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負我 第64節
顧行之跟崔珣一前一后進來,忽然看見床榻上,一只手從帷帳后伸出來。 未曾見過的穿著輕薄的侍女探出頭,畏懼而小心翼翼地看了他們一眼,身影又縮了回去。 崔珣見狀眼神直接向顧行之瞥去,而顧行之一開始瞪大眼目,呼吸急促,下一刻好似松了口氣般露出一絲宛如僥幸,又如釋重負般的笑。 崔珣頓時嫌惡冷嗤,他未必不能領會顧行之此刻在想什么,大概是生怕他阿妹會與太子有牽扯,不想相信,但又無法逃避事實。 現在親眼所見太子屋內的女子不是崔櫻,顧行之的顏面保存了,疑云消失,自然就放心了。 顧行之單膝跪下,“這么晚了,還來驚擾表兄,是我等不對。還請表兄責罰?!?/br> 光是聽聲音,賀蘭霆與崔珣都能聽出顧行之現在心情大好。 而他們兩個跟顧行之一比,尤其賀蘭霆,堪稱心境惡劣。 在顧行之跟崔珣沒來之前,崔櫻站在畫屏后面與侍女交換衣裳,換了發飾。 賀蘭霆默默坐在外屋喝茶,瞥見窗外的月色,想到崔櫻今夜不來擾他的話,此時早已就寢。 偏偏,寧靜無波的夜晚被一撥又一撥的人打亂。 給他惹了不少事的人走出來,“殿下?!?/br> 身穿侍女衣裳的崔櫻看出賀蘭霆的不悅之色,湊到他冷若冰霜的俊臉上留下輕輕的一吻,像是在安撫他,“殿下珍重,‘奴婢’告退?!?/br> 賀蘭霆被崔櫻勾得眼皮上揚,目光緊緊追隨過去,她滑不溜丟,為剛才突兀的親密露出羞澀的笑容。 有一瞬間,賀蘭霆甚至想將她抓回來,她好大的膽,臨走前還敢對他挑逗。 他說得不錯,她骨子里就是個浪貨,只是一直披著清高的皮,做著端莊淑女的假象。除了他,沒人發現崔櫻皮下真正的模樣。 她家里人不知,她未婚夫也不知。 明珠蒙塵,他是為它拂去灰塵的第一人,賀蘭霆起身走進寢室里,嘴角暗自揚起的弧度一僵,漆黑攝人的目光停在床榻上的侍女身上。 “貴,貴女讓奴婢留在這里不讓出聲,在此侍,侍候殿下?!?/br> 賀蘭霆哪想過會被崔櫻擺一道,她長進了,會安排了,也會算計了。 多么巧妙,還留下了障眼法。 他驀然調轉腳步走到窗前,盯著下方庭院,沒看到崔櫻身影,反倒將顧行之和崔珣納入眼中。 “呵?!?/br> 跪在地上的顧行之跟崔珣被賀蘭霆的一聲“呵”的莫名其妙,二人相顧無言,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卻明顯的能感覺到太子有雷霆動怒的征兆。 落繽一直躲在庭外的角落,見到崔櫻出來才迎上去,“女郎,方才大郎跟那位走過去了?!?/br> 崔櫻心跳飛快,做賊心虛不過如此,她抓著落繽道:“我看見了,都打點好了?” 落繽:“一切妥當?!?/br> 崔櫻當機立斷,“走,回房?!?/br> 她呼吸急促地厲害,與婢女一起上樓的腳步聲聽起來凌亂匆忙,好幾次崔櫻腿腳不穩差點摔倒在地。 她做了虧心事,心里久久不能平復,整張臉不僅紅透了,眼神還如火一般明亮。 她今晚的確是有意引誘賀蘭霆的,但她沒算計到樊懿月會突然來找他。 崔櫻初衷只想安撫賀蘭霆,白日里她故意答應顧行之和他同乘一匹馬,就是為了試探他對自己有幾分在意,也知道此舉定然惹得對方很不高興。 但,想不到樊懿月因為賀蘭霆拒絕帶她,便對自己下了這么重的狠心,以身犯險要博得賀蘭霆的關注。 她成功了,計劃沒有白費,賀蘭霆看在舊情上,果然還是擔心在意她的。 崔櫻看在眼里,倒不是感到吃醋,故意要跟人爭寵,她心里的確忍不住在意賀蘭霆,她也承認對他動了心,看他為別的女子奔波擔憂也會覺得難受酸澀,失魂落魄。 然而,她清楚地知道,她跟他沒有任何可能,樊懿月已經成親了,也與賀蘭霆沒有可能,她何必去吃這種醋呢。 她該擔心的,是在與賀蘭霆約定的期限內,萬一他們任何一方露出馬腳,被人發現了私情該怎么辦。 馬上就要到京畿了,到時賀蘭霆肯定還會經常私底下拉她相見,她頻繁出門該找什么借口,用什么正當的理由出門。 她不像身居高位,能人眾多,手握大權的賀蘭霆,她需要防備各種風險。 她那么看重家族名譽的人,怎么可能要讓自己跟太子的私情,害得崔家背上丑聞罵名,她還得悉心考慮兄長的前途,在偷情的每一步上,她都走得膽戰心驚。 畢竟,就連樊懿月也開始懷疑她與賀蘭霆的關系了。 沒有包得住火的紙,她在鋼索上停一下,動一下,掉下去就是萬丈深淵,她總得給自己留一條后路出來。 一條,到時候能讓她不那么難堪,又對崔家沒有太大影響的路。 她不奢求自己能夠全身而退,她只期望到時所有的罪孽過錯由她一人承擔就行,不管是誰發現的,她都要讓人知道,不是她刻意引誘的太子,她也是被強迫的受害者而已。 至于強迫她的人是誰,或是誰將她送到太子床上的,就任由外面那些人去想吧。 卑鄙女子,她膽大包天,已經開始連賀蘭霆都算計在內了。 崔櫻剛入浴桶,就聽外面有人敲門。 崔珣:“阿櫻,你在嗎?” 落繽出去開門,只探頭望著宛如門神,左右兩邊站著的顧行之和崔珣,她驚訝道:“女郎在沐浴,大郎和顧府君什么事?” 顧行之跟崔珣從太子那出來,沒見到崔櫻的人,便一起過來確認她回來沒有,那時顧行之的疑慮已經消失了一大半。 他的利眼透過縫隙,似乎想要找到里面人的身影,接著就聽見了一串水聲,落繽擋了擋,立時顯得顧行之剛才的舉動有些輕浮。 顧行之不以為意,“崔櫻今晚做什么去了?!彼⒅淅_仔細觀察她的臉色,“為何我過來時,發現你們都不在房里?!?/br> 落繽看他的眼神略有不滿,“府君難道不知?女郎騎了一路馬,身上受了傷,不想讓人覺得她嬌氣才一直沒說。到了晚上,她越發覺得不舒服,不想驚動旁人,就讓奴婢陪她去找御醫。結果御醫不在房里,說是去給哪位夫人看病了,只有等在那許久才見到他?!?/br> 女眷住處是分散的,館驛很大,落繽沒說具體是哪位夫人,不住在一起碰不到御醫也是正常的事。 不過,比起崔櫻的行蹤,一旁的崔珣更關心她的傷勢,“阿櫻現在如何了?!?/br> 落繽對他態度比顧行之要好太多,“回大郎話,說是在馬上閃著腰了,經過御醫診治已經好了許多,只是明日乘不了馬匹了,要租用館驛的馬車回去?!?/br> 聽說崔櫻沒有大礙,崔珣勉強放心下來,“我知道了,此事我會安排,你回去,好生照顧她吧?!?/br> 他讓落繽合上房門,然后面對顧行之道:“你都聽到了,還懷疑她嗎?要不要再去找御醫還是你那表姐對峙?” 聽著崔珣冰冷的質問,顧行之自覺理虧地道:“不用?!?/br> 他看了門框一眼,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場誤會,他好像的確有些忽略崔櫻的感受,對她不太關心,竟然連她身體不舒服也不知道。 “我會去找表姐說清楚,她看錯人了?!?/br> 顧行之一走,身后,崔珣目送他的眼神變得復雜深邃起來,他想知道那位樊娘子到底為什么要將他meimei跟太子拉扯上關系。 總不能是毫無緣由地就往阿櫻身上潑臟水。 門口沒有了其他人,崔櫻也沐浴干凈,躺回床上,她想她大概猜到了,是誰給顧行之通風報信說她在賀蘭霆那的。 除了當時樊懿月來過,就沒有其他人了,只是她運氣不好,竟然撞到了她阿兄跟顧行之在一起。 翌日天色細微之際,館驛出現一陣車水馬龍的聲響。 崔櫻起得早,她看起來水色極好,養了好些天面頰豐腴起來,白嫩紅潤,腰身纖細,眉眼盈盈楚楚可憐,氣質上卻比同齡的女子多了股成熟嫵媚的味道。 她被攙扶到馬車旁,在人群中看到了鶴立雞群面目威嚴的賀蘭霆,他們隔著就近的距離目光默默交匯,只有他們彼此才能默默領會其中妙不可言的深意與見不得光的曖昧。 “崔娘子,館驛的馬車所剩不多了,我能不能和你同乘一輛回去?!?/br> 陳瑤光帶著婢女過來問。 崔櫻收回視線,十分自然地回應,“可以的陳娘子?!?/br> 她微微一愣,陳瑤光面容憔悴道:“我認床呢,在行宮好歹去過多次,在館驛昨夜就沒歇息好。崔娘子你氣色看上去真不錯啊,可見昨晚睡得很好?!?/br> 崔櫻略感到心虛地說:“我,馬馬虎虎?!?/br> 她一夜無夢,睡得自然好。 賀蘭霆負手而立,冷淡黑沉的眸子深處仿佛藏在尚未熄滅的火種,他在心里無人察覺地冷哼了聲。 她可不見得睡得馬馬虎虎,在他昨夜得知顧行之跟崔珣找過去的緣由和經過后,他想除了她,牽扯進來的幾個人中,沒人比她安睡得更好了。 一大早顧行之就去找了樊懿月詢問昨夜的事,據說他們談完話之后,臉上的表情都很不好看。 而他,他忘不掉崔櫻對他使的壞,與平日不同,那么勾人,并只對他展示過,他扳指摩挲了一遍又一遍,竟未對她的心計和手段生出一絲的厭惡。 人已到齊,眾人準備出發。 昨日疲于奔波,好些貴女都跟崔櫻一樣選擇了租用館驛的馬車回京,后面的路段好走,雖然比騎馬慢一些,但晌午過后,傍晚之前也能趕上進城。 崔櫻看到好幾個人將樊懿月抬上馬車,她的傷勢好像比昨天更重了。 而她因為看得太久,早已被樊懿月發現了目光,對方誤以為她是在看她笑話,冷漠地別過臉去。 樊懿月不敢相信今日一早,從顧行之口中聽到的話。 他竟然要她去跟崔櫻賠罪道歉?就算昨晚的事是她誤會了,可她怎么好去找她說,承認自己背地里捕風捉影,編造誣陷她跟太子的事,還當面被她兄長抓到了把柄。 只能怪身邊的婢女不成器,不夠機靈,連點小事都辦不好。 顧行之要求她賠罪的態度強硬,樊懿月不得不充傻裝楞,故作無辜地向他提出,等回城傷好了傷再登門拜訪崔櫻說這件事。 看在她也是受了重傷的份上,顧行之才勉強同意,樊懿月由此也保留住了自己最后的顏面。 縱然借著顧行之的手,得知留在賀蘭霆房里的女子不是崔櫻,樊懿月還是莫名地感到憂心忡忡,她心頭的疑云未散,不得其解。 曦神,怎會輕易就動了身邊的侍女呢?不對勁,她直覺事情一定沒這么簡單,也不肯承認事實上,是由一個侍女輕輕松松上了位。 她覺得自己應該漏掉了什么,亦或是崔櫻那邊用了什么法子躲了過去,還是她撒了謊? 樊懿月越想越心慌氣不順,尤其她跌落馬后并未博得賀蘭霆更多的心疼和關愛,可以說是損失重大。 她開始默默算計,該怎么查清賀蘭霆身邊迷惑了他的女子,好將對方揪出來,以泄她心頭之恨。 京畿。 城門里面,各家派了馬車和下人來接外出的貴子貴女,陣仗浩大,差點造成擁堵的現象。 崔家的管事等候已久,崔櫻見到熟悉的家徽和仆從,與背后人滿為患熱鬧的街景,才恍然有種離家許久,近鄉情怯的心情。 回望在行宮和赤侯山發生在她身上的事,仿佛過去了一輩子之久。 她沒忍住眼眶里的熱淚,情不自禁地吸了吸鼻子,就見顧行之打馬過來停在車旁,他看她的眼神不知不覺帶著許多熱度,“阿櫻,你的腰傷好些了嗎?!?/br> 路上大家都在趕路,崔櫻在車內歇息,顧行之便沒來打擾她。 等到城內要分別時,他好不容易擺脫賀蘭妙善的糾纏,首先想到的就是崔櫻,于是腳下不受控制地,靈犀一動,就策馬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