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2)
所以,牧廉當朝這么一參,姜延父親自然認為牧廉是在針對自己。 牧廉還在顧烈面前跪著,轉過頭歪腦袋看看姜延父親他,又是拱手一禮道:泰山大人切勿動怒,雖然您對用情至深的理解與常人不同,家里也有四房小妾,也許與養父大人同病相憐,可本御史確實不是指桑罵槐,而是不平則鳴,有感而發。 還望泰山大人切莫如此疑神疑鬼,為了幼妻幼子保重身子才是,岳母大人的牌位有我與姜延日日上香,想必也不會來找您敘舊。 竊笑聲不絕于耳,姜延父親滿臉血色,像是分分鐘就要抽過去。 顧烈坐在龍椅上感嘆,這小瘋子還玩得好一手一箭三雕。 大楚帝王遞了個眼神給大大方方站在下面好似不關他事的定國侯,你徒弟太出息了。 定國侯眉毛一挑,你我誰跟誰? 狄其野當然也聽出來牧廉是為了他懟顧烈,他要是這時候出來打圓場,會寒了牧廉的心,所以他干脆不說話。 這可是他對顧烈的信任。 顧烈險些失笑,清了清嗓子,不動聲色地拉偏架:朝堂是議事的地方,如此吵鬧,成何體統!右御史散朝來見寡人。你們還有何要事?無事散朝! 丞相姜揚說起了新科翰林們派職的情況,終于把早朝帶回了正軌。 下了朝,牧廉踢踢踏踏往未央宮走。 姜延緊趕慢趕趕上去,兩個人腦袋湊一塊小聲說了半天,牧廉臉上還是方才譏誚姜延父親的表情,但心里的不高興卻是消了些。 姜延捏了捏牧廉的手,才緊忙往城西去了。 牧廉繼續往未央宮走,又撞上了等在路邊的狄其野。 這種不回家的師父,牧廉才不理他,跟沒看見似的,繼續往前走。 狄其野哭笑不得,把人揪住后領拽住,跟上去和他一起往未央宮走,問:犯什么脾氣? 牧廉生悶氣不說話。 狄其野本來就懶得說太多,見牧廉這樣,干脆安安靜靜地和牧廉一起走到未央宮外,才對牧廉低聲道:你喜歡姜延,我喜歡里面那位。 轉身離開前,狄其野拍拍牧廉肩膀,告誡道:陛下辛苦,別惹他生氣。 牧廉又生氣又茫然地進了陛下的書房,請安跪下,沒有說話。 他是擔憂師父,才想方設法想把師父撈出宮去,參陛下養父,只是計劃中的第一步。 可師父明顯是喜歡陛下,姜延也說他們是兩情相悅,倒讓牧廉不知該如何做。因為牧廉設身處地的一想,若自己是師父,姜延是陛下,自己也是不會離開姜延的。 但是師父這樣下去,不止名聲危險,連性命都會有危險。 開天辟地以來,號稱情深的帝王不少,可只愛一人,矢志不渝的有幾個? 顧烈平常都在小書房和狄其野一起待著,這個正經書房倒不怎么用,坐在官椅上總覺得缺了點什么,開始也沒有發話。 兩個人都沉默著。 顧烈本以為牧廉要為了師父沖冠一怒懟天懟地,沒想到牧廉不說話,顧烈和狄其野一樣不愛對外人說私事,既然牧廉久久不言,顧烈就開口道:寡人給你一個承諾。 牧廉猛地抬起頭來,像獵犬似的盯著顧烈。 顧烈的聲音緊而發沉。 若有朝一日,你師父不愿意待在深宮,想要離宮回府。 顧烈幾乎想要閉耳塞聽,不愿意聽到自己說出的這句話。 寡人絕不強留。 且,保他平安一世,不入紛爭。 牧廉的頭重重往地上一撞,用力道:陛下金口! 顧烈承諾:決不食言。 也不知先前兩個人沉默相對了多久,顧烈話音剛落,就聽到狄其野在書房外敲了敲門,不耐煩的提醒:出來吃飯! * 數日后,養父在監察御史的敦促下上了自省的折子,承諾不再納妾。顧烈剛看完,狄其野就把折子扔一邊,眼不見為凈。 你不是讓監察御史轉達,讓他盡快搬回京城?狄其野疑惑的問。 蜀州局勢不穩,也許就要生變。 顧烈也很無奈。 大概養父是怕他拘著自己,死活不肯回京,而且還又搬出了孝道來堵顧烈的口。但顧烈也不能直接下旨強行把人弄回京城,這對蜀州局勢來說是打草驚蛇。 找人看著了,顧烈垂眸道,應當不會生事。 狄其野涼涼一笑,讓這事過了。 在狄其野的督促下,顧烈安排上了與子同游的行程。 他帶顧昭去了城西。 第102章 算得太準 姜揚越尋思那日牧廉的參奏, 越覺得不大對頭。 這想著想著, 就把顏法古當年什么紅鸞星動, 什么王后親蠶,什么旺夫命,都統統想起來了。 再往陛下和定國侯平日里相處的情形一對, 醍醐灌頂。 丞相府的下人們就見丞相皺眉苦思了幾日,忽然一抖,跳起來對著欽天監的方向破口怒罵:假道士背時! 然后姜揚就換了丞相官袍, 匆匆往宮里趕。 雖然說什么還沒想好, 可這諫是必須要諫的,這是大楚帝王和定國侯!牧廉和姜延胡鬧也就罷了, 一個本就是異于常人,一個本就是斷袖, 牧廉那日都暗參了陛下一本,這說明什么?這說明就連牧廉都知道顧烈和狄其野攪在一起沒好下場。 姜揚就算對狄其野再有好感, 也絕對越不過顧烈去,而且長此以往影響的是他們兩個,于公于私, 都不妥當。 姜揚絕不愿意見到這兩人分崩離析甚至影響朝政的那一日。 顧烈素來沉穩, 姜揚從他少年時就看著他長大,從來沒見過顧烈有離經叛道之舉,顧烈永遠是過分懂事的那一個。姜揚是萬萬沒想到,顧烈一犯糊涂,就犯了個大的。 做人做事, 有所為,有所不為,很多人一輩子都理不清的,顧烈從小就做得異常妥貼,怎么登基稱帝了,還做出這種事來? 姜揚是想破了腦袋都想不通。 從丞相府到大楚王宮,姜揚是一邊愁一邊怨一邊哀聲一邊嘆氣,結果到了王宮門口跟錦衣近衛一打聽,陛下帶著王子顧昭出宮了,去了城西。 姜揚聽到顧昭的名字,心下稍許安慰,他知道顧烈是個相當難與他人親近的人,而且一旦認準的人事就不會動搖。這幸虧是已經有了顧昭,才和狄其野攪在一塊兒,否則,這大楚恐怕連個繼承人都難有。 姜揚越想心越焦,對著錦衣近衛拱手擠了個笑臉:事情緊急,需得立即面圣,還煩請小哥給我帶個路。 丞相大人這么客氣,把當值的錦衣近衛唬得不輕,趕緊道了聲職責所在,上了馬車,給車夫指著路,也往城西去了。 * 京城最西端相對窮亂。 本來就是貧民聚居之地,因為地價便宜,也是外來小戶行商落腳的優先之選,人口一雜,亂事就多,虧得順天府知府和京衛總指揮都是能干人,雖然小打小鬧不斷,也沒出過什么大岔子。 顧烈與顧昭站在大院角落,瞧著院內嬉戲的兒童。 父、親,這是? 到了宮外微服私訪,自然不該喊父王,顧昭喊不順口,險些叫錯。 這是一間極為寬敞的院子,兩邊是院墻,兩邊是大平屋。不是新房,應當是買下的,院子里有兩棵老粗的銀杏樹,正值春日好時節,片片扇形的綠葉子漏下暖陽,風一吹呼啦啦地輕響。 院子里有大孩子帶著小孩子嬉戲,一名瘦瘦的婦人在漿洗被褥,有幾個大孩子在旁幫忙。 顧昭一路行來,還見到平屋里隔出的兩間教房里,有孩子在女先生的教導下識字練字,有長工在修繕損壞的桌椅。 你狄叔幼時流離失所,你也一樣。故而仿效古人舊例的慈幼局,建了這所贍幼院。顧烈早就有了這個計劃,遷入京城前,就安排好了地方。 身為乞兒,顧昭明白此舉意義重大,發自內心地側身對顧烈一禮:父親慈愛。 又問道:收留可有條件?維持花銷如何負擔?何不推至地方? 都是很不錯的問題,所以顧烈笑了笑,才一一解答。 京城畢竟是大楚都城,不至于有太多棄孤遺嬰,只要是未滿十歲的,都盡力收下了。贍幼院生活畢竟清苦,不如在酒樓茶館里給人跑腿,所以但凡大一些的孩子,想走也不會留下。 花銷出自顧烈自己的私庫。因為還有種種不足,所以也不好推至地方,是擔憂成為斂財手段,好心辦壞事,故而這方面還交由翰林院研究推敲,讓那些才子們理出一套可行規則來,也算是考驗這些新科庶吉士。 一舉多得。 顧昭聽得連連點頭,主動道:兒子也想盡一份心,不如將兒子今年的俸祿給贍幼院支使。 顧烈原本掃了一眼來人,聽聞此言,失笑道:為何擔憂贍幼院成斂財之地?就是因此。你一年俸祿夠建多少贍幼院,回去找算術師父教你算算。若將贍幼院安頓得太好,不但無益,反而有害。你也回去仔細想想,寫篇文章來。 是,父親。顧昭明白自己想當然了,連忙應道。 姜揚在一旁聽著,心中是五味雜陳。 首先當然是覺得小王子未來可期,簡直是和顧烈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懂事沉穩,怎不讓姜揚老懷大慰。 其次就是欣慰天家父子相處得有敬有愛,親情濃厚,這就更讓姜揚心頭一松,畢竟顧烈這些年連個家都沒有,如今有個懂事兒子,實在是老天開眼。 這最后,姜揚難免又想到了狄其野。 姜揚催顧烈考慮人生大事催了那么多年,顧烈就是不開竅,一心撲在復楚大業上,突然有了亡妻幼子,就已經把姜揚驚過一次。后來顧烈登基了還不肯往后宮添人,成了天的沉迷政務,又讓被顏法古嚇過得姜揚擔憂他認定亡妻再接受不了其他女子。 結果現在和定國侯攪在一起,簡直是晴天霹靂。 姜揚日日都在政事堂待著,遇著急事要務也沒少進未央宮,旁觀下來,自然知道顧烈與狄其野相處得十分融洽,當時還欣慰過狄小哥終于不那么任性妄為了。 現在想來,真想罵自己是個瞎子。 相處得再和睦,定國侯都是個男人,還是個功高蓋主的大功臣。 姜揚繼續這么一想,不禁唏噓,狄小哥真是除了雌雄不對,哪里都對。 于公,顧烈一心撲在政務上,狄小哥夠聰明能干,不僅遇事能有個商量,狄小哥還幾次直言勸誡,堪稱是心有靈犀,君臣相得。 于私,顧烈極難與他人親近,狄小哥也有過分愛潔孤高的毛病,可他倆已經在未央宮和睦同住了一年多,這里頭必然有感情在。 但凡狄小哥有個一模一樣的姐妹,姜揚恨不得親自上門當媒婆,幫顧烈定下這門天作之合的好親。 唉 顧烈親自把顧昭抱上了馬車,才回過頭問不言不語跟了半天的姜揚:什么事? 其實顧烈心里有數,當日牧廉參養父,滿朝文武都必定以為牧廉是擠兌姜延他父親,但縝密心細的姜揚,八成能琢磨出背后深意來。 所以姜揚找上門,是在顧烈意料之中,但他沒有急得一見面就直言勸誡,倒是出乎了顧烈的意料。 顧烈更沒想到的是,姜揚滿臉愁苦不言不語地跟了半天,最后問了這么句話:陛下,罪莫大于可欲,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恒足矣。,此話何解? 此句出自老子《道德經》,只要念過四書五經都不會不明白其意,卻被姜揚在這時候拿出來問顧烈。 用白話來說,這句話的意思是,行私縱欲是最嚴重的罪過,貪得無厭是最嚴重的災禍,所以懂得知足,見好就收,心無貪求,才能長久圓滿。 這就可以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解釋。 一種,是在勸誡顧烈不要放縱自身,不能比現在更執迷不悟了。 另一種,卻是姜揚退了一步,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既然狄小哥是個男人,既然顧烈自己過得幸福,那就算姜揚對這樁十全九美的感情不滿意,也無法強求。 顧烈感念姜揚體貼,笑言: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 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姜揚無奈而笑,拱手一禮,回身上了馬車,對著車夫狠狠道:快馬加鞭,進宮! 車夫不懂陛下就在這,自家丞相為何急著進宮,但他只是個車夫,當然得聽上命,于是顧烈與顧昭的馬車還行到半途,姜揚就已經沖進了欽天監。 那叫一個矯健。 什么都不知道的顏法古還在對著自己亂占出的短句推敲天意,嘴里念念有詞:烈火焚野,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千古奇冤才說天日昭昭呢,哪里有冤案不成? 又對著紙條唏噓:嘖嘖嘖,這短短一句犯了三個名諱,當真是天意難測。 然后自己對自己笑起來:哈哈哈這看著跟一家三口似的。 姜揚聽到這假道士一番獨角戲,從背后飛起一腳,把顏法古給踢趴了,拂塵都摔了出去。 誰!顏法古怒不可遏,回身一看是債主,當即委屈起來,做什么!貧道雖然欠錢不還,但看在同僚多年的份上,怎么還打人呢! 想了想更是委屈:你你你光天化日之下進宮行兇!還有沒有王法了! 哼! 誰讓這個假道士一天到晚瞎算,還他娘的算這么準。 姜揚重重一哼,猶不解氣,對著顏法古的占字小桌又是一腳,揚長而去。 * 狄其野進來的時候,顏法古正抱著自己的拂塵發愣,占字小桌還倒在地上。 這是怎么了?狄其野驚道。 顏法古委屈道:姜揚進宮打我。 狄其野笑了:你看看你,不務正業到丞相大人都看不下去了。 前兩日險些被顧烈調去頂祝北河的缺,好不容易逃過一劫,顏法古不愛提這茬,哼唧了兩聲不說話。 走,狄其野招呼他,帶你玩去。 顏法古眼睛一亮,喜滋滋跟著狄其野走了。 狄其野把人騙到了未央宮大書房,指著堪輿臺道:不是想和本將軍打模擬戰?來兩局? 喲,和大楚兵神對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