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殺 第1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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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看到王言卿停頓,順著王言卿的視線看了看,輕聲喚:“夫人……” 王言卿收回視線,淡淡道:“走吧?!?/br> 殷玉鐘目送船隊劃開江波,劈風斬浪,朝煙水深處駛去。江上漫著一層霧,船只漸漸看不清了,殷玉鐘抹去睫毛上的水氣,轉身走上自己的馬車。 她在青樓多年,倒也攢下些銀兩,余生只要不大手大腳,倒也不愁生計。她突然獲得了自由,卻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她想起meimei以前說,如果有一天攢夠了贖身銀子,就去杭州隱居,每日睡到自然醒,下雨天就去泛舟西湖,看看什么叫淡妝濃抹總相宜。殷玉鐘心道,那就去杭州吧。 她生前還笑稱,說她叫殷琴,她叫玉鐘,她豈不是天生就該捧著玉鐘jiejie?不過一句笑談,她卻當了真,非要去買玉酥糕。 如今,玉鐘終于有機會恢復自由,身邊卻再也沒有同行泛舟的人了。 船上,丫鬟收起傘具,她提著熱茶回來時,發現夫人還坐在窗邊,靜靜看著碼頭方向。丫鬟朝外看了一眼,去里間拿來披風,說:“夫人,江上風大,雨絲都飄到窗戶里來了。你小心著涼,回里面坐吧?!?/br> 王言卿淡淡應了句好,合上半邊窗,起身回屋。丫鬟給王言卿倒了熱茶,問:“夫人,您在擔心那個女子嗎?您盡可放心,都督將痕跡清理的很干凈,別人不會找到她的。她們這種頭牌一夜千金也不成問題,她私庫里有的是銀錢,以后就算不嫁人也不愁生計的?!?/br> “我知道?!蓖跹郧涞?,“終究相識一場,希望她余生過得如意?!?/br> 報國豈須男兒軀,草根深處多志士。別了,朱毓秀,殷玉鐘,江南。 他們來時危機重重,回去時卻很順暢。來時是盛夏,歸去已是寒冬,正好趕上了北運河結冰,他們后半程只能改成陸路。 不過,好歹趕在年底進京了。陸珩先送王言卿回陸府,之后沒有停歇,換了身衣服后就馬不停蹄進宮,向皇帝匯報任務。 倭寇戰報有傅霆州和胡宗憲送來,皇帝早就知道前線戰情了,陸珩要稟報的,是朱紈、倭寇及背后牽扯的江南官場一案。 陸珩嘴里說出來的話,肯定再三美化自己,說殺龐云起、陳銘乃不得已為之?;实鄄]有計較,他在意的是結果,他只看到陸珩去江南后,對倭局勢馬上逆轉,前線接連傳回捷報,好幾個武將打的都不錯。 先前打不贏,換帥后很快一邊倒,甚至都有新人冒頭了,這還不夠說明問題嗎?只要有用,皇帝并不在意誰是誰非。 君臣心照不宣,陸珩無詔殺朝廷命官一事就此過去了。陸珩心事了結,又說起自己的另一樁功勞。 他繳獲了大量鳥銃。這可以說是他此行下江南最重要的收獲,調查官場是任務,繳獲西洋武器卻是立功。所以圍剿金臺島的時候,陸珩才那么積極,一登島就趕緊讓手下搶武器。 皇帝聽完陸珩稟報,果然很重視,當即讓人將鳥銃拿到宮里看。錦衣衛親自給皇帝演示了鳥銃的使用方法,皇帝看到鳥銃的威力,大受震驚,馬上讓人拿去研究,能仿制后就取代火銃,推廣到全軍。 當天陸珩在西內待到很晚才回來,他回來后神采飛揚,哪怕趕路一整天都遮不住他眼睛中的神采。王言卿心領神會,問:“你又要升官了?” 陸珩竟然笑著點頭,絲毫沒有自謙的意思:“嗯?!?/br> 王言卿聽到后也沒有多大波動,她想了想,甚至有心思煩惱:“你再升,就到從一品了吧。馬上就升到頭了,你以后可怎么辦?” 陸珩被夫人的煩惱逗笑,煞有介事道:“你說得對??磥砩煲膊皇呛檬?,以后都沒有奔頭了?!?/br> 王言卿淡淡看他一眼,不搭理他。對于這種人,越搭理他越得意。 沒過兩天,宮里果然發下旨意,擢陸珩為從一品都督同知,掌后軍都督府。 圣旨上沒說升官原因,但陸珩在京中消失了半年,京城眾人不難猜到,陸珩這次升官,多半是因為東南倭寇戰場。許多人長吁短嘆,旁人一輩子都遇不到的機緣,陸珩卻視之如常。他今年二十六歲,已官拜從一品,即將封無可封。這樣的履歷,簡直駭人聽聞。 而二十六歲對官場來說,不過是個起步罷了。 不提陸珩升官對官場的沖擊,陸珩自己也很滿意這次升遷。他之前哪怕手握大權,但一直在錦衣衛體系內打轉,這次他卻升為都督同知,進入后軍都督府。 地方最高軍事機構是都指揮使司,簡稱都司,而統籌全國軍事的最高機構是五軍都督府,按不同區域分為中軍、左軍、右軍、前軍、后軍,合稱五軍。其中后軍都督府掌北直隸、大寧都司、萬全都司、山西都司、山西行都司,轄區內包含京城,無疑是五軍都督府中最重要的。 錦衣衛是單獨的都司,不隸五軍都督府,陸珩先前的都指揮使就是錦衣衛都司的最高領導?,F在陸珩是都督同知,即后軍都督府的副長官,同時他還兼任錦衣衛指揮使,這意味著他不止掌管錦衣衛,同樣還能插手全國軍事。 從錦衣衛到中央,這實在是質的飛躍。陸珩領旨后心情極好,王言卿看著他眉目含春的模樣,笑道:“恭喜夫君高升。下午太監把從一品的官服送來了,你來試試合不合身?!?/br> 不同品級穿不同的官服,官服不能自己做,要等朝廷發放。正常來說,調配官服怎么也要十天半個月,但太監們是最先知道春江水暖的人,陸珩需要的衣服,當天就做好了。 品級越高,花紋越繁復,王言卿眼看著陸珩的衣服越來越花里胡哨,她說道:“果然年輕就是好,能壓住這些花樣。你別動,腰有點寬,我回頭讓繡娘給你改一下?!?/br> 王言卿用手指卡在陸珩腰側,仔細比劃該收多少放量。陸珩聽到王言卿說他年輕,心里咕嚕咕嚕冒酸泡,忍不住懷疑她是不是故意說反話埋汰他。 陸珩心想,看來他只能用行動證明自己了。陸珩盯著王言卿白玉般的耳垂,問:“升官這么大的事,卿卿就沒什么表示嗎?” 王言卿忙中抽空,淡淡敷衍了一句:“恭喜夫君,夫君真厲害?!?/br> “你這賀禮太沒誠意了?!标戠竦?,“只說話卻不拿東西,卿卿在外面赴宴時,可不是這種做法吧?!?/br> 王言卿急著將尺寸記下來,沒注意他說什么,隨意嗯了一句。陸珩從后背抱住她,等王言卿寫完后,說:“那我們說好了?!?/br> 王言卿一愣,詫異問:“說好什么?” “我剛才說今夜開始訓練,你同意了?!?/br> 王言卿狐疑地皺起眉,她剛才雖然沒注意,但多少有印象,她答應的那句話,和訓練根本風馬牛不相及吧? 王言卿回頭,陸珩就靠在她肩膀上,笑著看向她。兩人距離極近,王言卿能清晰看到他的睫毛,她慢慢問:“什么訓練?” “體力訓練?!标戠裾J真說道,“你之前不是提過,覺得自己的功夫倒退太多,想重新練起來,尤其是體力。我之前心疼你趕路辛苦,一直不舍得讓你訓練,如今回來好幾天了,你應當歇過來了,擇日不如撞日,我們這就開始吧?!?/br> 王言卿一聽要練武,不由看了眼天色:“現在?” “練習貴在堅持,你挑剔時間,怎么能練出成果?” 王言卿一聽,立刻虛心認錯:“我錯了。怎么練?” “看你?!标戠裥α诵?,一雙眼睛幽幽盯著她,“看你喜歡在什么地方?!?/br> 王言卿越聽越不對勁,忙問:“等等,你說的訓練,到底是練什么?” “你覺得呢?”陸珩握住王言卿的腰,輕輕松松將她抱到圓桌上,“先幫你熱身,省得你一會疼。上次胳膊上有傷,一直不盡興,現在回我們自己家里,不必顧忌聲音,我們放開手來一遍?!?/br> 王言卿想到他有傷的那次,臉立刻紅了:“你該不會想……” “你在上面的表現實在太差了?!标戠窨粗?,失望道,“我一定要把你練好。師父不滿意的話,你就不許畢業?!?/br> 王言卿實在不知道,她為什么會相信這個人的話。她雙膝陷入錦被,手掌脫力地撐著床欄,垂頭喘息,頭發歸攏到一側,瀑布一樣擋在身前,烏黑和雪白交映,對比驚人,越發想讓人探究其后若隱若現的柔軟。 她額邊、脖頸的碎發已經濕透了,歪歪扭扭貼在皮膚上,勾勒出修長舒展的脖頸線。因為她垂頭的姿勢,長發落在陸珩胸膛上,隨著她呼吸,發尾細細在他身上掃動,酥癢幾乎要鉆到人骨子里。 陸珩悠閑地半靠在床上,默不作聲打量眼前這一幕。她皮膚雪白,長發披肩,香汗淋漓,纖細的腰緊緊繃著,柔軟又不失力道。陸珩伸手,扶住她的后腰,暗暗督促道:“卿卿,該上課了,還沒結束?!?/br> 王言卿咬牙,說:“我覺得,你根本不可能滿意?!?/br> “是的?!标戠裆钜詾槿稽c頭,“你還年輕,不急著畢業,慢慢來?!?/br> 王言卿現在全靠腰力撐著,她的腿已經在發抖,但是不能坐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還要忍受他鮮明的存在感。她咬牙問:“你到底要怎么樣?” “簡單?!标戠裨谒蠹ou輪廓上不緊不慢地按著,說,“卿卿聲音這么甜,我覺得叫出來一定好聽?!?/br> “不!” “那沒辦法了?!标戠襁z憾地說,“老師給你答案你都不抄,那就自己想辦法過關吧?!?/br> 紅幔疊地,花燭垂淚,帷幔后兩個人影相對,模模糊糊只能看到輪廓。燭火忽然閃了一下,帷幔后傳來一聲女子悶哼,那道纖細的女子側影腰肢繃緊,后背勾出一道驚心動魄的弧度,喘息聲越發凌亂。 陸珩在船上顧忌著外面的守衛,在客棧擔心墻壁隔音,這半年一直束手束腳,現在回到自己府中,他終于能痛痛快快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這幾天恰逢年假,陸珩有足夠的時間和卿卿交流。 第二天王言卿醒來,嗓子都是嘶啞的。她想到昨夜最后的景象,不愿面對地捂住眼睛。 陸珩這種人,真的能得到一切他想要的結果。 有陸珩搗亂,她大半的早晨都要晚起,重新練武一事遲遲撿不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陸珩太過分了,她開始嗜睡、犯懶、渾身無力。陸珩白日要去衙門,午飯一直是她自己吃,她挑了兩口,實在沒什么胃口,就讓人撤下了。 王言卿回臥房休息。她這一覺睡得很沉,迷迷糊糊醒來時,床帳已經放下來了,四周光線昏暗,都看不出時間。王言卿心里奇怪,她午睡時只想小瞇一會,并沒有合床帳,是誰放下來的。 她起身喝水,剛剛坐起來,外面就響起腳步聲。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掀開床帳,用銀勾掛好,側身坐到床邊。王言卿看到他,問:“我都睡到晚上了?” “是我回來的早?!标戠窨粗?,不知為何眼神有些嚴肅,“卿卿,你記得你這個月月信在什么時候嗎?” 王言卿咬唇想,她還沒想起來,陸珩就說:“按正常日子,應該在初二?!?/br> 王言卿沉默,現在是二月十六,她的月信已經推遲近半個月了。 她以前月信就不太規律,但現在她成婚了,而且最近身體也總是惡心、疲憊。 王言卿不敢想那個可能,陸珩握住她的手,手指無聲收緊:“不要怕。我悄悄叫郎中來給你看一看,兒女是緣法,無論是不是都沒關系?!?/br> 陸珩今天接到府中人傳信,說王言卿沒吃飯就睡了,靈犀靈鸞這兩天暗暗觀察,懷疑夫人有孕了。 陸珩聽到,不敢大意,立刻回府。他叫了郎中進府,等王言卿睡醒后讓人進來給她診脈。郎中墊著帕子聽脈,陸珩和王言卿都一眼不錯地盯著他。郎中被看的緊張,他怕診錯,又特意多按了一會。 陸珩見郎中診脈那么久,心臟都不知不覺縮緊了。郎中在陸珩的逼視下頭皮發麻,心里不住嘀咕,他覺得是喜脈,但陸都督如臨大敵,郎中又覺得肯定沒這么簡單。 他施展畢生絕技,還是沒發現其他問題,他頂著陸珩壓迫感十足的視線起身,磕巴道:“恭喜都督,夫人是滑脈,應當是有喜了?!?/br> 旁人家聽到滑脈都歡喜非常,陸都督聽到,臉色卻更加沉肅了:“應當?” 郎中陷入自我懷疑,戰戰兢兢道:“草民也不敢確定,可能是夫人體寒血虛,也會出現滑脈之相。等滿三個月,珠胎穩固,才能確定是否有孕?!?/br> 陸珩聽完點頭,示意靈犀帶郎中下去領賞,說:“那一個半月后,你再來診脈?!?/br> “是?!?/br> 王言卿緊緊攥著手指,她從聽到郎中說是滑脈時就恍惚不已,連郎中什么時候出去的都不知道。等她回神時,發現陸珩在她腰后墊了個軟枕,把附近尖銳的東西都拿走了:“別緊張。如果一個半月后確診不是喜脈,你身體健康,是好事;如果是喜脈,那我們就要有孩子了,更是好事?!?/br> 王言卿的手無意識放到小腹上,現在都覺得不真實。這里可能已經有了一個小生命嗎?她慌道:“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沒關系?!标戠袷终聘驳剿睦w手上,默默護住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我也不懂。我們一起學?!?/br> 剛過完年,春寒料峭,京城里的氣氛都懶洋洋的,但陸府卻如臨大敵,戒備森嚴,連陸珩也不顧后軍都督府的事了,一有空就往家里跑。 陸珩是多么工作狂的人,他這么反常,背后一定另有名堂。眾人都暗暗防備起來,然而,春暖花開時分,陸府里卻突然傳出喜訊,陸夫人有孕了。 寇首徐海被斬首后,東南又打了一年,俘陳東,降汪直,才終于斷絕倭寇內應,開始全方位圍剿倭患。平倭大局已定,傅霆州被調回京城,胡宗憲接任傅霆州之職,升任總督,總制南直隸。 俞大猷、戚繼光這兩年名聲大噪,他們帶領的軍隊被百姓稱為俞家軍、戚家軍,并稱“俞龍戚虎”,在民間威名赫赫,橫掃倭寇,頗受百姓愛戴。 傅霆州回京時,正值北直隸下第一場雪。突然從濕冷的江南回到天寒地凍的京城,傅霆州都有些不習慣。郭勛親自帶人去城門迎接傅霆州,見了他抑制不住地大笑:“干得好,你的戰功京城中都傳遍了,這一仗打得漂亮!” 傅霆州不動聲色地笑,說:“多謝武定侯,是眾人的功勞?!?/br> 郭勛不以為然,重重拍在傅霆州肩上:“那也離不開你這個總督指揮。打了勝仗,當然是主帥功勞最大。你先去宮里面圣,出來的時候直接來武定侯府,我給你慶功!” 傅霆州笑著應下。鎮遠侯府里,洪晚情左等右等,始終不見傅霆州回來。她沉不住氣,叫來人問:“侯爺呢?信上不是說侯爺今日就能抵京嗎,天都黑了,怎么還不見侯爺?” 小廝跑去前院問,回來后說道:“回老夫人、侯夫人,侯爺出宮后去了武定侯府。武定侯今日設宴,許多勛貴、武將都來了,侯爺今夜應當不回來了?!?/br> 洪晚情失望地應了一聲,陳氏聽到,卻很高興兒子是宴會主角,開開心心道:“原來是去武定侯府了。你們也真是,不早點進來稟報,趕緊傳話過去,讓侯爺安心在郭府赴宴,家里的事不急?!?/br> 陳氏知道傅霆州安全回來就放心了,兒子就在那里,隔一天見又不妨事,干什么要去打擾他們男人熱鬧?傅家小姐們也歡歡喜喜的,兄長立了功,她們的婚事也水漲船高。傅家上下歡欣雀躍,連丫鬟都笑盈盈的,唯獨洪晚情坐在上房里,沉默的格格不入。 武定侯府里,觥籌交錯,歌舞搖曳。一屋子都是公侯武將,必然會叫舞姬助興,郭勛是玩樂中的行家,沒過多久,場中人就喝得不知天南地北,各自拉舞姬調情了。 有兩個美貌舞姬侍奉在傅霆州身側,一左一右,一個為他倒酒,一個為他夾菜。旁邊的人看到,大笑:“鎮遠侯左擁右抱,好不痛快!” 兩個舞姬聽到,嬌羞地垂了下巴,眼尾卻悄悄看傅霆州,情意綿綿,媚眼如絲。郭勛在主位聽到,立刻朝傅霆州的方向說:“鎮遠侯要是喜歡,這兩個人都送你了。你在外打仗,一走就是兩三年,該趕快要子嗣了?!?/br> 永平侯世子就坐在不遠處,聽到郭勛的話,也什么都沒說。他是洪晚情的兄長,當然知道meimei至今沒有兒子,但是,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態,他還能為了一個嫁出去的meimei,在酒桌上和傅霆州鬧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