時是通篇。他每劃一下，洪飄就抖一下，劃到后面，實在無法忍受的洪飄直接伸手把劇本給搶了。

    大概是氣上頭了，洪飄心疼的翻了翻劇本后，直接對蘇北道：“我不讓你改了?！?/br>
    她這話，說得實在不禮貌。李幼榮拉了拉她的衣服，悄悄看著蘇北，有些擔心。

    然而蘇北卻并未像李幼榮想的那樣發脾氣。他把水性筆收好，用十分平靜的語氣道：“你剛剛才說同意我改的?！?/br>
    “我……”自知理虧的洪飄結巴了一下，但這并不妨礙她【以下犯上】。此時，劇本的完整在她心里才是最重要的。她緊緊的摟著懷里的劇本，似乎這樣就能給她巨大的力量，“我是同意讓您改，但是我沒想到您會這樣改啊?！?/br>
    “但我心里就是想這么改?！碧K北說話也直接，他完全沒有顧及洪飄的感受，再度朝她伸出了手，“把劇本拿來?！?/br>
    “我不?！焙轱h不進反退。一想到她精心想出來的劇情就被這樣無情的畫叉刪掉，情緒本就敏感的她就忍不住濕了眼眶，“蘇老師，您知道我在這個劇本上花了多少功夫嗎？這個劇本，完全是我一筆一劃的寫出來的。為了見您，我還特地把修改過多的地方重新抄了一遍，就是為了能讓您看懂。您有什么不清楚的，直接問我就好。這是我的心血，是整個劇組的希望，我不允許你這么對待他！”

    “不好意思，我沒有任何看不懂的地方?！碧K北扯了扯嘴角，對于洪飄的事，他也是清楚的，所以此時他忍不住提高了自己說話的音量，并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還有我希望你能清楚你今天來這里是來干嘛的。你說劇本是你的希望，可是你不懂，這個【希望】如果不改，他就是一個【絕望】！”

    洪飄被吼得一愣，趁這個功夫，李幼榮連忙伸手把她手里的劇本抽出來，交到了蘇北手上。

    “李易銘你干什么？”洪飄反應過來，還想去搶。李幼榮怕她失禮，連忙把她拽回來摁到椅子上，“你坐好，別動?！?/br>
    洪飄想揮開李幼榮的手，但她沒想到，李幼榮看起來瘦瘦高高的，勁兒卻真的不小。她掙扎了半天，呼吸都開始紊亂了，也沒從椅子上挪出來一點。后來李幼榮看她真的累了，也不犟了，才松開手，給她端了一杯方大爺留下來的熱茶。

    “你靜心，凝氣，好好的看著好嗎？”

    “叛徒?！焙轱h把臉往旁邊一轉，氣鼓鼓的拒絕理他。

    李幼榮笑了一下，也不道歉，端正的在她旁邊坐好。

    洪飄生了一會兒悶氣，回頭看見蘇北還在拿著筆一頁一頁的大紅叉，不由得委屈道：“老師，您再刪，我整個劇就沒三兩rou了?！?/br>
    蘇北這時卻問：“一個故事的三大要素是什么？”

    洪飄答：“起因，經過，結果?！?/br>
    “我把這三項給你留下來了，所以你的故事還是成立，不用擔心?！?/br>
    “但是……”

    “我說一句話，你好好記住?！碧K北停筆抬頭直勾勾的盯著洪飄道：“一部電影，拍出來了叫故事，拍不出來叫事故。你的故事現在已經成了事故，你為什么還沒有改變的覺悟？你難道覺得錯的不是你是廣電，只要你一直堅持，廣電就會遷就你嗎？年輕人，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任何一個編劇在寫本子的時候就會思考里面的所有內容會不會被廣電卡，然后做出相應修改。你不是編劇，你第一次寫，出了錯我可以理解。但是作為一個導演，你連看故事的本事都沒有，那我就有點懷疑你的專業?！碧K北一邊把手里的劇本舉起來晃了晃，一邊嚴肅的問：“你現在回答我，你覺得你這個劇本，算的上是一個好故事嗎？”

    洪飄咬著牙強撐著回答：“當然?！?/br>
    蘇北哼了一聲，“然而在我看來，他狗屁不通?！?/br>
    洪飄這就不服氣了，“但是您剛才還說……”

    “我說什么了？我只是說立意不錯，沒說你的故事，你的劇情！”蘇北把劇本丟給洪飄，生氣的道：“《女生宿舍》的成功，讓你嘗到甜頭了？你覺得你只要堅持，就沒有什么辦不到的對嗎？但是你不知道，你這種茅坑里的石頭的脾氣會讓你的演員你的助手吃多少沒必要的虧。明明只是你動動筆說句話的事，你卻非得要拖個兩三年。這兩三年里，夠別人拍多少好東西？夠你學多少更多的東西！人的一生有多少個三四年？洪飄，堅持是優點，但是沒理由的堅持，在我看來就是在浪費生命！”

    洪飄啞口無言，她張著嘴，完全不能反駁。

    蘇北卻還沒說完。他喝了口茶，繼續開口問道：“金芙獎的頒獎典禮上，我聽你指責投資方和發行商，為什么？”

    洪飄咽了咽口水道：“我想自己選演員，投資方不讓。后來發行方面硬要剪片子，我就……”

    蘇北樂了，“那這些年你受的苦，都是活該?！?/br>
    洪飄咬了咬嘴唇，沒吭聲。

    蘇北仰頭，吸了口氣，然后他拿掉眼鏡道：“你洪飄是什么知名導演嗎？你有拍過什么收視率上過2的電視劇嗎？你拿過任何一部獎項嗎？這些你都沒有，你只是一個初出茅廬剛剛畢業的大學生。作為這樣的你能有人給你投資，就已經很不錯了，你還挑著挑那，你眼界是有多高？”

    “我沒有！”洪飄忍不住站了起來，她緊握著拳頭，全身緊繃，臉色當然也不怎么好看，“我只是想拍我自己喜歡的東西，我只是想選合適角色的演員，我只是想獻給觀眾更完美的東西，我覺得我沒錯。如果不是我堅持，《女生宿舍》根本沒辦法取得今天的成就！”

    “然而它本來可以更早放映！”蘇北敲了敲桌子道：“你剛拍完那會兒是什么時候？是03年。03年的情景喜劇是什么概念？03年是情景喜劇的井噴時期，在03年就算是一部最差勁的情景喜劇，只要找一個不錯的地方臺在不錯的時間段聯播，收視率就可以輕輕松松的破三。這些你會不知道？你知道，但你還是拒絕了，明明就是你點個頭的功夫，你放棄了。為了你的小堅持，你把它拖到05年，拖到這個完全沒有人看情景喜劇的年代?！厩榫跋矂〉牡诙骸窟@個稱呼讓你很得意嗎？最佳新人導演這個獎是你該得的，但是你不知道，早兩年，只要這個劇放映了，這個獎本來也是你的。你完完全全浪費了兩年的時間，就為了那點不值一提的追求。兩年的時間，放在別人身上可以拍多少電影多少電視劇拿多少獎了？你覺得可以你所謂的追求比這兩年時間還要重要嗎？一個人可以高風亮節，但是那也得挑時候！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你就算再怎么清高也沒人理你，因為在他們眼里，你就是一個傻子！”

    一襲話，直接把心態本來就有點崩潰的洪飄罵哭了。

    蘇北卻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你覺得自己很成功嗎？你自己想想，05年最火的劇的哪部，05年收視率最高的劇是哪部，05年最紅的演員的哪個。你要不知道，我告訴你。05年最火的劇是《草食動物沒有愛情》，這部劇王是我兒子拍的，他捧出來的最紅的演員現在就坐在你的旁邊！偶像劇現在在國內，還沒有概念，可就是這部非主流，讓我兒子成功的進入了導演圈，進入了大眾的視線！你自己也可以想想，現在對比知名度，到底是你洪飄高，還是方文俊高。別人有戲找導演，是找你的多，還是找他的多。你知道嗎？你現在在我眼里，全身上下都是缺點。你就是一個固執己見，聽不進別人建議的榆木疙瘩。我也算是你的前輩了，然而剛才面對我的指點，你卻沒有一點接受的意思，你這么聽不進別人的勸，遲早是要吃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