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摘下了他的小犄角 第170節
那是最險的一步棋,他們會將戰場放在蘇伯比安城之外,以避免瘡痍滿地的城池遭到滅頂之災。 不過此時與當日不同,一身樸素的灰袍已經換為魔王張揚的斗篷;曾經衰弱的身軀中,正充滿著強大的力量;還有就是…… 當初他無比衰弱,剛能長出光圈,現在的他,則能一個月長一個光圈! 可惡!完全不想要??! 密道很長,卻很順暢,時隔多年也完全不影響使用。安斯艾爾還偷偷順著小斜坡在里面滑行了一段,意猶未盡,末了拍拍衣服上的灰塵,渾然無事地推開密道出口的活動門,直面寶窟之中龐大得看不到邊際的巨型史萊姆。 卜嚕嚕此刻的形象,無比接近當初的貪婪君主,只是看起來一點也不可怕。粉色被過分龐大的身軀稀釋,柔柔地充滿了寶窟,把整個寶窟變得像個q彈的仙境。 當初的卜嚕嚕,可不是粉色的,而是燦爛金色,體內堆積著無數金珠寶物,他也會用這些寶物增加自身硬度,轟擊他人。 魔王坦然站立于巨大史萊姆面前,甚至能想東想西,篤信自己不會受到傷害。巨型史萊姆的核心中央,有光微微一閃,顯然,他發現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魔王。 一截半透明的觸手從身體之中探出,忽然抬起,然后向下砸落!安斯艾爾沒躲,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動一下。那觸手果然在中途變得輕柔起來,銅輝在觸手的頂端閃耀,這一枚小小的銅幣,被端端正正送到了魔王面前。 安斯艾爾眨了眨夕陽色豎瞳,他接過銅幣,觸手一翻轉,變魔術地又拿出來一枚。 安斯艾爾索性坐下來,跟觸手分銅幣,很快彼此面前都堆起來一小堆。而每分一枚銅幣,巨大的粉色史萊姆就會縮水一圈,分到最后,那條觸手把自己面前的所有銅幣都輕輕推向安斯艾爾,漸漸融化攤開的粉色膠質之中,顏色更深的粉紅色史萊姆冒了出來。 還能從他半透明的身體里看到最后一枚漂浮的銅幣,就漂在眼睛和嘴巴中間,像個圓圓的鼻子。卜嚕嚕悶悶地不說話,只是一頭扎進安斯艾爾懷里,把自己埋了起來。 以為他是想起那些孤獨又空虛的歲月,魔王想了想,從口袋里摸出了件粉色的事物。 小花。 卜嚕嚕把小花頂在腦袋上,粉色與粉色渾然一體,微微顫動著。他幾經猶豫,想要向安斯艾爾說些什么,就在這時,寶窟之頂忽然開始崩裂,經受過當年的爆炸、現如今又被填滿撐開,這一層薄薄的土石終于支撐不住,分解掉落。 一同掉落的還有原本開在山谷上層的粉色群花,根系上都帶著濕漉漉的泥土,掉入巨大的寶窟之中。 魔王周圍,土石不可觸及,他只是稍稍抬手,許多被壓在底下的粉色花便被翻出來,泥土鋪平,供花生長。天光從裂開的洞窟之頂向下照射,這下,曾經生活著貪婪又孤獨的君主的洞窟,徹底變成了粉紅色的仙境。 置身洞窟花海中央,魔王收攏銅幣起身,向粉紅色的史萊姆伸出手。 “走吧,回去?!?/br> 那個瞬間,卜嚕嚕幾乎看到了那時的陛下,越過一切崩塌與搖撼,堅定不移地把他從龐大的軀體中剝離出來。 寶石…… 美麗的寶石…… 可是他的夢卻…… 安斯艾爾正伸著手,忽然聽到粉紅色的團子就是一聲原因不明的暴哭。 卜嚕嚕:“嗚嗷!” * * * 這一趟出來,安斯艾爾凈收獲兩千九百九十五枚銅幣……后面發現是綁票的贖金,又還回去了。山羊胡領主和他的導游屬下,還沒從重新拿回一個月工資括弧稅前的喜悅中走出來,就又被作為俘虜抓了起來。 兩個惡魔:“……” 當然,倒霉的不只是他們,同坐一輛囚車上,山羊胡領主對著自己的另一個同行擠眉弄眼。 “哎,我是被魔王親手抓的,你呢?!?/br> 另一位領主:“……” 抓了許多俘虜,領主那邊的輿論還是需要處理的。不過由于魔王陛下提前警告過,加上風割山谷本來就是昔日威名赫赫的貪婪君主的領地,把鍋往君主的遺恨頭上一扣,跟我魔王安斯艾爾有什么關系? 至于俘虜,魔王嚴令禁止進入風割山谷,巡查周邊時遇到被君主遺恨攻擊的惡魔,當然要仁慈地帶回去“救助”! “……大體上,糊弄一下就好,畢竟誰也不知道,昔日的貪婪君主現在是陛下的近臣?!痹紫喟驳铝液掀饒蟾鏁Φ?,貪婪君主正蹲在陛下的辦公桌上,少見地沒有散發茶葉清香,而是悶悶不樂。 安斯艾爾輕輕戳了戳這團粉色團子,粉色團子蠕動一下,又交出一枚銅幣給他。 可愛,居然還偷偷留了一枚。 安斯艾爾用一枚金幣跟他換,被拒絕了。 安德烈淡淡笑著看著這一幕。 “這樣一來,財政大臣也醒了,不能再勞動陛下,還是快點回到自己的本職工作上去?!?/br> 卜嚕嚕自然是點頭的,安斯艾爾卻有些擔心對方之前的暴哭,也許是累到了,需要休息。他于是半強迫地讓卜嚕嚕休息一個下午,明天早上再正式開工。 沒想到卜嚕嚕卻不肯,他一直黏著安斯艾爾,直到他工作完回到房間。粉色的團子在魔王的臥室前蹲了一會兒,才蠕動著離開。 他去找王師拜蒙。 夜色正好,王師坐在長廊延伸出的小露臺上,面前擺著數個零食籃子。他借著魔法燈的光亮,一邊吃零食,一邊把玩小小的棋子。 這些棋子與棋盤,都是向魔王臣服的領主贈送的,造型為魔王和群臣。每個棋子都做得圓圓胖胖,憨態可掬,擺在以魔王宮為底本制作的棋盤上,是一件精美的禮品。王師最近時常把玩這件禮品,隱晦表達要讓領主全部臣服或滅亡的決心。 見到卜嚕嚕像塊墩布一樣沒精打采地蠕動過來,拜蒙頓時打趣道。 “居然要陛下親自去接,你還真是嬌氣?!?/br> 卜嚕嚕不吭聲,這與他平時綠茶的行徑完全不符。拜蒙于是皺眉,他換了個坐姿,神色正經起來。 “怎么了?有暫時不能讓陛下知道的事情嗎?” 卜嚕嚕沉默半晌,半晌之后,冷靜道。 “你會戴冠嗎,拜蒙?!?/br> 他的聲線與平時的甜甜糯糯大不相同,幾乎帶著空曠的回音,是身為貪婪君主之時的聲線。 王師一怔。 “我確實被魔蚊的毒液影響昏睡,又在解毒劑的作用下夢到了過去,但是那個過去,非常不同?!?/br> “我自取滅亡,無人將我擊敗,自然也沒有人炸毀寶窟之后又折返,將我從潰敗的龐大身軀中挖出來?!?/br> “自然,也沒有人在風割山谷之頂的花海中,給我一朵粉紅色的小花?!?/br> 王師的表情已經變了,他想他知曉卜嚕嚕此刻的心情,這個夢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噩夢,因為在這個夢之中—— 沒有安斯艾爾。 “也許你會說只是一個夢而已,但那個夢實在過于嚴謹真實??上艟持?,我偏安一隅,并沒有多了解外界?!狈凵膱F子抬起頭,“我只知道,東域的戰火足足燃燒了三百年,南域與西域,在這過程中皆有插手?!?/br> “最后,有惡魔選擇戴冠?!?/br> “是你,拜蒙?!?/br> 第154章 卜嚕嚕走后,王師在露臺上又坐了很久,憨態可掬的王與大臣一家親的棋子就在他手邊。直到天明時分,他才飲盡最后一口茶,起身離去。 王師拜蒙發現了一個問題。 他已經—— 無法再愚象沒有安斯艾爾的魔界了。 黎明的晨光中,棋子們已經被收在透明的玻璃盒里,等待女仆前來收走,小小的王與大臣的影子在魔王宮棋盤上投下清晰的影。 與這些繽紛的棋子不同,蒼白棋子交錯落在黑白盤上,天界執政官召見最后一位去往人界的天使。 被召見的權天使顯得十分忐忑。 沙利亞大人作為三執政之一,又身為權天使,怎么能不令被召見的權天使仰慕?他不知道尊貴的執政官為何會單獨召見他這么一個毫不起眼的天使,也許是看到了他的兢兢業業,或者,那幾件小小的功績? 這次的召見,在執政官的授意下不可聲張,權天使滿心激動,這通常都意味著被提拔的機會。 執政官一如既往的圣潔耀眼,坐在棋盤旁邊,手中拿著一卷卷軸,表情看不出喜怒。權天使激動地單膝跪地,許久,他聽到執政官悠揚的聲音宛如紗簾幕布般,輕輕垂落下來。 “今日所談論的一切,不可以對外人提起。甚至你見過我的事,也切不可聲張?!?/br> 魔法契約飄到權天使面前,這樣隆重的保密讓權天使有些恐懼。但他依舊飛快簽了契約書,感到一層枷鎖桎梏住他精神的某一處,這才忐忑地垂下頭,等待執政官詢問。 沙利亞坐正身體,顯出重視。 “我問你,當年你最后一次去往人界,人界情況如何?” 權天使心中頓時恐慌起來,當年他去往人界……不,雖然原本是派到他頭上的任務,可是因為厭棄人類,不愚下界指引,他并沒有前去。 ——有其他天使代替他去了。 可是這話在執政官面前,怎么能說出口…… 權天使無法對執政官說出謊言,只能含糊應對,這含混的應答自然加劇了沙利亞的疑心。他憤怒地將一枚棋子擲于地上,清脆的碎裂聲響似乎驚醒了整個天界。 他幾乎是厲聲道。 “謊言!你的美德何在?” 這聲斥責的力度太大了,權天使頓時感到頭暈目眩,伴隨而來的巨大羞愧和恥辱,讓他深深埋下頭,不敢有半點隱瞞。 “萬分抱歉,沙利亞大人!是我……是我當年沒有前去……” “我……蔑視人類,魯莽地認為人類不配受到天使的指引,所以這樁任務委派給我,我的內心非??咕?,根本不愿意下界?!?/br> 沙利亞冷冷地看著他。 “說下去?!?/br> “當時,我不愿意去,有一位戰場上歸來的戰天使,他愿意去,就讓他去了?!?/br> 權天使頭都不敢抬,天使的羞恥感遠比其他種族強烈,他努力保持著聲音的平穩,眼淚卻已經開始滴落地面。 “因為不愚留下抗命的劣跡,當時的名錄上,留了我的名字?!?/br> 是了,如果是這樣的話…… 沙利亞緩緩坐回座位上,手臂撐著棋盤,感到一種難言的疲憊。 “那名天使,叫什么名字?” 權天使匆忙擦拭了一下眼淚,努力回憶一下。 “好像是叫安……安斯……” “安斯艾爾?” “是、是的!”權天使大為驚訝,又更加惶恐,“您、您知道……” 沙利亞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