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母親選擇了封印他。

    她在做出這個選擇的時候，就是放棄了自己的生機，選擇了讓她自己被吃的命運。

    所以代表女王的那支長生燭滅了。

    晏微涼輕輕顫抖著，將那堆粉末握在手里。粉末握不住，像流沙一樣從指尖漏出來，什么也留不住。

    布蘭特早就眼眶紅潤，哭得不能自已，淚珠一顆顆滾落下來，全部變成白色的珍珠。

    女王陛下布蘭特咬著牙，他知道女王陛下失蹤了，甚至很大概率是死亡了?？墒潜蝗祟惢实刍钌缘?！

    布蘭特從前活在一個很單純的世界，長輩們仇恨人類，可誰也不會再重提當年的慘烈，那太痛了。

    乍然看到這么一段記憶，布蘭特內心的沖擊可想而知。

    塞爾維亞手忙腳亂地安慰他。但兩人都知道，此刻最需要安慰的應該是三殿下。

    在晏微涼還是人族的時候，他就背負著皇族的責任。他厭惡著腐朽的帝國，又不想讓晏氏黯然退場，他受著皇帝的不喜，太子的刁難，平衡著軍部與內閣的勢力，在復雜的漩渦里舉步維艱。他與聯邦對抗，與蟲族戰斗，他已經背負了太多了。

    可現在，他又背負了人魚族的興亡。

    這算什么呢？

    他想要守護的人類，滅絕了他體內另一半血脈的種族。

    帝國與聯邦勢不兩立，人魚族卻被聯邦所接納。

    身為人類與人魚的血脈，無論是在陸上還是水里都能夠呼吸，偏是這兩重身份壓的他喘不過氣。

    這算什么呢？

    晏微涼捂住眼，長睫輕顫著，感受到掌心冰涼的濕潤。他一生中從未有這么難過的時候。

    他該怎么辦該怎么辦啊。

    _

    殿下。門突然打開，坐在輪椅上的姬玉出現在門口。

    輪椅的輪子滾進來，背后的門立即緊閉。

    塞爾維亞和布蘭特立即警惕地看向姬玉。

    布蘭特：你怎么進來的？！

    姬玉：這里是姬家。

    也是。隔音再好，防護再強，安全性再高，姬家的東西又怎么會防姬家自己人呢。

    塞爾維亞凝眉：你聽到了多少？

    事關三殿下的身世，如果姬玉聽到什么不該聽的

    姬玉說：全部。

    姬家這些休息室，看似安全保密，也只是對外人而言。事實上，那些客人們在這里面談論什么內容，姬家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看似一個普通商人，干的事卻和情報組織沒什么兩樣。

    晏微涼放下手，神色已經沒什么異樣，清艷絕倫的臉容色極淡：姬家膽子倒是不小。

    他這么說著，已經做好用精神力抹去姬玉記憶的準備了。

    殿下放心。姬玉淺笑，姬家只效忠于您。

    晏微涼側目，原本蓄勢待發的精神力也散了。

    姬家這么多年都未有表態，今天是什么情況？

    姬玉看了布蘭特和塞爾維亞一眼。布蘭特剛才哭過，掉了一地的珍珠。他笑道：要裝人類就得隱藏好自己的身份啊，怎么能哭呢？

    布蘭特恨恨反駁：你又不是人魚，又怎么會理解我的動容？他看到女王陛下留下的影像真是從骨子里的悲慟，連帶的對人類也變得不再像以前那么友善。

    誰說我不是的？姬玉說著，揭開了自己腿上蓋著的薄毯。

    那毯子底下，赫然是一條草綠色的魚尾。

    布蘭特大驚失色：你竟然是一只草魚！

    姬玉微笑，閉嘴，你這只胖頭魚。

    第34章 姬氏

    我不胖！布蘭特不服氣道。

    我也不草。姬玉彬彬有禮。

    布蘭特理直氣壯地臨場瞎編：眾所周知, 草綠色尾巴美人魚簡稱草魚。

    姬玉客氣道：眾所周知，胖頭魚沒有頭。因為腦子被人吃掉了。

    兩相交鋒, 初到人世的布蘭特還是敵不過在人類社會混跡多年、圓滑世故的姬玉。他悻悻敗下陣來，突然想起什么, 猛地震驚道, ：你為什么會是一只人魚？！他以為除了紫星里的族人，其他地方再也不會有人魚了。

    姬玉憐憫地看著他：可憐的胖頭魚，你的反射弧可以搭起藍星與紫星的橋梁。

    布蘭特險些氣成河豚。

    但這依然擋不住他見到同族的激動，布蘭特望著姬玉的魚尾, 忍不住道：你剛才就是這副樣子見大廳里那些人類的？你膽子也太大了, 就隔了這么一層薄薄的毯子, 不怕被人發現你的尾巴嗎？

    姬玉笑瞥他一眼：當然不會。說著, 他從輪椅上站起來, 草綠色的魚尾瞬間化為人類的雙腿, 被高級材質的西褲包裹住。

    姬玉邁著長腿走到布蘭特面前，蹲下身, 一顆一顆撿地上的珍珠：人魚的眼淚是很珍貴的，下次別哭了。

    布蘭特正感動，姬玉又問：這些珍珠你還要不要？不要的話就給我當首飾賣了，能換好多錢呢你不要？好的。

    布蘭特：他并沒有說不要。

    這只人魚真是鉆進錢眼里了。

    布蘭特不在乎這些珍珠，他有更好奇的事：你有人類的雙腿？

    姬玉詫異地望著他：你也不是比目魚啊。

    布蘭特抽了抽嘴角。

    他聽懂了, 對方在說他一邊不長眼。畢竟這雙腿明擺著, 他再問出這個問題就顯得蠢透了。

    為什么容貌這么溫潤的人魚講話要這么毒舌??！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姬玉沒再開玩笑, ：姬家還不至于用不起異種化形劑。只是終歸有些麻煩, 你是知道的。我的身份需要經常出面與人打交道，為防話說到一半突然恢復真身，干脆直接立個殘疾人設一了百了。

    布蘭特點點頭表示理解。

    任何藥劑都有時限，異種化形劑也不是萬能的。一瓶高級異種化形劑可以支撐一個月，但人魚離不開水，一旦超過一定時間沒有沾水，就會從尾巴開始恢復原形，再然后是上半身的魚鱗，耳朵上的魚鰭

    布蘭特每天都要泡很長時間的腳，就是為了防止恢復真身。

    姬玉的身份注定要經常在人類之間周旋，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要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顯露原型就糟了。裝個雙腿殘疾，毯子一蓋，一旦發現自己有恢復原形的趨勢就立刻退場。平日里也有理由深居簡出，推掉一切不必要的應酬。

    晏微涼反應很冷靜：姬家主，我想你應該給個解釋。

    姬玉轉身，微微頷首：那是自然。

    _

    三十年前，大量人魚被捕捉到帝都受盡折磨，另一部分人魚就想著營救同伴。他們殺死人類，偷到異種化形劑，變成人類的模樣，帶著海里的寶藏踏上帝國的土地。

    靠著大量金銀財寶與精神力蠱惑，他們成功在第三區發家致富，偽裝成一戶商人。那時候有不少商人時興買賣人魚，他們用星幣從商人手里換下那些被捕獲的人魚，解救了許多同伴。

    他們救不下所有人魚，但至少救下了一部分。

    一開始的起步總是艱難的。為了更好地混進人類社會，發展自己的人脈，救下更多的同伴，他們去參加拍賣會，去參加人魚宴。他們不得不親眼看著自己的同伴被鎖鏈束縛，被肆意羞辱，被記扔進鍋里活活煮熟。

    偽裝成人類的人魚們心中恨意滔天，面上卻只能與其他人談笑風生，佯裝不在意，連哭都不能哭。

    怎么能哭呢？要是流下的眼淚變成了珍珠，他們就露餡了，下場就會變得和那些凄慘的族人一樣。

    為了不哭出來，有些人魚甚至狠心摘除了自己的淚腺。

    就這樣，在人魚族幾乎全滅的時候，有一支人魚卻在人類的眼皮子底下生存下來。有道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概誰也想不到，竟然有人魚敢潛伏在帝國。

    后來姬家生意越做越大，從第三區一直到了第一區三十年前上三區的界限還沒有現在那么嚴格，多的是靠買賣致富躋身第一區的，大多數都是靠販賣人魚。

    姬家起初卻是靠珠寶生意做大的。海里最不缺寶藏，人魚也最不缺眼淚。

    這些人魚成功隱藏在帝都，但瞞不過王宮中的女王。女王陛下對所有附近的子民都會有感應，她意識到這會是一個助力。

    她得為自己的孩子留下一股勢力。

    她用人魚王族獨有的方法傳音給姬家當時的家主。她告訴他三皇子的身份，并道如果三十年內族中有新王誕生，就扶持新王。如果沒有，就在三皇子看到記憶水晶得知自己的身份后，為他效勞。

    姬家一脈的人魚與遠在紫星的人魚族長老們一直都有聯系。如今眼看就要快三十個年頭，他們明顯感到力量的虛弱，人魚族依然沒有新王出現。所以紫星的人魚族派出布蘭特送記憶水晶。與此同時，帝國的姬家接到消息，舉辦了這么一場興師動眾的線下見面會，就是為了把邀請函光明正大地送到布蘭特手中。

    就算沒有遇到萊茵，沒有晏微涼的砸錢，姬家本身也會讓布蘭特知道靠直播賺得進帝都名額的方法，并把他砸上人氣榜。

    姬家本想只將布蘭特砸上前一百，讓人能夠進第一區又不至于太惹眼。只是沒想到布蘭特自己就和塞爾維亞抓住了直播的機會，并出現一個名為：安的土豪直接將人砸上榜一。令姬家無語凝噎。

    他們都還沒出手呢。

    至于姬家為什么不直接派人把布蘭特帶到帝都，而是興師動眾舉辦一個線下見面會？

    一，姬家同樣被人盯得緊，他們單獨帶進來的人一定會被各方嚴查身份，那樣太不安全了。而廣撒網發出一百封邀請函，就可以分散視線。

    二，他們需要邀請到三皇子，楚余溫和蘇郁都只是順帶。而且能邀請來這三位確實給姬家掙面子。

    三，那些人類貴族的錢不賺白不賺。

    _

    殿下。姬玉沉沉望著他，我們等您太久了。

    從父輩開始，他們就在等三殿下的長大。

    姬家這幾十年不斷發展勢力，甚至收集到不少貴族間的消息，都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為王所用。

    人魚之恨，必將以帝國人類的鮮血來祭奠。

    但同時，姬玉又有一絲隱秘的擔憂。

    他怕三殿下當了太久的人類皇子，已經沒有了要為人魚族復仇的心。

    那是守護帝國子民的三殿下。

    會為了人魚族的子民，而對昔日的同胞刀劍相向嗎？

    這是一個進退兩難的局面。無論交給誰來選擇，恐怕都難以平衡。

    姬家等了三十年，不想等來一個站在人類一方的王。

    他在等晏微涼的表態。

    整個姬家的人魚族，都在等他們王的表態。

    那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晏微涼垂首靜默片刻，問：鮫珠在哪兒？

    姬玉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氣，微微一笑：軍部。

    殿下問了鮫珠的所在，就說明記了他并不是很排斥人魚的身份。不然他根本就不會有恢復原型的念頭，更不會問鮫珠的下落。

    軍部？晏微涼凝眉。

    是。女王陛下當年被困深宮，權杖與王冠都被人族皇帝拿走。權杖上的鮫珠有永葆青春美顏的功效，被人族皇后取下放于室內。王冠也被其據為己有。姬玉聲音微冷。

    呸！她也配！布蘭特義憤填膺。

    晏微涼輕語：原來是那顆珠子。

    后來楚余溫旗開得勝，皇帝問其要何賞賜，楚余溫就要皇帝最鐘愛的那副黃金甲?；实鄄辉?，楚余溫退而求其次，要了皇后的一顆珠子與一頂王冠。

    這次皇帝允了。

    皇帝有一副刀槍不入的鎧甲，他怕死，自然要貼身穿著，不會賜予楚余溫。但皇后的東西他就不是那么在意了，不過是女人的首飾，給就給了。

    鮫珠與王冠就被楚余溫放在軍部，重兵把守，誰也靠近不得。

    晏微涼從前不在意這些小細節，如今想來卻有種種不對勁。楚余溫為什么會放著金銀財寶、高級機甲不要，獨獨要了一顆珠子與一頂王冠？

    人魚族鮫珠力量強大，可也只有在人魚王族手中才能發揮出真正的作用。對人類而言，就僅僅是能夠延緩衰老，美容養顏罷了。

    王冠更只是一個身份的象征，除了上面的珍珠寶石確實珍貴以外，沒什么其他作用。

    晏微涼淡聲：我知道了。

    如此，他要去軍部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并且，刻不容緩。

    _

    從休息室出來的晏微涼神色毫無異樣，拐角進了另一個無人的休息室。

    布蘭特和塞爾維亞暫時安排在姬家住下，當務之急，他需要拿到鮫珠。

    晏微涼原定的計劃是今晚回去后告訴楚余溫他是內閣的人，一番交心后再循序漸進，慢慢俘獲楚余溫的心。但現在他改變計劃了，時間比他想象的還要緊迫。人魚族力量已經開始衰落，他們需要他們的王盡快解除封印。

    他得短時間內就得到進入軍部的機會。

    那個地方固若金湯，如果不是楚余溫主動開放權限，外人是無論如何也混不進去的。哪怕是晏微涼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夠全身而退。

    該怎么讓楚余溫帶他進軍部呢

    晏微涼有了一計。

    只是要利用一次精蟲上腦的晏微源了。

    第35章 詢問

    一分鐘后, 休息室里再度出來一個人。卻不是黑發黑眸、清貴優雅的青年Alpha，而是一名棕發混血, 模樣可愛的少年Omega。

    他有著精靈般精致的面容，與陽光般剔透的琥珀雙眼。唇瓣像清晨帶著朝露的玫瑰，皮膚白皙得如同從小泡著牛奶浴長大。

    全場都找不到比他更好看的Omega。

    誰也抗拒不了他。

    _

    晏微源在宴會上喝得微醺, 去洗手間的公共區域洗了把臉。他喜歡參與這樣的宴會, 也熱衷于在這種交際宴上獵艷。只是今晚的貨色太普通了，這讓閱盡美人的晏微源感到索然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