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
姜揚如今里外一把抓,雖然還沒有實名,但做的事已經等同丞相,主公從蜀州回荊就開始引導他由武轉文,近來北燕、風族、天下藏書閣三頭兼顧,忙得他腳不沾地。 顏法古這個閑到被主公派去算吉日的假道士跑來他帳子亂晃,可不是該被懟。 倒不是顏法古真有那么閑,給小王子正式會見群臣算吉日,那是發揮道士本職,他其實是有一事不解,來找姜揚打聽,前面都是鋪墊。 顏法古不明白的是主公對四大名閥的選擇。 在荊楚時,顏法古以為主公想拉攏柳家,不然怎么會放任柳家在欺瞞主公后全身而退? 后來嚴家傾力要扳倒韋碧臣,顏法古猜測主公其實接受的是嚴家,不然嚴家在雍州戰場泥足深陷,還痛失兩個嫡系子孫,勢力大減,著實犯不著當這個出頭鳥。 再后來就是與風族魚涼會盟,主公在毫無必要的情況下救回王家女和嚴家婦人,主公特意寬慰他不會留王家,那似乎就確定是留嚴家。 但現在再看,又是一團亂麻,顏法古著實理不清楚,他也不是沒起卦算命,但近來夜空是月明星稀,想看星象都沒得看。 顏法古以窺測天機的神算子自勉,實在是好奇主公布局。 何況他與王家還有一筆血債要算。 姜揚倒不怕他走漏風聲,顏法古此人,你告訴他軍機,保證沒第三個人知道,但你要告訴他哪家大侄子看上了哪家二閨女,不出三個時辰,全楚軍都知道得明明白白的,順便連婚約媒婆吉日吉時都給你安排得妥妥當當。 道士嘛,打八卦是正職,打仗才是副業。 因此姜揚也不藏私,笑道:你要是早兩天問,我也說不準,但今日來問,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 說著,姜揚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了個謝字,另手羽扇半遮著,顏法古剛看清就被他抹了。 怎么會?顏法古驚訝,手里拂塵都歪了。 四大名閥,都是燕朝根系深扎的權貴家族,都是官宦勛爵的鐘鳴鼎食之家,但計較起來,嚴家柳家是官商出身,王家是宗室之后,只有謝家是文人清貴。 因此盡管從勢力財富上而言,謝家發展得不如其他三家,但謝家在地位上是穩穩壓三家一頭。 尤其燕朝半數書院都有謝家的影子,在文人中的影響力,謝家是獨一份。 這樣的清流,按理是不會和楚軍聯系的。 但謝家盡管還以清流自詡,其實早就與其他三家一樣,不是什么文士之族,而是權貴之族了。 不然怎么叫四大名閥呢?有權有勢有財有兵,才是閥。 姜揚點出關鍵:天下藏書閣。 顏法古細細一想,恍然大悟,嘆道:小王子真是福星。 可惜與主公一樣命苦,姜揚感嘆,也不知其母是何等風華,讓主公一見傾心。 顏法古卻唱了反調,皺眉道:貧道倒盼望那女子別太過風華絕代了。 這怎么說的? 拂塵一晃,顏法古掐指侃侃而談:主公是個癡情命,若是那女子讓主公愛而不忘,以后不想娶妻了,那可怎么辦才好。你想想,這些年主公和她聚少離多,連個妾侍都不肯收呢。 姜揚無法反駁,甚覺糟心,拿羽扇糊他臉:呸!算你的吉時去吧! * 前世書生中對顧烈和狄其野的毀謗不絕,除了自古讀書多反骨,更多的原因在于謝家不服柳家借姻親攀上了高枝,暗中作梗。 而書生受謝家影響,還是由于謝家在書院中的影響力,大部分書生都以清流自詡,不屑于攀附四大名閥,但只要上過學院念過書,就逃脫不了書院的影響。 前世顧烈懶得管,也不好管,鬧不好就得被扣上一堆帽子,遺毒深遠。 文人書生,從來令人又愛又恨,他們既有不懼風霜的傲骨,也有拘泥迂腐的尖酸刻薄,顧烈前世不僅被揪住楚顧和后宮的慘事嚼口舌,還和狄其野一起被編排了不少風流故事,有說他們為女子反目的,有說他們為彼此反目的,總之是不清白。 所以能夠得到天下藏書閣,對顧烈是意外之喜,直接推動了他對北燕的布局,促成謝家徹底投楚,更對日后大楚發展有莫大的好處。 謝家原本顧慮投楚對他們謝家名聲的影響,但如今燕朝難逃暴燕陰影、韋碧臣認賊為師、楊平是個扶不起的廢物,早就沒了名聲。 反觀大楚,楚王坐斷東南、劍指風燕,手握狄其野這張兵神牌,忽然百世師表的公子靂還成了楚王外戚,不僅有一個流著公子靂血脈的小王子,更掌握了天下藏書閣。 謝家只要腦子清楚,就明白該如何選擇。 而顧烈此生不會讓謝家勢力坐擁天下之口,他的底氣,也在于此天下藏書閣,公子靂遍藏天下經綸,傳承也。 擁有天下藏書閣,可繼先圣之絕學,可考古今之得失,安國任官立政懷民,樣樣可以取經問典,彌補暴君亂世留下的空白。 顧烈立楚后,大可任用賢達,用天下藏書閣為底,借公子靂百世師表的名,促使百家爭鳴,最大程度削弱謝家在書生中的影響力。 這也是為何那日得見天下藏書閣,向來波瀾不驚的顧烈都心緒翻涌,獨自抱劍觀溪,設想起日后盛景。 這真是老天庇佑。 * 風族敗走,楚軍趁勝反擊,狄其野終于能打仗,如出籠餓狼一般,連帶著無雙都耀武揚威,一人一馬率大軍瀟灑而去,把敖戈嫉恨得雙眼陰沉。 狄其野根本沒空去在意什么敖戈,帶著一心復仇的五大少們照正面反擊,打得風族騎兵落花流水。 但狄其野還是不開心。 因為主公有令,不許追擊,不許打出秦州邊界。 這日傍晚,沒打痛快的狄其野率兵回營,雖是一場大勝,但這人連個笑模樣都沒有,也不稟報軍情,抱著刀往帥帳里一杵,滿臉就四個字爺不高興。 顧烈面無表情,看向狄其野的左右都督。 左都督姜通賠笑,右都督敖一松賠笑,兩人用眼神互相推搡了半刻,姜通敗下陣來,拱手稟道:主公,我軍大勝,風族騎兵不敵我軍反擊,退至秦州界外。 大勝?顧烈不咸不淡地反問,本王看狄將軍這臉色,還以為你們被打回來了。 敖一松暗扯將軍戰袍。 狄其野這才懶洋洋開口:主公,阿左稟報有誤,我軍不是大勝,是半勝,因為打到一半不能打了,所以是半勝。 姜通和敖一松苦了臉。 近來越發不見喜怒的主公冷笑一聲,對姜通和敖一松令道:你們出去。狄其野留下。 姜通和敖一松撒腿就跑。 小王子顧昭坐在堪輿臺旁練字,此刻聚集會神地看著兩個大人。姜揚伯伯說,父王和將軍都是人中龍鳳,要時刻向他們學習。 阿左阿右一走,不等顧烈發難,還是狄其野先質問道:為什么不許我打出秦州? 因為風族還有變數,顧烈看著密報,冷靜地回答。 狄其野疑惑:變數?什么變數? 顧烈抬眼看他:想知道? 狄其野挑眉。 顧烈:你猜。 主公,狄其野打量著顧烈沒有表情的臉,您心情很不錯啊。 顧烈懶得搭理他。 近衛:主公。 說。 近衛:風族密探回報,還有,一白鬼面具男子在營外昏過去了,似是受了重傷。 帶去軍醫帳子。 顧烈這才看向狄其野:就是這個變數。 狄其野像是看道顧烈突變成了顏法古,好笑道:主公,你這是要改行和顏法古搶飯吃? 走了,顧烈招呼顧昭,然后對狄其野學他挑眉毛,去看看你二師兄。 狄其野黑了臉。 第43章 誰沒有病 牧廉東倒西歪騎在馬上, 馬蹄噠噠的響, 牧廉腦袋一陣陣的暈, 滴水成冰的天氣,他后背劍傷涌出的血都和衣服糊在一起結成冰,奇妙地撐起了他的背, 讓他不至于摔下去。 小師弟的主公說,你先行回風族,過五日再來。 現在是第五日的晨曦。 他要去見小師弟。 * 回風族的第一日, 吾昆收到顧烈攜狄其野外出打獵的消息, 立刻準備偷襲大楚,勸誡的老臣被吾昆殺了兩個, 一時也沒人敢再勸。 牧廉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既然此時還是風族幕僚, 那就忠君之事,出列道:臣以為不可。 吾昆問有何不可? 牧廉說你打不過。 吾昆怒罵他這個怪物妖言惑眾, 要不是念在曾有功勞,非立刻把他處死不可。 如果被處死,就是直言上諫被殺, 能背個直臣的名聲。 牧廉與絕佳良機擦肩而過, 心里埋怨吾昆:該殺的不殺,不該殺的亂殺,現在殺了我,我還用辛辛苦苦去投楚嗎? 我可真是太難了。 回風族的第二日,吾昆帶領風族騎兵偷襲楚軍大營, 他自己在東側戰場被揍得鼻青臉腫,西側戰場本是凱歌高奏,結果碰上恰好回營的狄其野,不僅輸了陣,連騎兵精銳都被狄其野砍掉一半,損失慘重。 吾昆被打得夾著尾巴溜回來,見到戴著面具無事亂晃的牧廉,心頭火起,上去就是一腳,把牧廉踢得滾出去老遠,一腳踏碎了牧廉的面具,怒罵晦氣。 也不知道是誰非要他戴面具的。 牧廉被踢傷了腰骨,一時爬不起來,他心里揣揣,難道吾昆看出來他是想聯絡大妃,為投楚立功做準備?不應該啊,吾昆又瘋又蠢。 牧廉趴了老半天,才在四周譏諷的眼神中爬起來。既然沒有士兵來逮捕自己,那吾昆就是沒發覺。牧廉慶幸著,把地上碎裂的面具踢到路邊,慢慢挪回了自己住的帳子。 回風族的第三日,狄其野率兵來攻,風族騎兵不敵,節節敗退,風族大營收拾包袱逃回西州,牧廉腰骨還痛著,苦不堪言,抱著馬脖子,像個破口袋似的趴在馬上,跟隨大營回撤。 一路上都十分丟臉,但由于面具被毀的緣故,混亂中大部分人認不出他,牧廉苦于腰痛也沒有說話,沒有暴露面僵的毛病,竟然有同情他主動給他送藥的,讓牧廉頗覺新奇。 本來,他活了這么久,只有小師弟和小師弟的主公沒有拿嫌惡的眼神看過他,如今有陌生人出手相幫,牧廉忽然覺得有些開心。 但到駐地休憩的時候,吾昆扔給他一張面具,讓他遮好你的殘廢臉。 牧廉盯了半晌,把面具戴上了。 小師弟怎么沒打死他呢。 回風族的第四日,楚王大告天下,揭發惡仆高望謀財害命,害死主人公子靂,并教出了兩個禍亂天下的徒弟,一為燕朝丞相韋碧臣,一為風族鬼面幕僚牧廉。 牧廉心里有點委屈。他哪有禍亂天下,倒是被吾昆禍亂得夠嗆。 他心里還有點小激動,他竟然和大師兄相提并論了,而且大師兄這下子聲名狼藉,沒法死得那么人人稱頌了! 這感覺就像師父總說大師兄是狼他是狗,今天楚王一扒皮,原來大師兄也只是條狼狗,大家都是狗,誰看不上誰啊。 牧廉想明白這點,腳也輕了,腰也不痛了,然后被暴跳如雷的吾昆給抓起來了。 吾昆罵他認賊為師,敗壞了風族名聲。 牧廉說你撕毀盟約,風族名聲很好么? 被直戳痛點的吾昆當場就瘋了,拔劍就砍,牧廉轉身就跑,沒能跑掉。 牧廉感覺像是整個背都被劈開了。 特別痛。 吾昆嫌惡地看著血泊中的他,大言不慚地說念在當年救命之恩,就讓他自生自滅,假如能活過今晚,就讓大夫給他治傷。 牧廉知道自己活不過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 有人拍他的肩膀,你怎么樣? 牧廉:快死了,煩著呢。走開。 沒想到到最后,還真是被瘋子砍死,無聲無息,沒有人知道。 牧廉簡直想哭。 那個人把牧廉架了起來,一路把他搬上馬,馬脖子上還系著牧廉一早打好準備跑路時帶上的小包袱。 誒? 你是楚王的人。牧廉肯定道。 那個人看了牧廉一眼,卻不答話。 哦,密探。 牧廉從懷里掏出一塊龍纏玉,塞到那人手里,斷斷續續道:交給大妃。告訴她,生機自搏! 那個人的眼神終于驚訝起來,驚奇于牧廉竟然知道楚軍試圖籠絡的對象。 哼哼,牧廉自夸地想,雖然比不上小師弟和大師兄,我也是很聰明的。 那個人在夜色中三下兩下就沒了人影,動作迅捷得像是豹子。楚軍密探真是厲害。 牧廉扯動韁繩,他兩眼難以焦距,已經看不清方向了,但他相信楚軍密探找的馬總會識路。 他坐在馬上,聽馬蹄聲噠噠的響。 他要去見小師弟。 不是師父的命令,不是大師兄的命令,是他牧廉,要去見小師弟,要去投靠小師弟的主公。 楚軍大營好遠啊 天快亮了,后方有急切的馬蹄聲追來。 完了完了,要死了。 牧廉非常生氣,一不小心,就氣昏了過去。 再睜開眼,誒,小師弟! * 狄其野向來以強者自居,對于弱小可憐,他氣量是很大的,不介意幫一把,也不介意被弱小毀謗傷害。 但牧廉拉著他的手不放,這種行為他還是不愿意慣著的。 狄其野把手一抽,牧廉眼神就很是委屈,像是無家可歸的棄犬。 小師弟 我不是你小師弟。 小師弟 那老賊不是我師父!我不是你小師弟! 牧廉趴在床上被御醫治傷,想了想,告誡狄其野:小師弟,雖然師父和大師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但死者為大,不可任性。 狄其野簡直要瘋。 姜揚沒想到風族幕僚是這么個人,而且眼見著狄其野吃癟,忍不住想笑,但顧慮著狄其野的面子,沒有笑出聲來。 顧烈就沒這個顧忌了,他勾著唇,饒有興致地看狄其野被牧廉搞得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