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2)
那道士初衷就是為了招惹眾人注意,這下更是得意,手上嘴上更為放肆,打著大義的旗號肆意欺辱這些弱女子。 攬客姑娘都是淘汰下來的娼_妓,不是年長色衰就是患有隱疾,因為還有幾分姿色,所以被館閣放在門口攬客,是個物盡其用的意思。 再過一年半年,攬不到客人,就要被送到暗巷去,什么客人都得接,不出一年,大多數都沒了命,草席一裹胡亂埋了。 這些姑娘中不乏曾經艷_名遠播的名_妓,如今一落千丈,平日受盡冷眼,心里又擔驚受怕?,F在當眾受了這么大的侮辱,有一個想不開,竟是掙開那道士,以頭撞墻而死。 那景象頗為慘烈,樓上還有紈绔叫好,眾女心有戚戚,哭作一團。 道士洋洋得意,大喊:她已經受貧道教誨,生了覺悟,以死明志!你們還執迷不悟么! 這話就是逼她們去死了。 可這么去死,平白給這道士當墊腳石,誰能甘心? 那道士見她們不動,又開始對她們推推搡搡,借機揩油,忽然慘叫一聲,被人踹出去老遠。 眾人循聲一看,嚯,定國侯。 那道士氣得七竅生煙,爬起來要找罪魁算賬,沖到眼前才發覺是定國侯狄其野,當場就軟了腳往地上一跪,恭恭敬敬地給狄其野磕了頭,自稱是心系大楚命數,來教化這些不知廉恥的女人。 你四肢健全,不見你耕作撒網,不見你戰場殺敵,不見你應試趕考,卻見你對我大楚女子喊打喊殺。 不知廉恥?你確實是不知廉恥。 狄其野佩刀出鞘,手起刀落,竟是將道士斬首于鬧市之中。 以命償命。 原本熱鬧喧嘩的花街鴉雀無聲,周圍眾人皆跪拜于地,嚇得不敢出氣。 狄其野對著花街上跪了一地的男子們冷笑,譏諷道:你們也算是男人。 眾人不敢言。 狄其野回首,對那些面無人色的攬客姑娘說:你們若是愿意做粗活,可隨我來定國侯府。 說完,狄其野沒有多留,轉身就走。 那些攬客姑娘們先是愣在當場,然后一個個站了起來,跟在狄其野身后,戰戰兢兢往定國侯府走。 狄其野沒有食言,將她們收為侍女,向天香閣付了一筆贖身費。 為這破事,文臣們上折子罵了狄其野整整一年,但顧烈都沒發議,直接湮了,還將道家好好收拾了一番。 顧烈前世就不覺得狄其野此事做得不對,只是手段過激,后續處理也有不妥當之處。但到底是那道士心存不軌、挑事在先。 有顧烈在前面擋著,狄其野壓根就不搭理此事相關的流言,在有心人推動下,流言越傳越不堪,等傳到顧烈耳朵里,已經添油加醋不知變動了多少,合著其他事跡一起,就是想管都來不及了。 第三件事,這龍陽之好說起來還和姜家人有關。 姜家旁系中,有個和姜通同輩的公子,叫姜延。他比姜通小兩歲,天資卓絕,也是姜家廣受看好的后輩之一,但他沒有按族中設計的路線和姜通一起參軍,而是不聲不響地進了培訓密探的暗院。 爭霸年間,姜延身為密探立下了不小的功勞,顧烈看在姜揚和姜家的面子,原本把他調到地方歷練幾年,再收回來任用要職,結果姜揚私下找來,無奈嘆氣,請求顧烈將姜延留在京中當個小官。 這可就奇了,哪有讓自家后輩就低不就高的道理?以姜延的能力,在京中當個小官就是浪費,而且升遷無望,等于一輩子就這么廢了。 姜揚也是有苦難言,姜延為了拒絕婚約,對家中坦白自己是個斷袖,發誓此生絕不娶妻。這下子捅了馬蜂窩,族中族老被姜延氣得狂怒,一定要將他留在京中嚴加看顧,免得他出去丟人。 姜揚也對此無法理解,甚至是生氣,但對這孩子盡毀的前程還是抱有同情,然而即使他貴為丞相,也無法對抗族老的決定。 顧烈是頭一回聽聞這種事,想來想去,告訴姜揚,你也別愁了,就說是我的旨意,先把姜延調到近衛營里。 風言風語傳得最快,沒兩天傳到狄其野的耳朵里,狄其野還調侃顧烈,說沒想到陛下還挺開明。 結果這話說了半個月不到,狄其野為了躲著姜延,就賴在宮里不走了。 姜延這個男子,能力強,相貌佳,什么都好,就有一點不好,他眼光不好。 他看上的人,都是萬里挑一的美男子,但很邪門的是,對他沒意思的,品性也都是萬里挑一的出眾,大半都不介意和他交個普通朋友。但對他有意思的,都是萬里挑一的渣。 姜延追求狄其野未果,也就放棄了,這段另類風流趣事還一時傳為美談,眾人都夸定國侯長相俊美,惹得男子都心動。 姜揚親自去給狄其野道歉,狄其野毫不介意,反而勸姜揚看開一些,別逼著姜延。 姜揚回頭對顧烈感嘆,說狄小哥雖然被陛下縱容得過分任性,但心地還是好的。 兩年后,朝中局勢已改,對打天下的眾多功臣,顧烈論功行賞,也早就警惕提防。 功臣中看明白的都已經接受現實,好好享受榮華富貴,不想其他??床幻靼谆蛘哓澬牟蛔愕?,此時還是明爭暗斗,蓄養豪強,想要爭一爭王爵。 狄其野和姜揚是堅定站在顧烈這邊的,因此飽受攻擊,尤其是功臣中唯一被封了侯的狄其野。 那時很多功臣私下稱狄其野為功狗,罵他是顧烈的忠犬。 狄其野不以為意。 這時候已是楚初三年,姜延出事了。他的戀人背棄了他,不僅羞辱他,還大張旗鼓地準備成親,姜延拿出了當密探的看家本領,把婚禮攪合得一塌糊涂,鬧得他戀人一家上下丟盡臉面,連夜搬出了京城。 這事本是姜延私事,但婚禮雙方都不是小戶人家,雖然做不成親家,但聯手搓磨姜延是綽綽有余。 姜延被參,從私德到公職都被指責,甚至誣陷說他在爭霸年間曾經因為愛上異族男子而背叛大楚。 因為姜延被姜家放棄,又有愛慕男子的名聲,誰都不想沾上嫌疑,一時間是孤立無援。即使顧烈有心放姜延一馬,沒人幫姜延辯誣,顧烈也沒法強行放人。 到最后,還是狄其野站了出來, 他也不說姜延無辜,只是把參姜延的文臣們罵得狗血淋頭,說他們尸位素餐,不關心秦州干旱,卻關心小小官吏晚上回家睡的是男是女,站在朝堂上也是廢物,不如回家種地。 顧烈都不敢回想那之后收了多少參狄其野的折子。 但無論如何,姜延得救,狄其野也就纏上了斷袖的名聲。 后來顧烈調侃過狄其野,問他:這么給姜延出頭,定國侯難道真的有斷袖之癖? 狄其野白眼一翻,斷袖怎么了,您也分過桃啊。 顧烈被狄其野一句話堵得夠嗆,卻又聽狄其野說:我對男女都不感興趣,但就算我喜歡男人又如何?我喜歡男人我就不會打仗了?我夜里一個人睡還是兩個人睡,睡男還是睡女,這世上誰都管不著。 狄其野說完,還笑著搖頭嘆氣,那意思像是這么簡單的道理居然還要他說出來。 顧烈都聽愣了。但捫心自問,他竟覺得狄其野這番違背常理人倫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所以,前世狄其野這個風流名聲,可真是冤枉得不得了。 不過,雖然這其中大部分是人有心推動,但狄其野自己對流言的故意放任也功不可沒。 想到這里,顧烈胡亂給狄其野找了個借口:隨他吧。他眼光高著呢,一般女子他也看不上。 這世上,有哪家女子能夠真心理解這個言行超常的異世之人?恐怕找不到。 姜揚猜想主公這是不愿狄小哥與家臣聯姻的意思,心里松了口氣,打算回去就這么給族老們交代。 他轉而問起:主公這次為何沒給狄小哥配上副將監軍? 顧烈無奈道:他自己應付得來,北河又不在,其他人遲早被他氣死,不如不派。 這是顧烈的經驗之談,前世狄其野是來一個副將氣跑一個,最后只有老實人祝北河肯跟他一起出兵。而且顧烈也是有意讓狄其野展現政務能力,所以狄其野一說不想要副將,顧烈就同意了。 主公,您對狄小哥太縱容了,姜揚cao碎了心,想起傳聞又覺得好笑,難怪他們都猜狄小哥與小王子生母是姐弟,您是狄小哥親姐夫。 什么? 他聽到了什么? 姜揚重復了一遍,詳細解釋道:他們猜測狄小哥也是公子靂后人,與小王子生母是親姐弟,所以您從一開始就對他頗為縱容。因為狄小哥用兵如神,智計卓絕,而且相貌俊美,若是女子,與主公您甚是般配。 顧烈氣笑了:你們是不是一個個都閑得慌? 第47章 蚱蜢草鞋 牧廉還躺在床上, 就為他師父狄其野干了件大事。 現在小師弟成了師父, 聽楚王說還有五個師弟, 以前內人滿打滿算只有三個,現在一下子就有了六個,牧廉心里很是歡喜, 一心要把這六個內人都照顧好。 他還在養傷,躺在御醫張老的帳子里,哪兒都去不了。 但自從楚王把公子靂之事公諸于眾, 楚軍眾人就沒少假借拜訪張老的名義來看他這個風族降臣。 聽說他腦子被藥壞了。 聽說他的臉也壞了。 牧廉這么聰明, 當然知道他們想看什么,于是做出一副有些癡傻的模樣來, 逗他們解悶。 有人問:狄將軍到底是你的師弟還是師父? 牧廉呆呆地答:我師父不是小師弟的師父?,F在小師弟是我師父。 有人問:那狄將軍是師從何人? 牧廉呆呆地答:那時候,小師弟住在山洞里。 山洞里? 天下藏書閣就在山洞里! 難道狄將軍是公子靂的傳人? 有人問:狄將軍的師父是公子靂? 牧廉搖頭:我不知。 最關鍵的怎么就不知道了! 有人問:你可見過小王子的生母? 牧廉搖頭:我不知。 怎么又不知道。 有人問:那狄將軍可與小王子的生母認識? 牧廉想了想, 呆呆看著前方,不說話了。 這是有秘密??! 御醫張老看不下去了, 過來趕人,都走都走,別打擾病人休息, 不許來了。 牧廉把被子拉起來遮住臉, 呼呼地笑。 這些蠢人。 八卦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在楚軍中蔓延,先是傳狄其野是公子靂傳人,再傳一傳,狄其野就成了公子靂后人,七嘴八舌眾說紛紜, 狄其野就成了小王子生母的親弟弟。 嘖嘖,人言可畏啊。 牧廉躺在病床上,從惡仆高望的二徒弟,一躍成了公子靂后人狄其野的大徒弟。 真好玩。 過了數日,御醫張老允許牧廉出來走動,牧廉拄著拐兒在楚軍大營四處走,瞧見他曾以為是小小師弟的小王子。 師父狄其野很照顧小王子,那么他牧廉也照顧小王子。 小顧昭早上習武、上午學文、下午聽議、晚上練字,時間排得滿滿當當,顏法古看不下去,對主公給他討半日休息。顧烈想想也應該,大手一揮,讓顏法古帶他在大營里溜溜。 所以,顏法古坐在空地上,用衰黃的枯草給小顧昭編蚱蜢,顧昭在一旁認真看著,另一邊還有個奇怪的牧廉虎視眈眈。 顏法古壓力很大。 但還是編出了一只精巧的草蚱蜢,可惜草已枯黃,整個草蚱蜢也是枯黃枯黃的,怎么看怎么覺得命不久矣。 小顧昭捧著草蚱蜢乖乖道謝,然后搓起干草來,似是想學著編一個。 牧廉面無表情,無聲地盯著顏法古 數九寒天,顏法古被盯得要出汗,干笑著問:你也想要? 牧廉飛快點頭。 顏法古只得繼續給牧廉編一個。 第二只草蚱蜢剛成型,牧廉眼疾手快,像是怕人搶走似的,一把搶到手里,美滋滋地看著。 顏法古感慨,沒想到貧道的編草手藝還有被追捧的一天。 在轉過頭去,小顧昭手上編的也將近收尾,動作不僅利落熟練,而且十分快速。 但他編的并不是草蚱蜢。 他編的是一雙草鞋。 顏法古霎時老淚縱橫,不愧是主公的兒子,貧道只知道玩蚱蜢,小公子居然會編草鞋。 這是境界上的差距??! 小顧昭把編好的草鞋送給顏法古,還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會編好看的東西,只跟著老乞丐學會了編草鞋。 顏法古不僅不嫌棄,還當場脫了鞋襪試穿,笑著說:看看,喲,剛好。 小顧昭眨眨眼,和顏法古對上視線,都笑了。 姜揚找顏法古一路找過來,看見好一番其樂融融的景象,外加個牧廉。 小顧昭猜姜揚找顏法古有事,抱著草蚱蜢,說要回去練字,在兩個大人欣慰的眼神中走了。 牧廉亦步亦趨地跟在小顧昭身后,送傳聞中他師父的姐夫的兒子回帥帳。 姜揚感嘆:真是個好孩子。 顏法古感嘆:好奇怪的人。 牧廉把小顧昭送到帥帳門口,踢踢踏踏往回走,走了走,突然回身,看看,轉回頭去繼續走,走一陣,突然回身,看看。 奇怪。 你在找我嗎? 有人拍牧廉的肩膀。 牧廉回頭一看,臉上還沒表情,眼睛已經笑起來:是你。你是救了我的密探。你跟著我嗎? 眼前是那日豹子一般敏捷的男子,牧廉這時候才看清楚,這人長得十分好看,如果說師父狄其野是俊美瀟灑,楚王顧烈是霸氣英俊,那眼前人長得更細膩溫潤,笑起來帶著分桃花入命的邪氣。 反正都比自己好看。 他不點頭也不搖頭,牧廉想了想,應當是楚王要他跟著自己,所以不好回答。 牧廉試著問:你叫什么名字? 姜延,密探男子笑了笑,我叫姜延。 姜延。 很好聽。 牧廉看著他的眼睛,試圖笑起來,但理所當然的失敗了。 他灰心地垂下頭去,問:你要一直跟著我嗎? 你不喜歡我跟著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