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殺 第7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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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珩應道:“聽說這里有一套房子空著,我們來問問具體情況?!?/br> 孫嫂子哦了一聲,恍然大悟道:“你們也是來問季家的房子的?你們來晚了,年初就租出去了?!?/br> 陸珩驚訝,不可置信道:“租出去了?” “是啊?!睂O嫂子指向身后,說道,“就是這套房,已經租給簡娘子他們家了?!?/br> 原來剛才那個女子姓簡。簡娘子見提起她,微微對陸珩、王言卿點頭,臉上神情有些拘束。陸珩露出意外和遺憾交錯的微妙表情,嘆道:“原來是我們來遲一步。表妹,早知道就聽你的了,不該為了房租猶豫?,F在可怎么辦?” 王言卿默默看著陸珩演戲,一時不察,竟然還演到了她的身上。王言卿趕緊控制住臉上表情,柔弱搖頭:“我也不知道?!?/br> 王言卿毫不客氣將皮球踢回陸珩身邊,要演他演,王言卿才不背鍋。陸珩遺憾地嘆了聲,問:“季家房東在何處,有些話我想當面問問?!?/br> 孫嫂子面露為難之色,房子里還住著人,他們要去見房東,這恐怕不太好吧?沒想到,反倒是簡娘子給他們指路,說:“季渙兄就住在隔壁,季兄剛剛回來了,你們去里面問問吧?!?/br> 陸珩道謝,往隔壁走去。他們敲門時,簡娘子也和孫嫂子道別,關上家門。建安巷的房子并不大,站在巷子中,能清晰聽到兩邊做飯、罵孩子、夫妻拌嘴的聲音,然而他們敲門后等了一會,里面才傳來腳步聲。 一個女子支開半條門,瞧見陸珩、王言卿兩人,表情愣住了:“你們是……” 陸珩目光不動聲色從她身后掃過,面上卻溫和地笑了笑,說:“我們從陳爺那里聽說建安巷有一套空房子,順路過來問問?!?/br> 王言卿壓根不知道陳爺是誰,但聽陸珩的話音猜測,應當是位人牙子,做倒賣、租賃等生意。王言卿心里意外,陸珩是個標準的軍官貴族子弟,恐怕這輩子都不用租房子住,但是他對三道九流卻十分了解。如今扮成普通人一口一個“陳爺”,沒有絲毫不情愿,除了長相過于俊俏,確實蠻有落拓文人的意思。 難怪錦衣衛號稱無所不知、無孔不入,他們竟然連下九流都有滲透。只是不知道那位“陳爺”是被陸珩利用,抑或本來就是錦衣衛暗探了。 女子聽聞,臉色變好了些,讓開門道:“原來是陳爺介紹來的。兩位進來說話?!?/br> 女子迎陸珩、王言卿進來,匆忙朝屋里喊人。王言卿猜測這便是季渙的妻子常汀蘭了,季渙被妻子叫出來,聽聞陸珩二人的來意后,他尷尬說道:“實不相瞞,我們的房子年初就租出去了。不知二位什么時候需要?” 陸珩道:“目前我們倒不急著用,年底前能騰出來就行?!?/br> 王言卿微微驚訝,無聲看向陸珩。陸珩脖頸白皙筆直,坦然望著前方,從這個角度看他的下頜線極其漂亮。王言卿收回視線,心里慢慢琢磨。 常汀蘭端茶過來,聽到陸珩的話,不住對丈夫打眼色。季渙卻一臉猶豫:“二位來晚了,我們的房間已經租給韓弟。韓弟在京城無親無故,若是沒有房子,恐怕寸步難行,我總不能做趕人之事?!?/br> 常汀蘭聽到,實在忍無可忍:“京城空房子那么多,他們再租一戶不就行了?” 王言卿眼睛從這兩人身上掃過,很顯然,這對夫妻對于租房的意見并不統一。錦衣衛的情報說季渙和隔壁關系親厚,如此看來,也不盡是。 陸珩也微微皺眉,道:“我們本不該強人所難,但我明年要考秋闈,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備考。久聞建安巷讀書人多,文雅安靜,找科考題目也方便,正適合我跟表妹。不知隔壁是何方人士,可否方便通融一二?” 陸珩可謂將一個落魄文人演的入木三分,話語中那股自私勁活靈活現。王言卿默默看著陸珩表演,季渙也有些為難,說:“若是他人便罷了,但隔壁住著的是我的同鄉,我們相識十年,以文會友,韓弟如同我的手足。這種話,我實在說不出來?!?/br> 陸珩問:“我們來時看到一位娘子出門送客,可否是他們家?” 季渙點頭:“沒錯。韓弟和二位一樣,也是表兄妹結為夫妻,你們看到的,應當是韓弟的妻子簡氏?!?/br> 陸珩點頭,還要再勸,外面突然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有人驚慌拍打隔壁的門,喊道:“簡娘子,快出來,你們家男人好像淹死了!” 作者有話說: 陸珩:從現在開始,我是一個不得志的文人。 卿卿:不得志,文,人,哪一個字符合你? 第89章 溺水 隔壁說話的聲音不小,季渙這邊也清晰聽到了。屋里陷入片刻的死寂,季渙和常汀蘭都有些愣怔,隨即,隔壁傳來女子哀戚的哭聲,一陣兵荒馬亂,許多叫喊聲、腳步聲混雜在一起,簡娘子隨著人群跑出去了。 王言卿站在陸珩身后,默默望著屋里眾人的表情,冷不防出聲:“他們說溺水的那個人,是你們的韓弟嗎?” 季渙和常汀蘭仿佛終于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季渙半張著嘴,驚訝地說道:“弟妹家怎么就遇上這種事了呢!二位失陪,我得去河邊看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幫襯的?!?/br> 陸珩同樣戚戚然點頭,悲痛說道:“剛才還好好的,一眨眼竟然發生這種慘事。簡娘子孤身一人,弱質纖纖,遇到這種事一個人怎么應付的過來?季兄,事不宜遲,我們快去看看吧?!?/br> 王言卿默默瞥了陸珩一眼,怎么就成“我們”了?季渙竟也沒注意陸珩話中的漏洞,點點頭就往外走。 陸珩理所應當地跟在后面,他們到河堤時,岸邊已經圍了許多人。人群指指點點,透過雜亂的影子,能看到一個女子伏在地上,對著一具尸體掩面痛哭。 人群看到季渙來了,街坊鄰居知道季渙和韓家關系好,還是同鄉,都自覺地讓開一條路。季渙從人群中擠出去,他看到柳樹下那具濕漉漉的尸體,悲從中來,痛道:“韓弟,你怎么年紀輕輕就去了!” 季渙悲痛,簡娘子跪在地上哀切啜泣,眾人看了這一幕,都連連搖頭,十分不忍。一個中年婦人勸道:“簡娘子,你們節哀順變。出了人命總該報告官府,先去找捕頭過來吧?!?/br> 這話剛落,樹蔭外就傳來官差的聲音:“讓一讓,官府辦案,閑人退散?!?/br> 做官差打扮的壯漢不耐煩地推開人群,圍觀眾人看到是官府的人來了,也趕緊退讓。王言卿和陸珩站在人群最后方,被人潮波及,往后退了好幾步。陸珩俯身扶住王言卿,王言卿借機附在陸珩耳邊,用氣音問:“你干的?” 陸珩垂眸瞥了王言卿一眼,幽幽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遇到死人,你竟然懷疑我?” 王言卿默默看向前面推搡人群、清理現場的“官差”,一照面的功夫,她已經認出來好幾個熟面孔了。這哪里是官府差役,分明是錦衣衛! 他們不知道從哪里搞了套官差的衣服,跑到這里來假扮順天府。百姓看到官差來了,雖然面孔都不認識,也不會再去報官,如此一來,這樁案子就被他們神不知鬼不覺截下來了。 順天府尹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替陸珩背了黑鍋。 其實王言卿也知道不可能是陸珩,但他先前說要安排意外,緊接著韓文彥就死了,錦衣衛假扮順天府官差接手現場,一連串的巧合讓王言卿不得不多想。聽到不是他,王言卿暗暗松了口氣,稀奇問:“那他們怎么知道這里有命案?” “我讓他們來的?!?/br> 王言卿意外地看向陸珩,陸珩笑笑,說:“我其實安排了別的意外,誰想發生了命案。這個借口更好用,所以我改計劃了?!?/br> 臨時改變計劃還能這么快到達現場,像模像樣冒充衙門,難怪京城官員斗不過陸珩,輸得不冤。 在錦衣衛的刻意安排下,人群被驅散,陸珩這個角落剛好能看清命案現場。陸珩看似混跡在圍觀群眾中,其實在打量案發現場。 這不是王言卿擅長的部分,但她還是認真觀察。河堤上沒有阻攔,無論釣魚還是鳧水,都能輕易下水。岸上種滿了柳樹,此時秋色蕭條,灌木叢生,河岸顯得尤其凄清陰冷。 韓文彥的尸體就躺在河水不遠處,他穿著一身青布衫,渾身被水浸透,衣服上沾滿了綠藻。他身體僵硬,皮膚蒼白,雙眼張開一條縫,口鼻處有白色的細小泡沫,手指半握拳,僵硬地搭在地上,腹部細微鼓脹?!肮俨睢眰兺氏滤男?,能看到他鞋襪、指甲罅縫中有泥沙,腳底蒼白皺褶,像洗衣婦人的手一樣皺皺巴巴的。 圍過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害怕又好奇,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王言卿其實看不懂尸體,她見陸珩觀察得認真,就沒有打擾他,悄悄離開,去人群中打探消息了。 命案把附近的人都吸引過來了,這么多人聚在一起,可謂大型八卦交換場所,韓文彥有什么恩怨情仇,甚至昨日吃了什么飯都能給你翻出來。王言卿混進去偷聽一會,說不定能有什么意外收獲。 這種時候女子的好處就顯現出來了,眾人聊天時留意到王言卿靠近,沒人在意,依然各說各的。如果換成陸珩那樣高大強勢的男人,百姓恐怕就會心生防備,不肯再說了。 王言卿混跡在人群中,聽到幾個婦人沖著河岸唏噓:“韓家那個媳婦才二十三四吧,還沒有孩子,這就守了寡,以后可怎么辦啊?!?/br> “她娘家人呢?” “她娘家在青州,要是在老家活得好,也不至于來京城。再說她和韓書生是表兄妹,家里沒有其他兄弟,韓書生既是她丈夫又是她娘家兄弟。如今韓書生死了,連個依靠的人也沒了?!?/br> “青州?嚯,他們兩口子和季秀才是同鄉?” “可不是么,要不然季秀才為什么忙前忙后,幫韓書生找生計,還把自家房子低價租給他們?!?/br> “原來他們都是同鄉,我還以為……” 婦人沒說完就被旁邊的人懟了一肘子,朝另一邊使眼色。婦人看到后邊的人,心領神會,不再說了。 王言卿順著婦人們的視線看去,發現常汀蘭站在人群最后,有些魂不守舍。王言卿注意到常汀蘭臉色蒼白,不斷搓手,旁邊有人和她說話,她像是被嚇了一跳,隔了一會才反應。 看她胡亂點頭的樣子,估計也沒聽懂對方說了什么。 王言卿走過去,輕聲叫道:“常娘子?!?/br> 常汀蘭聽到有人和她說話,回頭見是王言卿,肩膀繃緊了,勉強地笑笑:“是你啊。你也看到了,我們鄰居出了命案,租房的事恐怕……” 王言卿和善地笑笑,說:“沒妨礙,人又不是在你們房里沒的,我們不忌諱。常娘子不急著拒絕,我和表哥很喜歡這個地段,誠心租房,你們不妨再想想?!?/br> 常汀蘭緩慢點頭,眼睛避開王言卿的視線,道:“我會和當家的說的?!?/br> 王言卿靠近,握住常汀蘭的手,溫柔說道:“發生這么大的事,常娘子是不是被嚇壞了?唉,畢竟是朝夕相處的人,不久前還見過,如今說沒就沒了,哪能不嚇人呢?!?/br> 女子之間有親密舉動很正常,雖然前不久還是陌生人,但王言卿上前握住常汀蘭的手,沒人覺得怪異。王言卿上手后,感受到常汀蘭手指冰涼,手心有汗,在她說出“不久前還見過”時,常汀蘭的手指無意識緊了緊。 常汀蘭這個反應,可不像是死了鄰居。鄰里之間關系再親密,得知死訊后也不至于擔心成這個樣子。 王言卿攙著常汀蘭的手,關懷地問:“常娘子,你知道韓公子為什么會落水嗎?” 常汀蘭垂著眸子,神情看不出異常,但她手臂卻很僵硬,說:“我也不知道。這條河水深,時常淹死人,興許是他走路不小心,滑倒后跌河里了吧?!?/br> 王言卿輕輕哦了一聲,嘆道:“那實在太可惜了。韓公子來往這么久都沒事,為何獨獨今天失足了呢?常娘子,你今天見過韓公子沒有,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才不小心出了意外?” 常汀蘭細微抿了下嘴,說道:“這我怎么知道?韓文彥是簡娘子的男人,她應該更清楚吧?!?/br> 王言卿點點頭,道:“也是??上Ш喣镒幽昙o輕輕就要守寡了,韓公子既是她夫婿又是她娘家人,韓公子死了,她一個人日后如何維持生計?” 說這些話時,王言卿眼珠微動,不動聲色盯著常汀蘭的表現。她看到常汀蘭撇了下嘴,轉瞬即逝,隨后說:“船到墻頭自然直,天底下這么多寡婦,簡娘子總會有辦法的?!?/br> 王言卿淺淺應了聲,她正要繼續套話,忽然身后傳來一聲溫柔的呼喚:“表妹?!?/br> 王言卿聽到這個稱呼,臉上表情停頓了一下,回頭,果然看到是陸珩來了。陸珩含著笑,徑直走向她們這邊,說:“表妹,你怎么站這么遠,叫我好找?!?/br> 王言卿往前面瞥了一眼,不出所料,“官差們”終于忙完了,正在往尸體上蓋白布。王言卿無奈,只能陪著陸珩演戲:“我看到尸體害怕,就到這里陪常娘子說說話?!?/br> 陸珩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說道:“也對,我忘了你膽子小,連殺雞都不敢看。剛才沒嚇著吧?” 常汀蘭看到陸珩過來,低著頭避讓:“既然陸公子回來了,我就不打擾了?!?/br> 陸珩熱心地幫常汀蘭指路:“我剛才看到季兄在前面安慰簡娘子,常娘子去那邊看看?!?/br> 常汀蘭面對陸珩本能害怕,干巴巴道了聲謝就趕緊走了。等常汀蘭走遠后,王言卿壓低聲音,輕聲問陸珩:“你看出什么了?” 陸珩握著王言卿走在陽光下,不緊不慢說:“皮膚濕冷,顏色蒼白,沒有明顯腫脹,是一具很新鮮的尸體,應當入水不久;他腳步已經出現褶皺,按如今的水溫,粗略估計浸泡了兩到三個時辰。他指甲中有泥沙,腹部鼓脹,口鼻處有粘沫,可以確定是生前入水。但他手指半蜷,眼睛微閉,不像是掙扎求救過的樣子,應該在失去活動能力的情況下落水?!?/br> 王言卿聽得似懂非懂,但依然能感覺到陸珩的觀察能力有多么強悍。他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就發現了這么多信息。王言卿試探地問:“所以……” “所以,韓文彥是被人謀殺,大概在今天上午辰時到巳時之間落水。他入水時還活著,很可能是昏迷狀態,被投入河中后溺亡?!?/br> 王言卿終于聽明白了:“這我就能聽懂了。下次,你可以直接說最終結論?!?/br> “萬一我判斷錯了呢?” 王言卿抬眸看他:“你會錯嗎?” 陸珩失笑,握緊了王言卿,對這句話非常受用。河岸邊斷斷續續傳來“官差”和簡娘子的說話聲,隱約聽到“官差”說他們要將尸體抬回去,讓仵作勘驗,如果沒問題的話會通知簡娘子去領尸。 所有死人案件都必須上報官府,官府核查不是他殺后,才能自由安葬。人群聽說官府還要驗尸,都一陣嘩然。有一個人急吼吼嚷嚷:“難道,韓書生不是失足落水?” “官差”冷著臉,詳細的不肯再說,毫不留情地驅趕人群?!肮俨睢碧еw,很快離開,全程沒有朝陸珩這個方向投來一眼。 “官差”走后,圍觀百姓的熱情依然不減,有人害怕有人興奮,到處都在討論這樁命案。王言卿看著錦衣衛遠去的背影,悄聲問陸珩:“發現尸體的人是誰?” “一群釣魚的老翁?!标戠裾f,“他們五六個人一起到場,而且年老體衰,沒有作案可能。兇手另有其人?!?/br> 王言卿點頭,按照正常流程,排除了最先發現命案現場之人的嫌疑后,就該懷疑死者的伴侶了。王言卿問:“簡娘子呢?” 陸珩垂眸看王言卿,笑道:“你和常汀蘭說了那么久的話,我以為你懷疑的是她?!?/br> 王言卿搖頭不語:“是你說的,查案最忌諱先入為主。常汀蘭確實有些可疑,但枕邊人才是最容易下手的?!?/br> 陸珩煞有其事地點頭:“表妹高見。那就按表妹說的,先去問簡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