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栗子的季節
深度睡眠中的踩空感足夠讓任何人驚醒。 大床上,男人一下子睜開眼,瞳孔周圍的紅血絲依稀可見。 酒精把一切糟糕都逼成表象,他身上的頹唐惶然簡直是倫敦天氣的延續。 但這里不是倫敦,英國已經在大西洋的另一端了。 這里,晌午的陽光明媚溫柔,綠植搖晃鳥語花香,天花板上有枝葉折射的浮動流光。 太具有欺騙性質的完美使他誤以為只是從二重夢境跳到一重夢境而已。 他明明睡在沙發上,不可能是溫暖柔軟的大床。 梁晟很篤定,再度闔眸養神。 一睜一合間,恰好錯過女人的出現。 她端著托盤上樓,將東西放在床頭柜上,坐在床沿,打量著窗外的陽光。 玻璃上有倒影,他睡相的倒影。 即便只字未語,臥室里也很久沒有這樣的煙火氣了。 與從前的煙火氣不同,綢緞長袍襯得她像是這間屋子的女主人。 他終于轉醒時,看到她的側影。 動動手腕,用力閉眼再睜眼,他終于反應過來自己在哪,看到的又是誰。 熟悉,陌生,有點不敢認。 重逢是極其玄乎的緣分,即便幻想過一萬次,最終場景也是第一萬零一次的不同。 她也注意到他在看她,俯身摸了摸他的額頭,語氣像是這世界上最體貼的護士:“還是有點燒,我把醒酒湯和退燒藥煮在一起,你喝掉吧?!?/br> 說著,她從托盤上端起一只瓷碗,用湯勺攪勻,送到他嘴邊。 他干涸了太久,湯勺的溫熱抵著唇,是倫敦從未有過的溫度。 直到瓷碗見底,他的目光也未從她身上離開。 她哪里都和以前一樣,哪里都不一樣。 風韻更盛,一顰一笑皆是讓人挪不開眼的光芒。 “怎么不說話?”她收起瓷碗,抽紙巾替他掖干唇邊的藥漬,動作輕柔,“時差沒緩過來的話,再睡會也無妨?!?/br> 他rou眼可見地遲鈍了許多,但她也沒有嘲諷他,甚至給了臺階下。 擦完以后她似乎要走,他終于等不住開口,問的第一句話卻極不識趣。 “你……怎么把我搬上來的?” 沙發到臥室之間,顯然是一段漫長的樓梯。 他的中文捉襟見肘,能用的動詞只剩下“搬”。 “我哪搬得動你呀,”她一時被他的問題絆住沒法走到垃圾桶旁邊,只能用腳把垃圾桶勾過來些,“剛好有位輔導員方便出校,我請她來當幫手。哦,輔導員是大學的輔導員,我這一年偶爾空的時候會去大學代課,也算找點事情做做?!?/br> 她將用過的紙巾扔進垃圾桶,解釋似乎和扔垃圾的動作一樣輕描淡寫,但沒有半分不尊重人的意思,只是說過很多遍做過太多遍以后,過分熟稔而已。 她還是曾經的她嗎?不,應該不是了。 美人皮依舊,內里的芯更加能游刃有余地應付俗事,自在生活。 他欣慰她有了副業,想起她在社交媒體上發的閱讀書目里確實有幾本法律專業書籍,他遲鈍沒猜出來。 “挺好,不,很好,很好?!彼璧毓?,明明是掏心掏肺的真誠,卻不知怎么表達。 “也有你一份?!彼f的是真話。 章清釉接觸到代課的機會也是巧合。 別墅離公司遠,但是離大學城近,她有一次是散步走過來的,路上偶然碰到以前的博士同學,交流兩句后就給她介紹了副業。 她昨晚有課才會回到別墅留宿,否則還遇不見他。 越拖越久,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在倫敦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難?”她多少瞧出他的原地踏步,斟酌后問,“我看銀行的記錄,你似乎經常去藥房買藥?!?/br> 她找話題破冰。 他甘之如飴。 “謝謝章小姐的關心,”梁晟虛弱地扯出笑,半調侃道,“但好像來得有些遲?!?/br> 他勉力裝作輕松,讓自己聽起來無恙。 他不是在怨她什么,只是單純感概歲月不等人,這兩年的時間無比漫長,卻也像從未發生過。 聞言,她似乎有些抱歉,從托盤上拿起另一樣東西。 一塊剛做好的栗子泥慕斯蛋糕。 “梁先生,現在是吃栗子的季節了,”她用小銀叉呈給他,莞爾,“雖然,沒能早一點和你說?!?/br> 陽光下,蛋糕都顯得格外夢幻。 像是他們的又一次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