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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冰 第72節

    這木頭!

    將軍如今擺明了是把那位小姐擱在心尖兒上了,護送她便是頂緊要的事,虧這褚元還是正經軍校里出來的,連最基本的察言觀色都不會!

    他在心里頻頻搖頭,深感自己比褚元機靈,結果等回神時才發現將軍已經陪著白家人走到了車前,正要抬著賀老太太上車;他趕緊上前幫忙,同樣也想表現一番自己的熱心,沒想到手剛伸到一半,那躺在擔架上的賀老太太卻忽而發出了一陣低低的呻丨吟,眼皮還在不斷地打顫。

    這可嚇壞了在場的一干人等,將軍已沉聲讓人去叫軍醫了,可實際老太太并沒出什么大事,只是被搬動得有些難受、如今是難得睜開了眼。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這一兩天中經歷了怎樣跌宕起伏的的生死大難,混沌的眼睛迷迷蒙蒙地睜著,明明是衰老極了的樣子,可又偏偏像嬰兒一樣純凈;白家人一見她醒了自然都趕緊圍到她身邊去了,賀敏之一邊緊緊攥著她的手一邊疊聲叫著“母親”,老太太半天沒有反應,過了一陣眼神卻奇跡般地有了焦距,一直死死盯著自己女兒的臉、神情也漸漸生出了變化。

    “……敏之?”

    “……是敏之么?”

    啊。

    被叫出名字的那一剎那賀敏之便熱淚盈眶了,她更緊地抓住了老太太的手,激動得連氣息都亂了套,接著又更大聲地回答:“母親,母親——是我,是敏之……我、我回來看你了……”

    她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老太太的眼里似也有朦朧的淚花,可神情依然很安詳;她沒力氣回握女兒的手,只能看著她點頭,過了一陣子又不太清楚地說:“孩子……孩子們……”

    她一生都惦記子女,直到此刻還想再多看一眼自己的兒孫,賀敏之怎么會不懂?只是長子白清平如今仍遠在滬上,次子白清遠又亡命天涯不知所蹤,她實在不敢將實情盡數坦陳,于是只好拉著白清嘉的手上前,反復說:“都好都好,孩子們都好極了——您看這是寧寧,寧寧也回來了——”

    賀老太太的眼神飄忽著,慢慢也飄到白清嘉身上了,她看著她發愣、好像在努力地辨別,神情一開始是茫然的,過了好久才突然露出恍然之色,一雙老邁的手打著抖伸向她,又喚:“寧寧……我們寧寧……”

    一個許久不曾被人喚過的乳名忽然再次出現在耳畔,白清嘉的心中亦難免被掀起一陣劇烈的起伏,她蹲在外祖母身邊不住點頭,自己也忍不住落下淚來了,應:“外祖母,是我,是寧寧在這兒呢……”

    老太太笑了,衰老的臉上溝壑縱橫,每一道紋路都藏著過往經歷的風霜雨雪,眼下它們卻都一并變成慈愛與安寧了。

    她似乎又更清醒了一些,扭頭繼續去找其他的孩子,看到后面站著的徐冰硯時目光又頓住了,努力伸著手,一會兒叫“清平”、一會兒又叫“清遠”,擺明是將他錯認成了自家人;徐冰硯沒想到會遇上這樣的狀況,一時也拿不準該不該搭老太太的話茬兒,只是她那手一直勉力伸在半空,顫微微的模樣也實在令人不忍,他終于還是握住了長輩的手,只是不知道該說什么。

    好在賀敏之主動接過了話,在跟老太太解釋:“母親,那不是清平清遠,你看錯了——”

    她說得很慢、聲音也大,重復了好幾遍老太太才聽懂,可眼睛卻還一直盯著徐冰硯不挪開,又問他是誰;賀敏之頓住了、也不知道該怎么答,一會兒看看老太太、一會兒又看看徐冰硯,神情多少是有些為難。

    張頌成在后頭瞧著,依稀見他們將軍的神情有些晦澀,氣氛的尷尬連他一個局外人都感覺到了;幸而僵持間那位一貫喜歡對他們將軍發脾氣的白小姐卻說了話,一邊把手跟將軍搭在一起,一邊又彎下腰跟她家老太太說:“外祖母……他叫徐冰硯?!?/br>
    “他是……我的愛人?!?/br>
    那是一句多普通的話啊,可對他們來說卻又那么難得。

    明明一直喜歡你、明明一直只喜歡你,可卻偏偏有那么多的曲折離亂要讓你和我遠遠分離,迷蒙的曖昧當然攝人心魄,遙遠的思念也的確銘心刻骨,可是說到底我還是更想名正言順地跟你在一起,或者哪怕只是明明白白地告訴別人一句……你是我的愛人。

    讓我悲喜交加,讓我念念不忘的……唯一的愛人。

    話音落下的當口他們便都心緒不穩了,也許是一同想起了過去經歷的若干周折,匆忙對視時各自眼中亦都有一番狼狽,而在那之外又是綿密深刻的情動,只為他們二人所知的甜蜜與酸楚正在同時發酵,其他人一概都不曉得。

    賀敏之和何英聽了這話又是面面相覷,各自嘆氣后又都沉默了,老太太卻在白清嘉來回的重復中聽懂了她的話,彼時眼中依然淚光翻涌。

    她將徐冰硯的手握得更緊了,混濁的眼底有著微微的光亮,像是努力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一些,最后又說:“那你可要好好待她啊……”

    “我們寧寧……是很好的……”

    汽車將要開動的時候白清嘉又透過窗子看了徐冰硯一眼,那時他站在車外送她們,午后的陽光照在他白色的襯衣上,使他看起來就像是她做的一場夢。

    她的心跳得很快,明明早該習慣與他分別了,可事實卻與想象大相徑庭——她甚至荒唐到在褚元發動車子以后猛地打開車門、跳下車子,當著母親、舅母和軍營內外來來往往那么多人的面撲進了他懷里,放任自己對這個人的依戀泛濫到無法收拾。

    “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去找我?”她把臉埋在他胸口,聲音已經有些啞,“三天?五天?一個禮拜?還是一個月?”

    “總要有一個期限的……你不能讓我無止盡地等?!?/br>
    她的語速很快,也說不清是因為恐慌還是不舍,但總歸是帶了些委屈和埋怨;而實際上他是不該被埋怨的,可他又永遠不會跟她計較這些,只會一直遷就她、一直哄著她,即便肩上扛著千萬鈞重的擔子也不想讓她知曉,只想順著她的心意給她她想要的答案。

    “我會盡快,”他慢慢拍著她的背,聲音溫柔極了,“也許要一個月?!?/br>
    “一個月?”她抬起頭看他了,秀美的眉緊緊擰著,“我會當真的,你能保證么?”

    他笑了,神情似乎有些無奈,最終還是看著她點頭,那時她的內心有淡淡的滿足,可同時又有一道聲音在反復陳述:其實也不必非要趕這一個月……只要你能回來,多久我都愿意等的。

    她沒把這個秘密告訴他,得到男人的承諾之后總算肯重新坐回車上了,汽車很快發動并轟鳴著向前奔去,可怕的炮火聲漸漸淡去,后視鏡中男人的影子也跟著變得越來越小。

    到最后……終于模糊到看不見了。

    第119章 親人   ——是舅舅!那是她舅舅的聲音!……

    從那之后白清嘉就陷入了煎熬的等待。

    她們一家被安置在了淮泗道的宿縣, 那里的民眾雖說也聽聞了皖南的動蕩、可總歸還不至于急著逃難,民生狀況尚且安定,只是物價不斷飛漲, 坊間多有怨言, 說這日子遲早要過不下去。

    張頌成和褚元親自送她們到了一處民宅, 是徽州傳統的小院子, 它原本的主人計劃跑到國外,也急著要把房產賃出去, 是以早早就等在門口迎接白家人一行了,待引她們在房子里看過一圈后便點頭哈腰地從張頌成手上拿了二百大洋,隨即千恩萬謝而去。

    “我與褚右副還有軍務在身,這就要離開了, ”張頌成客氣地同白清嘉說明著,“小姐之后若有什么需要,都可委托他們幾個去做?!?/br>
    說著, 回身指了指在堂屋外站崗的幾個勤務兵。

    白清嘉對此十分感激, 探頭看了看才發現門外站了整整六個人,她心想這未免太奢侈, 便說自己和家人不需要這么多人照顧, 只留一個相互照應就可以了;張頌成卻堅稱這是將軍的安排,也是為了防止城內出現暴丨動或其他意外,人手多些總是好辦事。

    “小姐就不要推辭了,”張頌成繼續懇切地勸, “這是軍令,我們也不能違令辦事?!?/br>
    這話一出便堵死了白清嘉的后路,最后還是無奈接受了,把張頌成和褚元送出門時她又有些不安, 想了想還是說:“戰場上槍炮無眼,他又受了傷……如果可以,還是煩請你們勸他不要總是親身涉險?!?/br>
    張頌成聽后連連點頭,說自己一定會照辦,褚元的態度則比他冷淡許多,辦完事就坐回了車上,手都扶上了方向盤,一副不耐煩要走的模樣。

    白清嘉也看出這位軍官對自己頗有非議,但如此形勢之下也沒有多余的閑工夫去探究緣由,只有張頌成夾在中間最為尷尬,一邊對白清嘉道歉解釋、一邊也跟著上了車,白清嘉禮貌地同他們揮手道別,隨后便見汽車重新駛回了皖南的方向。

    而從這天起白清嘉就再次恢復了讀報紙的習慣。

    前段日子她深陷在學校各種復雜的矛盾糾葛中,一會兒忙著做翻譯帶學生,一會兒又忙著跟各種亂七八糟的人斗智斗勇,報紙與時評都是許久沒看了;如今再撿起這個習慣她才發現自己錯過了很多事情,而且其中有許多……都是有關于他的。

    譬如直隸省的歐陽峰將軍曾在今年二月主動提出將自己的愛女嫁給他做妻子。

    政治聯姻這等無趣的東西大概總沒有過時的時候,向上可以一路追溯到秦皇漢武,向下又足可以綿延到萬古長青,就連她自己也曾被無聊的婚約捆綁過,險些要嫁給徐雋旋那個混賬人渣;只不料如今她與他的一切都顛倒得那么徹底,連惱人的政治聯姻也要兢兢業業地在他身上復刻一遍,而她也像當初的他一樣無能為力。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似乎拒絕了這個提議——二月末時歐陽將軍曾攜愛女抵滬,小報上推測雙方是不歡而散了,白清嘉在恍惚間想起了此前自己在營房外聽到的只言片語,彼時似乎也有滬軍營的將官在勸他接受歐陽將軍的提議……一切都對得上。

    而串聯起這一切的白清嘉心中卻復雜極了。

    他沒有跟別人結婚當然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可與此同時她也知道他要為這個決定承擔多少代價——眼下華東大亂,浙皖兩省都在興兵,身在山東的趙開成上將雖然與他立場一致,可對方同時要應對和北方的爭端,他手中真正掌握的力量說到底只有滬軍營;如果他娶了歐陽將軍的女兒,在外界眼中便是與直隸省結成了同盟,整個華東的形勢都會隨之一穩,說不準如今作亂的孫、倪二部也會因為忌憚歐陽峰而不敢挑起戰端。

    ……他選了一條最艱辛的路。

    她還看到了他遭遇刺殺的消息,單是二月末就有兩次見報,可那段時間她在做什么?她在跟他鬧脾氣使性子!故意把他晾在門外不聽他的解釋!明明他都已經讓他meimei被學校清退了,她卻還是咄咄逼人氣焰萬丈,完全沒想過他的辛苦和為難!

    要命的愧疚忽而涌上心頭,伴著她對他的牽掛和思念,一時真是強烈到無以復加,她的心就像被丟進了油鍋,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焦灼的折磨;與此同時熟悉的茫然又再次裹挾了她,在這個戰火紛飛的離亂年代,任何個人都是那樣的渺小,失去了家族倚仗的她已不知道究竟如何才能幫助自己的愛人走出囹圄,最終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像是隔著一層霧氣,也像是……

    ……隔著一層硝煙。

    賀老太太的身體漸漸撐不住了,城里的醫生已經來了好幾位,個個都勸白家人早些準備喪事;賀敏之傷心極了、天天都要抹眼淚,可其實心里也知道母親歲數大了,八十高壽已可算是喜喪,于是勉力一天天平復心情,只想著能在母親身邊多待一分就是一分。

    日子便這樣一天一天的過,白清嘉卻是所有人中最難熬的,畢竟她一面要承受外祖母即將離世的痛苦,一面又要掛念身在戰場不知生死的徐冰硯,如果運氣不好她說不準會在幾天之內連續等來兩個噩耗,這嚴重摧殘了她的精神,以致于白天吃不下飯晚上睡不著覺,只有靠在外祖母床邊拉著她的手才能勉強閉一閉眼,途中還要不時驚醒,直到確認老人家還在呼吸才能驚魂不定地舒一口氣。

    那一晚她又在外祖母身邊守夜了,意識混沌間隱約聽到院子外有人拍門,由于前不久她才和母親一起經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戰爭和一次驚心動魄的逃難,眼下也實在難免草木皆兵,只恐是敵人打到了宿縣、她們又要連夜逃亡了。

    好在這回她門外還有徐冰硯留給她的士兵,他們辦事牢靠,不必她說便背著槍去應門了,一聲簡潔又硬朗的“誰”字擲地有聲,讓那外面的叫門聲也停了一瞬,過了一會兒才又說:“請問何英在這家嗎?我們……我們是來尋親的!”

    這聲音……

    跟著跑到院子里的白清嘉一聽就愣住了,接著又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是舅舅!那是她舅舅的聲音!

    她真是難以置信,連忙快步跑到門邊抬起了門閂,大門推開后只見外面站了兩個滿臉黑灰衣衫襤褸的男人,可不正是她舅舅賀煥之和表兄賀建新!

    “舅舅、表哥——你們——”

    白清嘉已然驚喜得說不出話了,而此時何英和賀敏之也被院子里的動靜鬧了起來,兩個女人從廂房跑進院子,見到親人同樣是悲喜交加——尤其何英,已經上前一把將丈夫和兒子抱住、放開聲音嚎啕大哭了!

    ——誰能曉得這段日子她心里的苦?原本安穩的日子說沒就沒,眨眼間丈夫和唯一的孩子就被強征進了軍隊,一朝分別或許就是陰陽兩隔,區區一個多月的離亂竟讓人有前世今生之感。

    賀煥之和賀建新也扛不住了,兩個大男人一起抱著何英痛哭流涕,重逢的狂喜和生死的感慨盡于此刻表露無疑,那或許便是生命的激流在峰回路轉處迸發出的熾熱回音。

    事后賀煥之父子也對家里人講述了一番這一個多月的生活。

    他們確是被孫紹康的部隊強征走了,隨軍駐扎在距離柊縣三百里左右的蕪湖道中部,賀煥之因為年事已高所以被派去做了勤務,賀建新就沒那么走運、當真被逼著扛上槍上了戰場——天曉得,他一個鄉紳之子,平生連一只雞都不曾親手殺過,如今又怎么可能殺得了人?就算背上槍炮也不過是送死,還在戰場上被炸傷了胳膊呢。

    兩天前他們又跟滬軍營的部隊交火了,結果不幸吃了敗仗被對方俘虜,本以為等著他們的該是什么酷刑或屠丨殺,未料對方的將官一問出他們的名字便神色有異,當即就把情況層層報了上去;父子倆正緊張得抖如篩糠,沒想到不久后徐冰硯中將就親自到了戰丨俘營,不僅當場下令釋放他們而且還對他們禮遇有加,甚至安排人一路護送他們北上宿縣,說是白家人都在那里等他們團圓。

    如此天降之喜實在難免砸得人眼前發暈,賀家父子心中也是惶惶惑惑,可身在敵手又能如何?就算不信也得裝作信了,遂雙雙抱著赴死之念一路來到宿州,哪料敲開大門之后竟當真見到了日思夜想的親人們,真可謂是劫后余生柳暗花明!

    眼下戰火連天中命途坎坷的一家人總算得了片刻安寧,賀敏之也終于松了一口氣,她一邊給死里逃生萬分狼狽的弟弟和侄兒遞上熱毛巾擦臉,一邊又低低地同他們說:“幸而你們此時回來……還趕得上再見老太太最后一面?!?/br>
    他們的確差一點就要錯過了。

    老太太的眼睛已經無力睜開,只剩最后一口氣吊著遲遲不肯咽下,也許是因為她心里也知道自己還有孩子漂泊在外沒有回家,故而總是不能安心地離去;如今他們都回來了,跪在她床前大聲喚著“母親”和“祖母”,那聲音明明那么凌亂聒噪,可對一個含辛茹苦一輩子的母親來說卻似乎是全天下最動聽的妙音——她的嘴角甚至染上了淡淡的笑意,衰老的面容是那么寧靜又祥和,像是再也沒有未了的心愿、同時也再不會感到疲倦或痛苦了。

    她安安靜靜地……離開了。

    第120章 晨霧   他從沒有那么強勢過。

    即便眼下背井離鄉無人吊唁, 兒孫們還是為賀老太太布置了一間靈堂。

    照他們鄉里的規矩,親人逝后總要在家中停靈七日,等風水先生測算好了良辰吉日再行下葬;七日之內子孫皆應戴孝, 且常需一人在棺木側守靈, 告慰亡者以盡孝道。

    因眼下舅舅和表兄均已回到家中, 白清嘉肩上的擔子便輕了許多, 幾乎整場喪事都是他們cao辦的,她過手的部分很少;家里人也都體諒她的辛苦, 守夜一類的事都不想讓她做,可她卻很堅持要在夜里守著外祖母,一來是因舍不得她,二來也因為……她心中的膽怯害怕。

    近來她實在看到太多生死了——逃亡中饑寒交迫的流民, 戰場上命如草芥的戰士,如今又加上了一位她的血親。

    “死”。

    這原本是一個多么遙遠飄忽的概念,如今卻一遍一遍反復在她面前上演, 像是在告訴她生命原本是怎么一回事, 從而抹去電影和小說在她心里遺留的謬誤;她真的已經知道厲害了,不想再面對任何傷痛離別, 心甘情愿為挽回失去付出任何代價, 可這當然是妄想,即便她一整晚都守在外祖母的棺木旁,老太太也不會再慈愛地叫她一聲“寧寧”了。

    未來呢?

    她還要面對更多分別么?

    下一次是誰?父親?母親?哥哥?嫂嫂?

    抑或是……他?

    她如今其實已經不敢聽外面的消息了,盡管那人留下的士兵每天都會依照她之前的囑托買最新的報紙回來, 接過報紙的那一刻對她來說就像在渡劫,一念則生一念則死,一切喜樂憂懼都在毫厘之間。

    原本舅舅和表兄說孫部兵敗她還很慶幸的、以為戰局已經漸漸倒向了他這邊,沒想到看了報紙后才知道根本不是那樣——如今西洋諸國忙著在歐洲打仗, 日本成了向中國出口軍火最多的國家,但他們的利益輸送伴隨著政治交換,這是他必然無法接受的,導致的結果就是被推向了幾乎彈盡糧絕的窘境,崩潰性的兵敗隨時可能到來。

    ……到時他會怎么樣?

    會被俘虜,會被羞辱,會……死?

    他也會像外祖母一樣躺在一副冰冷的棺木里么?無論她陪在他們身邊多久……他們都不會再睜開眼睛看她一眼了么?

    直到那一刻白清嘉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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