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棠 第21節
她明明都說了腳痛,而此刻又不知哪里來的意志,忽然加快了腳步。 那籃球場像是這小區的配套設置,但似乎乏人問津。四周圍著高高的鐵絲網,小門沒上鎖,一推就開,標準大小的地面上,落了一層的枝葉,許久沒人打掃了,空氣中一股白日里暴曬過的塑膠的氣息,混合草木的潮腥氣。 應如寄稍稍放緩腳步,拿出手機發了兩條消息。 再抬頭,葉青棠已走到場地旁固定的長椅上坐下,幾下隨意地蹬掉了高跟鞋。 應如寄加快幾步跟過去,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四下寂靜,偶爾有風吹過樹梢,也覺得那窸窣的聲響極遠。 “你遇到什么事,或許可以跟我說說看?!睉缂某雎?。盡管已知徒勞。 果真,他余光瞥見葉青棠緩緩地搖了一下頭。 他不再說什么,只無聲一嘆。 又沉寂片刻,應如寄看見葉青棠拿起了放置在兩人之間座位上的提包,翻開,從里面拿出一小包濕紙巾。 她拆開取出一片,攤開,整個蓋到臉上,停頓片刻,自額頭開始擦拭。 擦完一遍,再取出一片新的。 三遍過后,她取出第四片,開始擦拭唇上的口紅。 應如寄料想濕紙巾應當不能完全擦得干凈,否則不會有一款專門的產品叫做“卸妝油”。 燈光底下看,那漿果色的口紅還殘留了一些在她嘴唇上,像枝頭雨水打落凋謝的海棠花,顯出幾分凄然之色。 “那邊,是不是有個洗手池?”葉青棠抬手指了指場地對面的角落處。 應如寄抬眼看去,“嗯?!?/br> 葉青棠當下要站起身。 應如寄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他起身,踏著一地枯枝敗葉朝著那洗手池走過去。 洗手池嵌了白色瓷磚,不知道閑置多久了,里面同樣一池子的枯葉,又蓄了雨水的緣故,一股漚出來的腐殖質的氣息。 水龍頭凝澀,用了點力氣方才擰開。 一陣空響,而后水嘩嘩地流了出來。 借路燈光看去,初始幾分黃濁,漸漸清澈。 許是聽見了水聲,應如寄瞥見對面凳子上的葉青棠站了起來。 他出聲提醒:“穿鞋過來,地上有沙石和樹枝?!?/br> 葉青棠走到了洗手池邊,應如寄往旁邊讓了讓。 她接了一捧清水,一把澆到臉上。 洗過臉,葉青棠抬手擰上水龍頭。 抬起頭時,額發沾濕,一張臉也濕漉漉的,睫毛濕簇,鼻尖泛紅,看起來惶惶而凄楚。 “青棠?!?/br> 幾乎本能使然,應如寄伸手,一把將她摟入懷中。 低頭,鼻尖挨近她的額心,停頓片刻,抬手擎著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 她露出了一個意義不明的笑,那眼神格外的凄迷,“怎么不吻我?!?/br> 因為這眼神,應如寄一時沒有動。 而她兩臂摟住他的后頸,踮腳,望住他的眼睛,主動挨上他的唇。 應如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今后,路過世界上的任何一個籃球場,他都會想起這暗昧夜色中的這個吻。 如此難以形容,那微涼而清苦的感覺,會覺得實則是從她心底里泛出。 兩人回到長椅上坐下,暫時依舊沒作交談。 葉青棠的手機接連不斷地響起微信提示音。 她受不了了,從包里拿出手機看了看,不單單是韓浚,好幾個朋友都在問她去哪兒了,也包括伍清舒。 葉青棠回復了伍清舒:我跟應如寄走了。 伍清舒很快回復:……你跟野男人幾小時都等不及哦。 葉青棠不知道還能回什么,干脆沒再管,再點開韓浚的對話框,回復道:不好意思,臨時有點事,先回去了。你們照常玩,不要受我影響?;仡^我單獨請你吃飯賠罪。 韓浚很快發來了語音條,葉青棠轉文字看了看,無非是一些要她絕交之類的廢話。末了又問她什么事,要不要緊。 葉青棠回復了一句“不要緊”,便鎖定手機,放回包里。 應如寄一直瞧著她。 她此刻似乎變得開心了點,笑笑說道:“感覺沒吃到蛋糕還是有點遺憾?!?/br> 應如寄正要出聲,手機響了起來。 他看一眼,接通,起身,對葉青棠說了句“稍等”,朝著方才進門的地方走去。 過了沒多久,應如寄回來了。 “走吧?!?/br> 他倏然俯身,單手提起了她放在地上的高跟鞋,而后一條手臂自她后背環抱,另一只手,則托住了她的膝彎,輕巧一把抱起。 葉青棠身體騰空的最后一瞬,倒還來得及反應,伸手勾住了提包的鏈條。 鏈條從手腕滑下去,掛在臂彎,她兩臂摟住了應如寄頸項。 他腳步平穩,穿過半個荒棄的籃球場,走回到了那一角的小門。 外頭路邊,停了一輛車。 看車型似乎是奔馳s級,打車軟件可叫不到這級別的車。 葉青棠說出疑問。 應如寄說:“叫楚譽派過來的?!?/br> 司機也是楚譽的司機,服務意識專業,下了車繞過來,替他們拉開了后座車門。 葉青棠滑下來,在應如寄的皮鞋上一踩,鉆進車里。 應如寄將她的高跟鞋放到她腳邊,躬身上了車。 司機繞回到駕駛座,扣上安全帶,一面笑問:“應先生去哪兒?” 應如寄轉頭看著葉青棠。 “去你家?!比~青棠毫不猶豫。 “你生日不用跟你家人一起過?”應如寄問。 “家里的習慣是提前一天過,我昨天已經跟我爸一起過了?!?/br> “令堂呢?” “她有點事被纏住了,過幾天會回來幫我補過?!?/br> 應如寄便跟司機報了自家的地址。 車在前方掉了個頭,平緩地駛入夜色。 兩側的遮光簾放了下來,車廂里一片昏暗。 應如寄拿出手機,發了幾條微信,忽覺肩頭一沉。 他側眼垂眸,“睡一會兒?” 葉青棠搖頭,“借我靠一下?!?/br> 應如寄肩膀稍稍抬起,身體坐正些。 回去一路上葉青棠都沒有說話,應如寄以為她睡著了,抬手捋起滑落下來蓋住她臉龐的頭發,才見她眼睛是睜著的。 沒多久,車開到了小區門口。 應如寄跟門崗打了招呼,叫司機駛入地下車庫。 車停在應如寄所在單元樓的電梯前,他率先下了車,依舊一手拎上了葉青棠的高跟鞋。 葉青棠忙說:“歇一下已經好了,我自己可以走?!?/br> 應如寄恍若未聞地將她從車里抱了出來。 停在門口,應如寄說:“門卡在褲子口袋里,你幫忙拿一下?!?/br> 葉青棠兩臂都摟著他,不敢松手,“會掉下去?!?/br> “不會?!彼У梅€穩當當。 葉青棠選擇相信他,騰出一只手,垂下去掏他的口袋。 似乎只摸到了手機,葉青棠不甚確定,手再往里一伸,聽見應如寄含糊地“唔”了一聲,忙說:“……抱歉抱歉,是在另一邊嗎?” “嗯?!?/br> 葉青棠拿出卡,在讀卡處靠了一下。 應如寄抱著她側身,以肩膀抵開了門。 到了電梯口,葉青棠伸手去幫忙撳下了向上的按鈕。 等進了電梯,上升到一層,門“?!钡囊宦晱楅_了。 外面侯電梯的人往里瞥了一眼,愣了一下。 葉青棠原本是不覺得有什么,大抵是應如寄一路都太坦蕩了——她腳痛,他抱著她,這有什么。 可此刻碰到了外人,她后知后覺,竟難得的臉熱了兩分。 而應如寄卻神情平靜極了,往里退了一步,給人讓出了空間。 葉青棠差一點也被他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