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3)
哦嚯,談戀愛還真長進啊,這心疼勁兒,還學會提前過來打招呼了? 狄其野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是在酸溜溜地想。 酸氣還沒散,姜延就跟著牧廉進來了。 小瘋子好不容易找了個伴,而且目前瞧著人還確實不錯,狄其野怎么可能會難為姜延,只是狀似挑剔地警告道:你要是待這小瘋子不好,本將軍可是有仇必報。 這就是不反對的意思了。 姜延看著牧廉傻笑起來,可惜他一笑就邪氣四溢,看著怎么都不像個好人。而牧廉面無表情,眼神傻乎乎的,看著也是詭異。 狄其野一點都不想看人家甜蜜恩愛,趕緊趕人:出去出去,別杵在這。 結果姜延臨走前,還特地一個人來見了狄其野。 師父,姜延單膝跪地,正正經經地隨牧廉叫狄其野,把狄其野聽得牙酸,屬下即將啟程回燕都執行命令,我不在,請師父多多照看牧廉。 狄其野一挑眉:你意思是本將軍平日里不照顧徒弟? 姜延趕忙道:屬下沒有這個意思,只是牧廉將將軍與五位大人當作自己人,并不隱瞞什么,我擔憂我與他之事被人宣揚出去,為他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想必吃過這方面不少苦頭,所以特地來找狄其野請求。 狄其野心內這么推測,嘴上卻不饒人:你的意思是,要他躲躲藏藏,和你做對地下鴛鴦? 姜延苦笑:將軍何必這么說話。 你知道他并不在意這些,狄其野心一軟,也就放過了姜延,就算誰敢欺負他,他自己就能報復回去,何況,還有我。 姜延對著狄其野感激行禮,思及牧廉,目光一柔:我怎么舍得? 狄其野立刻嫌他膩歪,把人趕了出去。 姜延抱著來送行的牧廉感嘆:師父是個好人。 牧廉驕傲地說:師父是最好的。 那我呢? 你不一樣。 怎么說? 師父是最好的師父,你是姜延。 作者有話要說: *妙常冠是根據妙常髻編的,典出宋朝女居士陳妙常 第74章 星野血河 身后是一片火海, 火光只照亮了上空, 將鋪天蓋地的漆黑夜色襯得更黑。 腳下, 是血河。 濃稠的暗赤血河,從火海照亮的那方天空落下,有如銀河沾滿了血污傾地而來。 血河表層平緩無波, 只有行走其中的人,才能體會底下的暗流洶涌。每向前一步,都在濃血暗流的沖勁下走得越發艱難, 腳步也越發沉重。 顧烈緊盯前方走著, 前方看不見盡頭,他卻一步未曾停歇。 血河深度沒過他的膝蓋, 為了向前走,他每走一步, 都得將腳從濃血中用力抬起來。 水花輕響,一只細小的胳膊抱住了顧烈的小腿, 借力從血河底部掙出來,男孩漂在河面上,茫然的眼睛盯著顧烈, 問顧烈:為什么你活著, 我卻死了? 顧烈沒有停下腳步,在心中回答:我不知道。 我的背怎么了?顧烈?為什么我的背都爛了?救救我,顧烈,你為什么沒救我? 顧烈咬著牙,心懷歉疚, 卻只能繼續向前走。 不能停下來,他是楚王孫,必須向暴燕復仇的楚王孫,他不能停下來。 男孩抱著顧烈小腿的胳膊像是沒了力氣,放開了他,漂在顧烈身后。 一雙燒焦的大手和一雙浮腫的小手同時抓住了顧烈,他們的力氣比先前的孩子大上許多,死死摳入顧烈的皮rou中,養母面目猙獰地怒吼著:都是你,沒有你,我的兒子不會死,我的丈夫不會殺我!你就是個災星!你們顧家就是因為你被滅族的! 他們的力氣也漸漸松懈,漂在血河中,跟在顧烈身后。 然后是一大一小兩只燒得黃黑焦爛的手,他們拉著顧烈的小腿,那個女人苦苦追問:孩子,我的兒子救了你,我還為你熬了雞湯,你說過好喝的,你為什么要讓你的養父殺了我們?為什么? 顧烈跨出去一步又一步,無論如何,始終不曾停下。 不知走了多久。 火海忽然熄滅,血河寂靜無聲,突如其來的日光晃了顧烈的眼睛,讓他不自覺閉了眼。 再睜開,所處之地不再是那條暗赤血河,而是一處簡陋的空屋,自己正坐在地上。 木桌的陰影下,有悉悉索索的聲響,顧烈警惕看去,卻見一只瘦小黑貓,跌跌撞撞地向他走來,咪嗚咪嗚的叫著,眼看就要走不穩摔了。 顧烈伸手捧起它,黑貓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下一秒,顧烈掌中的幼貓腦袋歪垂,身體冰涼。 他眼前一黑,瞬息間,掌心中已是空空蕩蕩,仿佛那頭黑貓從沒有來過。 顧烈閉上眼睛,想要醒來。 他懷中忽然一重,夜息香在空屋中彌漫。 顧 顧烈沒有睜開眼,他把懷里的人緊緊扣進胸膛,不讓那個人繼續說話。 他抱得太緊了,斷腸匕的刀柄正好抵在他的心口,很硌,他一直沒有放手。 最后。 他的懷中終究還是空了。 * 顧烈睜開眼,真正從夢中醒來。 他掀開衾被,穿好衣袍,走出帥帳,此時星野低垂,夜風還有些寒涼。 主公。 守帳近衛們行禮道。 顧烈點頭,腳步不停,走近不遠處的將軍帳。 狄其野的私務雜兵也都是顧烈派給他的近衛,既然是近衛,那么他們的主子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顧烈,所以顧烈掀開帳簾往里走,并沒有受到阻攔。近衛想提醒什么,但沒來得及。 將軍帳中,并沒有狄其野的人。 顧烈環視帳內,不算那張鋪得過于暖和的床,其實擺設算是十分簡陋。 桌案上以只有狄其野清楚的順序雜亂擺著堪輿圖、地方志等等用具,除了被狄其野拿來當鎮紙用的虎符,最特殊的也只是一支用宣紙卷起來的炭筆。 這樣一個除了打仗什么都不在意的人,要多么百無聊賴,才有心去觀察瓷器? 顧烈慢慢走出將軍帳,問:你們將軍呢? 將軍牽了無雙去遛馬。 他何時出去的? 不到半盞茶。 嗯。 顧烈輕應一聲,正要回帥帳,想起來多問一句:他披了御寒皮裘不曾? 沒有。 顧烈腳步一頓,回帥帳取了簇新的青狐裘,掛在臂彎,讓近衛帶路尋人去了。 * 天高地闊,星野低垂。 茂盛的香蒲隨風搖曳在烏拉爾江畔。 無雙懶洋洋地躺著,壓彎了一地香蒲,嘴邊都是棗核,它看看剩下幾個大冬棗,微微抬起馬臉,對狄其野咴了咴,意思是不夠吃了。 狄其野靠在無雙身上躺著,反手一掌拍上它的大馬臉。 一天到晚就會吃,吃這么多還是個豬隊友,自己左擁右抱,不顧主人死活。 無雙很生氣。 不給就不給,怎么還打馬? 狄其野才沒心思和它鬧。 他望著漫天星河,琢磨著今日制定攻雷計劃時,敖一松不像是無意提起的話。 當時敖一松視線落在他身上,開玩笑道:等打下雷州,咱們都得對主公改口了,可惜這回沒有改口費。 阿狼心馳神往,附和激動道:主公就要為我大楚稱帝了。 狄其野初聞只覺好笑:怎么還這么激動,楚軍起兵的目標,不就是亡燕復楚嗎?你們該早有預料才是。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顧烈會立楚稱帝,連顧烈能掌權多少年都知道,如今這么閑聊說起來,當然不會覺得驚訝激動。 阿左笑著反駁:自然還是會激動的,登基的是咱們主公啊。 狄其野下意識回:又不是換了人,主公還是同一個。 那怎么一樣,這話連阿虎都不同意,雖然是同一個主公,但到時候,主公就是天下之主了! 阿豹點頭,并暢想道:那可是當皇上啊,我們在底下跪著,主公在上面坐著,后宮里佳麗三千,去哪都有一大堆人跟著伺候,嘖嘖,那日子。 他們嘻嘻哈哈,越說越偏,狄其野卻順著他們的話,一直想到現在。 倒不是說狄其野從沒想過顧烈會成為帝王,而是在狄其野的意識中,這件事是注定會發生的,反而不覺得有什么特殊。 或者說,不論顧烈是楚王還是稱帝,對狄其野來說都是一樣的。 但狄其野現在不得不去思考,顧烈稱帝這事,會不會是顧烈不明確回應他的原因? 因為要一人之上,所以不能和他在一起? 狄其野下意識覺得顧烈不是這樣的人。 但他已經為顧烈的態度煩惱很久了,如今有這么一個看似合理的原因擺到他眼前,揮之不去,就讓狄其野心情更為不佳。 于是睡不著的狄其野干脆出來遛馬散心。 不過,看來煩惱是跟著他一起出門了,非糾纏著他不可。 狄其野覺得無可奈何,他還從沒有被一個人這么困擾過,這種體驗讓他既有些新鮮,又難免覺得憋屈。 初春的江風十分寒涼,吹起香蒲的草木味道,卻又令狄其野覺得自然可愛,把冷都忘了。 一件青狐裘從天而降,落在他身上。 狄其野抬眸一看,頭頂是漫天星海,還有顧烈。 無雙拿巨大的馬頭去蹭顧烈的靴子,委屈地咴咴叫,意思是你快管管他。 狄其野心情好,懶得管它。 顧烈走到狄其野身邊,把原本放在那的青龍刀拿起來換了位置,也挨著無雙的馬腹坐下,問:半夜不睡出來干什么? 那你半夜不睡出來干什么?狄其野把脖子以下的自己都用青狐裘好好蓋住,這才覺出江風有多冷。 顧烈拽拽他身上的青狐裘,那意思是:你都蓋上了,還問我出來干什么? 狄其野勾著嘴角,挑明了問:原來是出來找我???可我問的是,你原本找我做什么? 顧烈一愣,掩飾道:我聽近衛說,你出來遛馬還沒穿皮裘御寒,方來尋你。 是嗎?狄其野瞇起眼睛,雖然聽著無懈可擊,總覺得不可信。 這就和顧烈那次說貓跑了一樣,似乎沒有問題,但狄其野相信自己的感覺,一定有哪里不對。 顧烈不說話。 狄其野輕哼一聲,不想看他,抬頭看星星。 你,想家嗎?顧烈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星野夜幕,擔憂地問。 狄其野笑起來:想來何用?有什么好想? 他還從來沒有過想家這種思緒,被顧烈提問才意識到,覺得有趣。 狄將軍果真瀟灑。 聽到這句話,狄其野奇怪地又看回顧烈,總覺得顧烈不像是在夸自己。 主公,狄其野翻起了舊賬,你說話不算數。 我怎么說話不算數? 狄其野復述兩人間的規則:說好以一換一,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也能問我一個問題。 顧烈疑惑:不是如此嗎? 可你說謊。 我何時說謊了? 狄其野注視著顧烈的神情變化,慢慢地說:那日你說曾養過的貓跑了。那只貓,真的是跑了,不是老死了嗎?既然你說謊,是不是該多回答我一個問題? 顧烈垂下眼眸,看著被無雙的馬身壓扁的香蒲。但除此之外并沒有什么異樣。而且似乎打定主意沉默以對,一言不發。 狄其野不甘心地皺起眉頭。 那只貓,顧烈的視線依舊落在滿地蒲草上,忽然開口,我的養父認為玩物喪志,要我殺了它。 狄其野一愣,隨即怒氣上涌,什么養父?這是什么奇葩? 我沒有殺它。它被養父摔死了。是我沒能救它。 顧烈從不曾對旁人訴苦,這感覺萬分別扭,一句一頓地艱澀說完,眉頭皺得比狄其野方才更緊,心里五味雜陳。 顧烈,狄其野不顧風涼,伸手抓住顧烈手腕,讓顧烈看著自己,鄭重其事道,最后一句是多余的。 它被你養父殺了,就是這樣,你養父非要殺一只貓,就這么簡單。后面沒有什么我沒能救它。不是每一條和你有關的性命都得你來負責,你只是一個人,當時你甚至還只是孩童,本該是成年人的責任,成年人失職了,也不該是你來背。 顧烈聽完只想反問,那你知不知道你也只是一個人?何必那么決絕孤高,好像這方天地都容你不下,留你不??? 至于狄其野說的其他那些,顧烈沒有去想,沒有必要,他已經背了太久太久,習以為常,放不下,也不會放下,他背得了一世,就能背第二世,這不算什么,這就是身為楚王孫的責任,狄其野只是不明白。 狄其野不知道自己這么說顧烈究竟有沒有聽進去,顧烈的表情變化越來越少,如果刻意隱瞞,就連狄其野也很難察覺到。 一時寂靜無聲。 顧烈與狄其野四目相對,默默無言,顧烈沉思良久,卻說:我回答了一個問題,是不是可以問你一個問題了? 沒想到等來這么一句話。 原本想給自己討價還價的狄其野反被討價還價,他哭笑不得,翻白眼道:你問。 顧烈拿起青龍刀,此生它跟隨狄其野四處征戰,飲血無數,總算沒有辱沒寶刀之名。 顧烈凝視著青龍刀問:你現在還覺得,一把刀若是不再有用,就該斷了熔了,免得相看兩厭嗎? 狄其野沒好氣地反問:不然呢? 若是這把刀自己不愿意發揮用處,任人設套呢? 世上哪有這樣的刀?又不是智能機甲。 何必強求,顧烈越問越奇怪,狄其野只覺得莫名其妙,這把刀似乎有自己的原則,難道還要強求它改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