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權利與情分
多年來的警惕性令她一瞬間便毛骨悚然,脖頸處的寒毛立起,林熙極力控制著自己的身體后退數步,腳下卻不知為何觸碰到小溪岸邊的鵝卵石,靴子的底端順勢一滑,她眼看著就要跌落到溪流之中。 這時候,林熙才堪堪回過身,出現在她眼前是一只放大了數倍的黑色巨熊。 那只黑熊赤著雙眸,在她的面前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張著血盆大口,已經近在咫尺,好像就要一口吞下林熙。 林熙擰著眉,在剎那間,似乎聞到了黑熊身上腥臭的氣息,甚至感受到了黑熊口中的粘液滴落在地面,同樣散著惡臭味道。 她看向周圍的地勢,順著鵝卵石一蹬,轉逆勢為順勢,舉起手中的野雞,一把塞到黑熊的口中。 黑熊一愣,似乎被到嘴的美味驚呆了,赤色的眼眸轉了幾圈,停止了,吧嗒了幾下嘴,感覺一嘴雞毛,沒有半兩rou,才回過神來。 而此時,林熙已經用最短的時間調整好自己的狀態,她握緊住從野雞身上拔下去的鋒利箭矢,冰冷無情的盯著巨熊一步步朝自己走來,臉色嚴峻,但沒有什么恐懼之色。 掃了一眼,遠處停著的馬不知何時已經跑了,還帶走了她的佩劍和弓箭。 她整個身體呈現出弓箭似般的姿態,高高弓起身體,蓄勢待,眼神銳利似劍。 林熙曾經在云州見過這么大的黑熊,熊類平時都算是溫順的,即便如此,她還是和莫念滄瀾三人一同制服,而面前的這只熊紅著眼睛,很明顯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才會一副生死之仇的看著自己。 不知道是什么人,這么想要自己的命。 這時候,巨熊已經不管不顧的撲了過來,一張漆黑巨大的熊掌若是拍在她的身上,恐怕會將人從頭到腳的撕裂。 林熙靈活的扭動身體,借著岸邊濕滑的鵝卵石,無意間,黑熊反而因為溪水而惱怒,跌跌撞撞的追著自己。 她豎起手中的利箭,一把扎在黑熊撲過來的手臂上,誰知那黑熊的皮毛十分堅硬,竟僅僅沒入一寸,傷口滲出一點點血跡來,經此,黑熊因為疼痛越癲狂,不要命的撲到溪水里。 這條小溪本來就極為清淺,不過兩丈寬,黑熊龐大的身體濺起了漫天水花。 林熙迅速調整著自己的身體,仿佛走梅花樁一樣,腳尖點在石頭上,在溪水中踩著幾塊平面,沒有一絲慌亂。 只是,這樣下去也不是問題,她的箭殺不了黑熊,而黑熊的體力也一定比自己好。 一人一熊僵持之際,一道寒徹的劍光從樹叢外射來,林熙瞳孔一縮,卻看見那劍是沖著黑熊的身后而去! “噗嗤!” 利劍穿破黑熊厚厚的皮rou和脂肪,鮮血噴濺而出,灑到了黑熊正前方的林熙臉上。 她皺了皺眉,借著一層血色的帷幕,便看見莫念從一片樹林之中走出來。 黑熊倒在水里,還在劇烈的撲騰著。 林熙見狀,趕忙跑過去,抓住刺入黑熊身體里的利劍,用力旋轉著刺進去。 黑熊抽搐著,出低沉的哀嚎。 莫念走到林熙的身邊,見到她已經渾身被溪水淋濕,頭散亂,整個人顯得有些狼狽,唯有一雙眼眸熠熠生輝,明亮動人。 “林熙,你沒事吧?” “你怎么來了?!?/br> 兩人看見對方,同時開口詢問,又因此有些尷尬。 “我沒事?!?/br> 林熙淡淡的回了一句,不動聲色的后移了半步,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身體,將手中緊緊攥著的利箭扔到一旁,走到溪岸邊蹲下去,捧了一捧清水沖了一把滿是血跡的臉龐。 莫念見到她這樣的舉動,心中一動,眼神驀然間柔和了幾分。 至少,她還信任著他。 “剛剛在那邊見到一個人,認出是你,便過來看看,沒想到正巧遇見這只熊——”莫念解釋道,看似隨意的從袖中掏出一張潔白的帕子,遞到林熙的面前。 林熙抬起臉,瞥見目之所及的那方帕子,干干凈凈的沒有什么痕跡和花紋,她挑了挑眉,自然的接過來,擦干凈臉上的水滴。 一雙眼睛透徹而瑞澤,似溫潤的墨玉。 “這熊有問題?!蹦钜娏治踅舆^了手帕,面色一喜,便收斂住臉上的表情,恢復平日的沉穩,蹲下身到黑熊面前。 她能如此和他說話,總歸是好的。 那只剛才還不可一世的黑熊,現在已經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痛不欲生的喘著粗氣,眼中的赤紅漸漸消失,恢復成普通的黑褐色,心臟處血液還在泊泊的流著,看起來命不久矣。 莫念摸了摸熊傷口處流下的血,低頭嗅了嗅,又觀察了一番。 他感覺事情不太對勁,扒開黑熊的身體,直到看見巨熊熊掌的中間,在厚重的皮毛之下,竟然還隱藏著一枚細小的銀針! 莫念眉頭一皺,道:“這只熊的血里面有普通的馴獸藥粉,因此讓這只熊癲狂的。但這熊掌處的傷口,加重了這一點,它才會更加瘋狂??峙?,是你得罪了誰,首當其沖便是楚風國的楚驚塵?!?/br> 林熙若有所思的點頭,心中卻并不認同莫念的話。 楚驚塵昨日剛剛損失一名死士,但是來自南疆的霜沙毒很是難得,又害死了死士,楚驚塵根本不可能有辦法得到霜沙毒陷害南疆,顯然昨天的霜沙毒并不是他做的。 因此,箭羽本身沒有毒,既然楚驚塵昨天沒有想殺了自己,今日再出手,只會引起她的警惕性,打草驚蛇。 況且他剛剛才見過自己,此時再出手便是告訴所有人,黑熊是自己引來的,而且兩人之間的距離也沒有多遠,他如何cao縱的這只黑熊,自己不怕被瘋的黑熊反噬嗎? “隨便是誰好了?!绷治鯎u了搖頭說道,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她得罪的人太多了,最近的楚驚塵不過是個出頭鳥。 只是,她現在沒了馬和弓箭,看來此次箭絕是比不了了。 事實上,每一次圍獵之所以是最為危險的,就是因為不但要看誰獵得獵物多少,更要提防同行的其他人暗中做手腳。 那匹馬不是踏血,見到黑熊一聲不響的就溜了,如今,看來短時間也找不回來。 “我不參加御絕之比,弓箭和馬都能給你用,標記的話,可以改?!?/br> 莫念看出了林熙如今的困境,將自己的馬牽到小溪邊,揪了一把青草喂給它,駿馬親昵的貼著莫念的手掌,時不時的舔舐一口清水。 “還有這只黑熊,也算你獵得的。不能拒絕,我知道,就算剛剛沒有我,你也能制服這個黑熊?!?/br> “好?!?/br> 林熙啞然,沒有矯情的拒絕。這一次圍獵,她代表的是整個北墨,而且自己的身份是林熙,拋去花芊白的身份,既然已經失去了御絕,就必須得到箭絕。 待身上的水漬基本大干,林熙走到前面,身體矯健的在樹林之間穿梭,借助樹干的位置跳躍,沒有騎馬,反而增加了她靈活的程度。 莫念牽著馬,看似不緊不慢,實際上施展著內力,未曾偏離一點位置,一直跟在她身側,沒有出聲打擾,只是靜靜的看著林熙不斷重復著動作,拉弓,瞄準,射箭。 細密的陽光穿透交叉茂盛的枝葉,溫柔的灑在兩人身上,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暖暖的,連同山林間花草樹木散出的自然氣息,讓人感覺神清氣爽。 狩獵的時間過的飛快,幾個奔波間,日光西垂,已經臨近下午。 林熙再一次射中一只灌,蹙了蹙眉,感覺身體已經在朝自己抗議,她緩緩的放輕腳步,兩人一前一后,走在林間不知名的小道上。 圍獵持續三天,但可以中途離開。若是想要列到最多的獵物,自然是要等到最后一刻。 莫念見她慢下來,在一旁輕聲開口道:“林熙,我們去前面吃些東西?” “你若是餓了,便先回去吧,云星身邊不知道有沒有人,她一個女孩子,在這樣的地方太危險了,不說猛獸,說不定還餓著肚子?!绷治跽嬲\的說道,她是真的很喜歡云星那個小丫頭,眼中干干凈凈的,沒有一點屬于皇族的陰謀與算計。 “驚云國的侍衛和云牧都跟著她,她不會有事的?!蹦钚α诵φf道,眼中一道鋒芒閃過。 林熙不再說話,安靜的走著,莫念也沒有再說什么,仍舊走在她的身側,嘴角控制不住的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只覺得此刻的陽光正好,清風掠過,吹散了心中積攢已久的陰霾與黑暗。 林熙踩著腳下松軟的葉子,不知不覺間,又走到了一條溪水邊上,這條溪水比剛剛的還要細小,流水潺潺,倒映著日光波瀾,仿佛一枚清澈淺薄的藍色寶石,像極了某個人水墨似的眼眸。 林熙不由停住腳步,沒有理會身旁的莫念,躺在柔軟的草地上,頭枕著雙臂,閉著眼,不去看那刺眼的日光。 那一泓清泉在心底蕩啊蕩,好像要晃亂她的心緒。 這個人太霸道,連她的心都要全部霸占。 莫念也坐了下來,看著遠處起伏的山巒,眼神悠遠而綿長,聲音也不禁柔和了幾分:“林熙?!?/br> “嗯?” “云星是女孩子,但是,你也是?!彼肓讼?,認真的說道。 若是忽視上一次兩人的針鋒相對,她與莫念好像回到了長河落日的漠南,兩人相互依偎,共同面對落日驕陽,長風陣雨。 只是,有些東西,變了就是變了,她與他,早已回不去,如今只不過是紙糊的情分,風一吹,就破了。 林熙笑了笑,眼中卻沒什么感情:“是啊”她也是女子。 云星是女孩子,她也是女子,只是在曾經的莫念心中,她什么都不是。 如今,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莫念,你我之間,我以為我上一次已經說得足夠明白?!绷治跗降恼f道,并沒有睜開自己的眼睛,感受到有清風拂過周遭的一切。 “林熙,為何短短半年,你就變的與我如此疏遠?為什么,你又要依附墨玦?” “墨玦與當年的事情沒有關系,你若不信,我能怎么辦?”林熙說道,“莫念,正如我當初離開漠南的那一晚對你說的,這世上,我太了解你,復仇其實對你來說并不重要,你只是想得到曾經的地位,權利,真的那么重要么?這也是我一直想問你的問題?!?/br> “你從來都只是打著復仇的名號,想奪回曾經的權利而已?!?/br> 莫念擰著眉,搖搖頭,不知想到了什么,淡淡的開口: “權利重要么,你問我這個問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出生便是在母妃死后,我的父親是一國之君,是天子,他有著數不清的奴仆和皇嗣,我的母親,則是鎮國公阮天豪的義女,是比公主還尊貴的女人。 我所擁有的任何東西,都是以阮家外孫的身份得到的施舍,父皇的關切,華麗的宮殿,陪伴的宮人,外人的阿諛奉承,佩戴的寶劍,甚至是,你。一切都只是因為這一個身份,我是雪妃的孩子,我不是北墨四皇子墨曄堯,而是阮家的外孫?!?/br> “你知道嗎,世人都覺得四皇子是足以和太子與御爵王相比肩的皇子,他們都覺得,先帝忌憚而寵信阮家,說不定會為了阮家而廢太子,立四皇子為太子?!?/br> “可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四皇子的位置對我來說,不過是一種負累,我即使再優秀,也只是得到一句稱贊:真不愧是阮家的人。反而引來墨曄皇的忌憚和父皇的敵意,可是我是阮家人嗎?我不是,我明明姓墨啊?!?/br> 莫念低沉的說道,他的眼前浮現出無數人影重重,跪在自己的面前,口中卻在說,他是阮家人 “直到有一次,我親耳聽到自己最信任的貼身宮人,對著外人說,四皇子不過是鎮國公手中的一只狗,是阮家與皇室結合的產物,還是一只雛犬,離了阮家,我就是個最為普通的皇子?!?/br> “這一刻,在這深深的宮闈里,我才第一次知道了權力的存在?!?/br> 一陣清風吹過,帶起些許飄飛的青葉,撩起淡淡的愁腸,苦澀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