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8)
另一半的話, 顧烈自己想開了懶得跟他提,因此是絕口不認,假作茫然:那還有什么? 狄其野哼哼的笑了兩聲, 那意思是, 你最好不要讓我抓出把柄。 在他面前玩戰術,那是關公面前耍大刀, 縱使他下了戰場,在人心算謀上遠沒有顧烈那么老jian巨猾, 但他也不是吃素的。 顧烈把人收納在懷里,嘴上裝起了委屈:老jian巨猾?將軍這是嫌我老了啊。 到底老沒老, 腰酸背痛的定國侯最清楚了。 這么個龍精虎猛的人感嘆自己年老,也怨不得狄其野不想聽,真老了的人哪有這種持久胃口。 想起來就讓狄其野生氣。 于是狄其野沒和顧烈打招呼, 又去了趟祝府, 探望祝北河。 他隱約覺得,能在祝北河這里找著答案。 定國侯大駕光臨,錦衣近衛護身開道,一進門,狄其野讓近衛都退出去了, 他是來探病的,又不是來砸場的,他再懶于人情世故,也沒有上門攪和病人家屬的道理。 本來祝北河就常年把狄小哥當個后輩子侄似的看,祝夫人也聽祝北河哭笑不得的說過當年少年將軍留紙條的事跡,定國侯兩次來都沒擺排場,家常探病似的,祝夫人也就順水推舟,和親戚走動一樣,直接把定國侯領到偏廳,陪病榻上的祝北河說話。 對狄其野,也許是當年那番主公不會誤會我言論給祝北河留下的印象過于深刻,祝北河心里對他是既有惋惜又有擔憂的,都說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狄小哥再好也是個男人,若能和陛下長長久久,那倒好了,若是不能,到頭來,被人詬病的終究不會是陛下。 因此,祝北河還特地將狄小哥行軍打仗時的風采與女兒說了數次,祝雁湖冰雪聰明,自然聽出了爹爹對定國侯的回護之意,盡管不知為何,還是存在了心上。 所以狄其野來,祝北河也很高興,拉著他絮絮說了好些話,從當年留紙條氣人一路說到打進燕都,昔日戎馬歲月仿佛還在眼前,一眨眼女兒都要嫁人了,真是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好驚人的流光。 狄其野忽然想到:顧烈他,在荊信舉兵的時候,是什么樣? 天底下對陛下自然而然直呼其名的,也就這么一個人了,祝北河也不以為意,慢慢回想起來,忽而笑出了聲,對狄其野講了件舊事。 * 那時顧烈還不是陛下,甚至也還不是主公,大家都還管顧烈叫少主。 楚顧家臣隨顧烈在荊信交界起兵,首先要面對的,就是荊州的燕軍水師,縱然燕軍無能,可人頭數目是楚軍的近二十倍,就算十個打一個也能把楚軍給滅了。 所以,楚軍在荊州,仗著水澤浩渺,玩的是游擊戰,一點點將燕軍水師蠶食殆盡。 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尤其是楚軍侵占下一定的土地之后,既要保護好占下的領土,又要出動主力去打仗,其中多少艱險多少血淚,不是一兩句說的完的。 其中有這么一次,顧烈帶著小股精兵出去擾敵,被燕軍包圍在連天蘆葦蕩中,不僅隨時有被搜到殺頭的危險,而且所帶的不多補給已經見底了。 深諳水性的近衛已經帶著求援信游了出去,所能做的就是保持警惕耐心等待。 那時楚軍人丁不旺,經常所有將領都在外打仗,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誰沒回來,接到求援的是祝北河,近衛迅速把事情一說,祝北河當時冷汗就下來了。 這可是楚顧唯一的命脈,少主要是沒了,他們還打個鬼??? 祝北河趕緊展開信一看,暗地贊了聲好。 顧烈不是要他帶糧草去救人,顧烈要他帶上糧草精兵,和他里應外合,將包圍他的燕兵給剿了! 要是有這么個兒子,祝北河能半夜笑醒。 但再怎么欣賞少主的膽氣,少主畢竟是被敵軍給圍著呢,祝北河懸著一顆心,立刻找了顏法古,兩人帶上糧草精兵,仔細按著少主所說制定了計劃,兵分兩路急忙忙向蘆葦蕩趕去。 路上,祝北河還因為半夜趕路太過心急,掉下了河差點沒撈上來,后來被顏法古知道了,還取笑他險些碑河。 顏法古外面包圍,祝北河趕去接應顧烈,他累死累活趕到被包圍的暗點一看,本以為被圍困的眾人餓得該愁云慘霧了,沒想到顧烈正領著人捉魚呢。 二十出頭的少年郎,像條大白魚似的從水里游出來,他赤著上身,肌理漂亮,濕透的馬尾和長褲都緊緊貼在身上,勾出肩背和長腿有力的輪廓。 他本來就是楚人白膚,這下全身掛著水光,看上去跟發光似的。 顧烈懷里還抱了條大草魚,他把草魚往泥地上一摔,問:多少條了? 火頭兵還嫌棄:少主,呢草魚大了不好吃,再捉兩條rou細細的鯽魚來么。 顧烈正擰頭發呢,聞言笑罵:捉鯽魚來給你下_奶??! 眾人指著有些富態的火頭兵哈哈大笑。 說笑歸說笑,顧烈正準備再下水,祝北河這才回過神來呢,連忙喊?。赫咀≌咀?,少主,別跳啊。 眾人一看是祝北河,爆發出小聲歡呼,送糧來了!終于不用繼續吃魚了! 顧烈蹲水邊上揉腿,笑著抱怨:早出聲啊你,我腿都扭了。 祝北河調侃他:我當您浪里白條呢,原來不是??? 顧烈把擰了的筋用力揉開,連眉毛都沒皺一下,用力跺了跺腿,把剩下那點不舒服給震走,笑著招呼祝北河道:一路辛苦了,沒給我嚇著吧? 少主言重了,屬下分所應當,祝北河忍了忍,還是說,您可把我們都嚇了一跳。 祝北河怕他染了風寒,趕緊著人給他披上衣裳,自己親手倒了杯熱茶來。 顧烈訕訕一笑,笑完了又是那副少年雄主的模樣,拍拍祝北河的肩膀:吃頓好的,吃完了,咱們一仗把他們給全殲了。 火頭兵在一旁酸溜溜道:全_jian了?那正好滿塘子鯽魚給他們下奶唄。 顧烈雖然樂意和他們玩笑,可太過的玩笑他是聽不下去的,聞言噴出來一口茶,好笑地一腳踹過去:沒完了你。 火頭兵被少主不輕不重的踢了一腳,嘿嘿直笑。 眾人飽餐一頓,接下來一場仗,也許是餓了數日的緣故,打得是兇悍異常,把包圍而來的燕兵盡數殲滅在蘆葦蕩中。 顧烈不僅收了船只,還讓人把燕兵兵服給扒了,將顏法古、祝北河和自己帶的兵一匯合,直接調頭去攻打燕軍水師的三水寨之一,大獲全勝。 * 看著祝北河說起少主神采飛揚的模樣,狄其野明白了為什么他們能夠對顧烈數十年如一日的忠心耿耿。 他們一路看顧烈從少主成長為大楚帝王,追隨忠勇之情自不必說,顧烈待他們,也著實是用了心的。 要知道,其實那時候,顧烈心中也是難生喜怒的,那些嬉笑怒罵,不能說全是作偽,顧烈是一心要與他們兄弟相處并肩作戰,才用心與他們打成一片。 可那畢竟不是本心所為。 那時顧烈是怎樣在部下面前用心的勉強自己,同時還要在刀光劍影中帶著楚軍爭霸天下,可以說在內在外都不得松懈片刻。 顧烈從一開始,就走的是一條孤零零的王道。 如果沒有重來,顧烈一輩子,都會是這樣孤零零的走下去。 狄其野想來,頓覺后怕。 你不能半路丟下我啊。 狄其野到此時,才更深的理解了顧烈這句話。 * 顧烈不知他家將軍有了新感悟,他還在政事堂見人。 來人是嚴家家主,嚴六瑩。 現在,是前任嚴家家主了。 嚴六瑩那日被狄其野一點,心中到底憂慮,后來左成嵐事發,嚴家人竟然深信左家不會倒,并不以為然,認定了左成嵐能夠全身而退。 嚴六瑩手中權力大多放給了侄子侄孫,嚴家人對她面上恭敬,也只是恭敬而已,對她的勸告,大多置若未聞。 尤其是自己如珠如寶寵著的侄孫女,在左成嵐伏法后,求到她這里,說:我們嚴家富可敵國,而今左jiejie的父親為定國侯所害,咱們嚴家如何不能為她申冤? 從那一刻,嚴六瑩心底明白,這個家,是徹底沒救了。 京城近來熱議的,除了太子即將大婚,就是嚴家家主叛家離族的消息。 嚴六瑩今日來見陛下,是來辭行的。 她骨子里是個頑強的人,否則,不可能在國滅家難風雨飄搖之夕擔起嚴家的擔子。 民女愧對陛下賞識,嚴六瑩挽起鬢發,凄然一笑,那日民女在陛下面前夸下???,說要為陛下行商萬里,為大楚沖盈虛而權天地之利。萬萬沒想到今日,落得個無家無族,浮萍自流的下場。 顧烈卻道:六瑩過謙了。你為嚴家做的一切,寡人看在眼里。做生意么,哪有穩賺不賠的,都是一時起一時落。若有心,東山再起,指日可待。自己當家作主,也好過為他人子侄做嫁衣。 嚴六瑩心意一動,可又是躊躇:民女如今只手單拳,雖也有些得用人手,可已是這個年紀,著實再難走南闖北了。 若要過安穩日子,寡人也不強求,顧烈隨和道,若是還愿意行商,秦州是個好地方,日后必成東西貿易之門戶。 嚴六瑩頓時定了主意:謝陛下提點,民女明白了。 顧烈卻又問:你這么離開京城,當真沒有牽掛了? 嚴六瑩一愣,卻又笑了:陛下這話,民女聽不明白。牽不牽掛的,不清不楚無名無份,沒什么好說的。 顧烈總不能替人告白,于是也笑了:你說得對。有些人,不敢開口,就讓他后悔去吧。 嚴六瑩颯爽一笑,起身告辭。 出宮門的時候,嚴六瑩坐著轎子在前頭走,后面一個顏法古愁眉苦臉地跟著,跟到嚴六瑩家門口,無言無語地走了。 嚴六瑩一進門,招呼伙計:都麻溜兒的打點行裝! 伙計們各個納罕,自家姑奶奶平日里罵人發狠都帶著笑臉,怎么今日面圣回來這么生氣吶? 第139章 東窗事發 顏法古走著走著又回了王宮。 顧烈剛著人去仔細護送扶棺回錢塘的蘭延之, 正問近衛他家將軍回來沒有, 就看到顏法古蔫頭耷腦地進來了。 顧烈奇了。這要是想通了, 該到嚴六瑩門上去,要是沒想通,那就回工部干活去, 來見他干什么? 顏法古一開口,居然還是老一套,只是更灰心了似的, 嚷嚷著要到欽天監終老去。 當年在楚軍中嘴里花樣最多的就是他, 還號稱什么房_事不決問顏法古,現在真該用上他那條三寸不爛之舌了, 居然跟個鵪鶉似的縮回來。 還有臉到自己面前賣喪。 顧烈簡直恨鐵不成鋼:你不趕緊去把人留下,說不定就這輩子見不到了, 想什么呢? 顏法古蔫兒吧唧的,眉目間透出中年頹唐來, 長嘆一聲:貧道喪妻喪女,算命道士出身的一個老鰥夫,人是名門未嫁的小姐, 還走南闖北會做生意, 貧道配不上。 顧烈微微搖頭,根本不給老部下留面子:兩情相悅,不過隔著層窗戶紙。你一個工部尚書,不敢去見人,到寡人跟前來扯什么配不配得上。虧得你。 被陛下擠兌得顏法古老臉掛不住, 哼哼唧唧地辯白:貧道比她大好些呢,她能找個更年輕合適的,跟了貧道多吃虧。 這話聽在顧烈耳朵里就越發不像話,也懶得跟顏法古胡扯了,趕人走:那就回工部做事去! 顏法古又是一聲長嘆,跟霜打了小白菜似的怏怏地走了。 德性。 近衛報說定國侯剛進宮門了。 顧烈深覺被顏法古荼毒了眼睛耳朵,左右今兒沒什么要事,干脆起身,去迎他家將軍去了。 * 狄其野回未央宮路上,特意走了御花園那條道,正是仲夏天氣,御花園的草木都綠得可愛,更有繁花似錦點綴其間,加上能工巧匠的布景奇思,堪稱是一步一景。 走到靜川流水畔,看到倆活猴。 正是太子殿下和他那好伴讀。 顧昭今天一大早就帶著容燧進了宮,特意把近衛太監都趕得遠遠的,拎了把大剪子,瞄上了臨水盛放的那棵三醉芙蓉。 三醉芙蓉是木芙蓉中罕見的名貴品種,它的花是重瓣,清晨初開時花色潔白,隨后滿滿洇出粉紅色,半白半粉時最是好看,然后紅色不斷加深,到傍晚時成深紅色。一日三變其色,所以叫三醉芙蓉。 成親前不能與祝雁湖見面,二人開始魚雁傳書,顧昭花盡了心思討未來媳婦的喜歡,時不時送個別出心裁的禮,今兒就想到了御花園里的這株三醉芙蓉,決心早中晚各剪幾朵,讓近衛給祝雁湖送去,確保這花的一日三色都讓祝雁湖欣賞到。 所以狄其野看見他倆的時候,顧昭正騎在容燧脖子上,手拿大剪,仔細挑選著花呢。 在顧昭的指揮下,為了讓顧昭剪到想剪的那朵花,容燧被樹枝抽了好幾下,無奈地說嘴:您可別說你爹也為你娘干過這事。 狄其野本想招呼他們,聞言一愣,顧昭哪來的爹娘? 顧昭一邊剪花,一邊漫不經心地答:那倒沒有。我娘好多年前喜歡過這株樹,帶我們一天來看過三回,你忘了?我娘為我爹打過桂花,親自釀了桂花糖。 容燧羨慕:真恩愛哪。 顧昭放開了手上攢的枝條,容燧又被枝條抽了一臉,嘶了一聲,忽然福至心靈,抬頭問:殿下,您把花兒剪下來,它就不變色了嗎?您早上送去的花,現下也該轉粉了,何必一天送三趟。 顧昭一愣,啞口無言。 容燧拍拍他的小腿:您別呆了,先下來閑下來,屬下這腰要斷了嘿。 這倆孩子說的什么爹娘,這分明說的是他和顧烈。 狄其野眉頭一皺,抬腳要往他們跟前走,忽然被捂了嘴,身子一空,被人攔腰抱起來調頭走了。 能近身到這個地步還不讓大楚兵神生出警惕的,除了陛下還有誰。 走出挺遠,顧烈才把人放下。 然后搶在狄其野開口前,說了句:別生氣。 光天化日下被抱著走了老遠,就算御花園被顧昭清過沒什么人,但怎么可能不生氣。 狄其野眉心皺得跟什么似的,冷冷地看了眼顧烈,自顧自往未央宮疾步而行。 顧烈跟在后頭,說急也急,說不急也不急,他心里早料到有這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