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
所以,顧烈冷靜地推測,除你之外的人,本該聞不到。 那為什么我聞得到? 狄其野暗自咬牙,他也很想知道,為什么顧烈聞得到? 作者有話要說: *顧烈:打蛇打七寸 狄其野:= = 第25章 抽絲剝繭 狄其野垂眸思索對策,顧烈卻不給他時間,還雪上加霜:你說過,等你打下青州,就對我坦言身世。 床上病患抬眼掃來,一副咬牙切齒忍氣吞聲的模樣,顧烈猜狄其野是在后悔剛投楚軍時被自己抓住了馬腳,否則,狄其野定會像前世那般隱瞞到底,一個字都不對人說。 顧烈猜的不錯,狄其野確實是在心中暗恨自己剛見顧烈時防備不足,也不知是被青龍刀迷了眼,還是鬼迷了心竅,怎么就松口答應了要坦白。 不知道說完之后,自己會是個什么下場。 這誠然是個燦爛輝煌的年代,能人異士輩出,狄其野沒能參與顧烈爭霸之途的前五年,但他從殘缺的文字記載中窺到了精彩紛呈的逐鹿風云。 顧烈從荊信交界的穗水之畔起兵,一路驚險一路拼殺,讀來叫人熱血沸騰,如此良將,如此雄主,可謂天下無雙。 可這也依然是一個古舊的年代,時代局限與封建制度自不必說,隨之而來的文明差距才是真正的難以忽略。 比如說,這個時代依舊留存著極為殘忍的酷刑。 顧烈是楚顧夷九族慘劇中唯一的幸存者,狄其野曾以為夷九族的意思就是殺盡楚王顧麟笙的九族。 但棲鳳臺祭祖前,狄其野被姜揚抓著惡補了一通楚顧故事,才意識到遠遠不止如此。 夷九族者,皆先黥、劓,斬左右止,笞殺之,梟其首,其骨rou于市。意思是:夷九族這種刑罰,先在罪人們的臉上用墨汁刺字,剜鼻,砍雙臂,鞭笞致死,然后割下頭顱,棄骨rou于大街。 倒不是說顧烈和燕朝先帝一樣暴戾,而是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即使顧烈似乎擁有超出時代的包容,但涉及自己那怪力亂神超出常理的來歷,狄其野無法相信顧烈真的能夠做到他一切照舊的承諾。 或者說,如果顧烈當真不在意他的來歷,他倒要懷疑顧烈是否另有所圖。 他為什么非要跑去打中州?還不是想抓緊時間多打幾場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可是事到臨頭,狄其野也不是膽小躲避的人,自己說出去的話,就得自己負責。 更何況,他孑然一身,橫豎不會拖累他人,也不曾虧欠誰,有什么好怕? 片刻后,狄其野坦然道:我不知幼時如何,八歲起才記事,無父無母,流浪為生。沒流浪幾日就被怪人擄去,等我重見天日,已在不知名山脈深處的山谷之中,那個怪人說,他師父要收我為徒。 他師父是一個自以為能比肩鬼谷臥龍的老賊,這老賊躲在山谷里教徒弟,一次只收一個。徒弟出師前,必須服下毒藥,出去抓一個新徒弟來頂上。 狄其野并不遮掩語氣中的嘲諷。 我不知那老賊在我之前收過多少徒弟,我逃出來時改動機關,排為連環陣,他已經很老,應當是不能出來害人了。 顧烈語氣肯定地判斷:你很厭惡他。 我不肯拜師,那老賊說服不成,千方百計要殺了我,因為只有殺了我,他才能去收下一個徒弟。他有許多不合常理的規矩,并極為嚴苛地遵守著它們,這不正常。 狄其野皺著眉繼續對顧烈分析:而他的理念更是荒唐,他教導學生去當英雄人物,可他教導學生的手段,是去做掌權者的幕僚或臣子等待時機,伺機制造亂局,再以大義之名做出犧牲,自造時勢,再將自己造成英雄。這是什么歪理? 一個人躲在山谷發瘋也罷了,還要收徒洗_腦培養小瘋子。 我在山谷里活了十一年,破解機關后,不再剪頭,等頭發養長,就伺機偷馬跑了。 原來如此,顧烈問:馬是無雙? 是。它的原主應是一位不幸路過山谷的行商,被老賊所害。 你一直沒說這位老賊的名字?顧烈注意到。 狄其野冷笑一聲:他說他不是沽名釣譽之徒,收徒不為名滿天下,因此自稱無名。 顧烈把狄其野的話一整理,越發篤定自己的猜測。 因此他冷靜地問:那么,在此生之前,你是哪重天的武曲星? 狄其野一愣,他自己都覺得穿越后的經歷十分離奇,沒有想到顧烈不僅不追根究底,甚至都沒有質問真假,竟然第一時間問他此生之前? 初秋涼夜,楚王寢殿中,將軍高床軟枕,主公側坐守夜,這還不算稀奇,稀奇的是這個將軍來歷不明,這個主公這個主公好生奇怪。 狄其野探究地看著顧烈,他的目光沒停在主公出眾的容貌,也沒去欣賞主公冷靜的神情,而是直直探視著主公濃于夜色的黑瞳,想尋找出一絲戒備、一絲反感 他找不到。 他竟然找不到。 狄其野微微側過頭,偏開視線,笑起來。 好吧。 他說。 你真的要聽?你不會信我,或許,你會覺得我瘋了。 顧烈一挑眉,反問:狄其野,你還覺得你不夠瘋? 床上的人笑得更厲害了,腰腹牽起的肌rou扯動了傷口,狄其野才收斂笑容,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要怎么說得能讓你聽得明白。他自言自語,沉吟片刻,看向顧烈,假如說,有朝一日,人能夠制造出各式各樣的機巧器物,相隔千里而能輕語交談,相隔萬里能見人面,甚至飛天遁地,遨游星河幾千年后,這些事物就如同耕犁水車一樣常用常見,你能相信嗎? 顧烈想了想,卻搖頭:你說的這些,我無法想出要如何實現。狄其野,先祖茹毛飲血,而今百姓耕田織布,你去問先祖,他們甚至都不會人言,何談理解。假若你真從數千年后來此,我想這也是一樣的道理。 這樣的答復已經超出狄其野的預料,他又聽顧烈說:我認為,這些也不重要。不論是天宮仙府,還是凡俗人間,我在意的是,你曾經歷過什么?又是因何來到此生? 狄其野再一次將視線投向顧烈眼底。 真是個奇怪的人,奇怪到讓狄其野忍不住懷疑顧烈是不是也被人穿越了。 這個想法令狄其野有些想笑。 他想起那些對于顧烈的評價,什么天生帝王,什么無情無私原來都對。原來也都不對。 主公以誠待我,我賭命何妨。 最后攤牌的時刻,狄其野心中竟是十分平靜,他沒有去斟酌字句,也不去想顧烈究竟能不能理解。 他微微垂眸,半閉著眼睛,燭火溫柔了他的瀟灑銳氣,也將長睫照得分明。 我沒有父母,是基因改造的實驗品。 基因改造的意思,狄其野想了想,簡單地說,就是在出生前,想這個孩子以后有多高有多聰明,就能改成多高多聰明。 可是,身高智商這些改動,需要將孩子養到一定歲數,才能看出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所以在改造我的基因時,他們多做了一項改動,就是你聞到的香味。這種香味普通人本該無法識別。 我的改動只有一項成功,出生后采血,血液中的香味讓我有機會活下來。其余是失敗的,我長成了一個普通人。所以我其實從來沒聞到過那香味,我不懂為何它還在,更不懂為何你聞得到。 在我的時代,普通人不僅是不好,更是返祖的異類。所以我被送進了孤兒院。 我從孤兒院考入軍校,畢業后進入更新換代最快的沖鋒部隊,最終成為最年輕的上將。 我不依附當權派,也不依附在野黨。我堅持我的原則我的士兵替我付出了代價。 顧烈看著狄其野閉上眼,注意到他不自覺握緊了拳頭。 我親自簽署的命令,將他們送上了不歸路。他們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狄其野極為小心地調整了呼吸,睜開眼,又如常勾起了唇角:我與同僚聯手設局,最終揭露了他們的假面。 稍后,他突然輕松了語氣:我死了之后,再睜開眼,就到這來了。 劇情的跳躍令顧烈微愣,盡管為狄其野之遭遇嘆息,還是沒忍住伸手按上了額角。 顧烈竭力保持著冷靜:所以,最后,你是用命設的局。 狄其野驚訝了:你怎么 顧烈咬牙:想必,你也將身后局勢安排妥當? 狄其野還挺自得:我是孤身赴死,除了我的裝備什么都沒帶走,還給他們留下了重要信物。 顧烈簡直要笑出聲。 冒昧問一句,顧烈用憐愛小傻子的眼神看著狄其野,你設局赴死時,貴庚? 二十六。 還行,雖然倔得連死法都類似,好歹多活了兩年。 顧烈搖頭笑笑,忽而一怔,咬緊了牙關。 他站起來,將木盒收回木案上,褪了外袍,抱來塌子上的絲被,又把狄其野的被子往里推了推,散發上了床。 主公,楚王寢殿就一張床?狄其野提醒顧烈床上還有個人。雖然這是顧烈的床,可又不是他主動想在這睡的。 寢殿依然縈繞著淡淡的夜息香。 夜息香又名野薄荷,是味草藥,前世顧烈的頭痛頑疾就是靠著夜息香緩解一二,狄其野死后,顧烈再沒用過。 怎么算都是狄其野欠他的。 顧烈和狄其野都是從軍多年,躺在寬大的寢床上皆為標準躺姿,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狄其野最不喜歡和人距離過近,加上顧烈問而不答,傷口還難受,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掙扎著起來,要去別處睡。 顧烈卻突然舍得開了金口。 狄其野,你說你此生八歲記事,也就是說你睜眼過來,已經是八歲。接著在山谷過了十一年。 顧烈閉著眼,語調極為悠閑地抽絲剝繭。 你曾說,路上請衣店大娘幫你梳頭,也就是說,你出山后并未耽擱,直往楚軍而來。 所以,你謊報年齡,此生你今年十九。 這人兩輩子都死在二十六歲。 多一歲都不肯活。 驢都沒他倔。 顧烈都不想看他。 狄其野心恨道言多必失,早就說了言多必失,一邊拖著腿往外挪,瀟灑道:那又如何?自古英雄出少年,何況我又不是真十九。 別搬你那殘廢腿了,老實待著,顧烈波瀾不驚,不然我明天就下令,不滿二十不許參軍。 狄其野深呼吸。 狄其野躺下。 狄其野蓋被子。 顧烈心想,孺子可教也。 作者有話要說: *顧烈:這和養兒子有什么區別 顏法古:沒想到貧道一語成讖 姜揚(插扇子):假道士你別跑啊,我不打你 陸翼:狄小哥搶我的軍功誰給報銷一下? 第26章 禁足偏殿 風搖簾幔,晨光初開,透過重重青紗依然明朗,已是秋高氣爽的好時節。 顧烈按時醒來,離他不遠處,狄其野還在睡著,想必是帶傷趕路過于勞累的緣故。 這是顧烈稱王之后頭一次與人同塌,要是算及前世,那就更久了。 不過倒是不討厭,狄其野睡著了很安靜,何況室內夜息香未散。顧烈很難沉眠,昨夜卻睡得挺安穩,沒因為床上多了個人而輾轉反側。 醒來后,狄其野的存在就不容忽視了。燭火早已熄滅,晨光照亮他的面容,他眉宇間近乎鋒利的瀟灑意氣并不會因為他在睡覺就消散。換句話說,這小子長得太好,你很難不去注意他。 顧烈心中品評,這大概是天底下長得最好看的一頭驢。 主公。 這是平日里顧烈起身的時辰,侍人聽見顧烈起身的輕微動靜,在室外輕聲稟報:姜大人和張大人來了。 張老是御醫,姜揚不是外人,顧烈披上外袍:讓他們進來。 姜揚和張老在寢殿前廳聊得頗為投機,兩人聽了通傳,姜揚打趣道主公今日起遲了,張老想了想,主公給狄將軍守夜這事不該往外說,只笑著附和主公辛苦。 二人其樂融融地往里走,然后姜揚受到了驚嚇。 主公床上有個人。那個人還不是別人,是狄小哥。 昨日顧烈匆匆抱著狄其野上了御輦,姜揚不得不留下善后,這一大幫將士們大勝回荊,總得給足面子吧?姜揚忙來忙去,天就黑了,因此不知狄其野留在楚王寢殿治傷。 姜揚一副被天雷打中的模樣,羽扇也不搖了。 狄其野聽到顧烈起身穿衣的動靜也醒了,就是不太想睜開眼,他可煩顧烈。再聽到侍人稟報,狄其野心念一動,干脆裝睡,盼姜揚能直言勸誡,只要能順理成章把禁足楚王宮這事兒給解決了,就算被姜揚罵成佞幸也無所謂。 張老笑呵呵地行禮:主公氣色不錯。狄將軍還睡著? 顧烈走到床邊,對狄其野的裝睡努力報以欣賞的目光,好笑道:狄其野,本王不會把禁足令撤了的,打仗你也休想。 狄其野一言不發黑著臉坐起來。 顧烈示意張老自便,張老樂呵呵地走上前來,給狄其野換藥。 原來狄小哥是被主公就地下了禁足令,想來是為私自跑去打中州的事。姜揚理順了前情,他早就對狄其野肆意妄為的性子多有顧慮,立刻覺得主公略施小懲很是應該,就該讓狄小哥長長記性。 狄小哥,主公也是為你好。姜揚反過來勸狄其野。 狄其野涼涼地看了姜揚一眼。 失望。 他還以為姜揚是個講原則的人,沒想到連君臣同榻這種越禮之事都不敢直言勸誡,顧烈說什么信什么,他對姜揚太失望了。 姜揚只當他是犯性子,心內感慨主公養兒子不對,呸他個顏法古。主公教導狄小哥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