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第35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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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里拿著的,竟也不再是輕紗,而是一沓不薄不厚的白紙,白紙頂端寫著一行秀麗的字。 是賀予的遺書…… “各位警官同志……” 那段他再也不想看到的文字,就在這夢境深處又于他眼前浮現,謝清呈的心臟頓時像被注射了那種化解力量的針劑,連跳動的力氣都要耗盡。 他感到痛苦,卻流不出淚,眼角像被撕裂似的疼。 遺書上一行行的字化作天羅地網,將他困囿其中—— “我才二十歲,我有喜歡的人,我還不想死?!?/br> “我在這里提到這二位警官的名字,是希望在我死后,你們能夠以手上的證據,仔細徹查當年舊事,他們離開人世二十年,沒有迎來一個公正?!?/br> “這件事步步驚心,環環易錯,我或許再也洗脫不了罪名,又或許會直接葬身于汪洋大海里。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些文字就像詛咒一樣烙印在謝清呈的腦海深處,哪怕事隔多年,依然對謝清呈窮追不舍,利齒咬上他的頸項。 “——我不希望這世上對我最好的那個人,替我感到傷心?!?/br> 心臟鮮血四濺。 “賀予??!”謝清呈猛地驚醒了,大口大口喘著氣,背后一片冷汗,浸得傷口都在生疼。 窗外的天色亮過,此時又已經暗了。 墻上的掛鐘指向十一點的位置,他太累了,這倚在軟座上的小憩,竟然最終成了深眠,直到半夜才醒。 他在頭暈目眩間,看見窗邊倚靠著一個修長清俊的身影。 賀予已經回來了,正瞧著窗外出神,聽到動靜,他側過臉來,由著月色在他側顏上渡一層銀邊:“做噩夢了?” “……”謝清呈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心臟還在胸腔內砰砰地跳動著,似要掙脫胸肋,奔出來。 他閉上眼睛。 賀予走到他身邊,低了眼眸俯視著他,過了一會兒,賀予忽然將他從扶手軟椅上拉起來,動作粗暴地抱住了他,把他抵到了書桌旁的窗邊,將他壓在窗上,然后開始炙熱地吻他。沉重的呼吸聲,衣衫綷綵聲,兩個男人砰砰的心跳聲,在這個落針可聞的房間里由輕變重。 “夢到了什么?”賀予的吻像是蝶,棲落在謝清呈的頸側,嘴唇輕動著,要從謝清呈的心臟里攪擾出一場風暴,“為什么叫我的名字?” 謝清呈剛醒,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他一旦松懈下來,rn-13和2號血清的副作用便也跟著侵襲上來了了。2號當時的妊娠反應波及到了用藥的他,現在他連站著都有些乏勁,只能由賀予這樣摟著他,由著那guntang的吻從他的眉眼唇頸,一直吻到他皸裂破碎的心臟深處。 “沒夢到什么……松開我?!痹谀怯叝偪竦膿砦情g,謝清呈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沙啞地回答道。 “……”賀予頓了一下,“你是真把我這兒當度假療養院了嗎?!?/br> 謝清呈不吭聲,他又泛起了那種惡心欲吐的感覺,難受…… 他是醫生,自然了解女性懷孕時的不容易,但是他以前也只是知道,2號血清卻讓他親身體驗到了這種虛弱感。他有些大男子主義,可在這一刻他是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了那些看似脆弱的女性們的身體到底有多堅韌不屈。 賀予的吻在他的耳側和脖頸處不斷落下,帶著熾熱的呼吸。 謝清呈微微喘了口氣,仰起秀頸,那種無力的掙扎在賀予身下竟像迎合一樣。于是他最終一動也不動了:“你到底想怎么樣?!?/br> 賀予停下動作,盯著他的眼睛。 謝清呈的眼眸里似乎只剩下廢墟了,他麻木而空洞地:“你是還想和我上床嗎?” 聲音無波無瀾,簡直像是個被折磨到破損的布娃娃。 賀予的心被刺了一下,但礙著隨時有可能有人查看的監控,他還是道:“嗯,你如今除了這個作用,還能有什么用場呢?” “……安東尼滿足不了你了是嗎?!?/br> 這是真想吵架……? 賀予更明顯地僵了一僵,臉色也沉了下去,他似乎想說什么,但最后只是輕微地咬了一下后槽牙,他目光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謝清呈的臉,似乎想從謝清呈臉上看到除了冷漠之外的情緒。 但是沒有找到。 賀予最后沒有再和謝清呈多講什么,他的吻再一次落下的時候,已從粗魯變為了暴虐。他像是想要以此來發泄自己胸臆之中某種難言的隱痛,擁抱之間,他將謝清呈的后背抵向冰涼的玻璃窗,他的吻已經不像是愛欲的發泄,而像是恨意的糾纏。 血腥味彌重,賀予的眼眸亦是猩紅,混亂糾纏間,他把謝清呈拉扯著帶到床邊,激烈地吻著他,動作里的兇狠勁越來越強烈。 最后他和謝清呈齊齊倒下去,他將謝清呈壓在柔軟的席夢思上,他掀起了雪白的被子,將兩人都裹在被浪之下,籠在一片黑暗之中。 謝清呈此時已漸漸分不清賀予這些舉動究竟是發自本心,還是為了做給段聞看的。 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在賀予的這些反應中變得更加沉重,灌了鉛似的跳動困難,他能感覺到賀予情緒上的真實,無論賀予是出于哪一種目的做出的行為,那種恨意都并非是裝出來的。 于是謝清呈緊緊攥著賀予的手腕,那么絕望又那么用力,好像哪怕他全身力氣都將沒有了,也要耗盡最后一點力量去攥住他。他似乎想要制止他,又似乎是在哀求他。 謝清呈在被褥籠罩出來的那一方絕對安全的天地里,完全看不見賀予的臉,周圍太黑了,他又幾乎是個半盲,他忽然變得慌亂,失神,耳中似乎一直在回蕩著賀予之前說的那句——你如今除了這個作用,還有什么用場呢? 是真的還是演的,在這一刻似乎都不重要了。 謝清呈原本就在夢中受了刺激,此刻這具承載了太多的軀體,終于被這句話給攪了個支離破碎。 rn-13的過量注射,2號血清的后續副作用,暴殺機器人的謎團,老鄭被抓走……他身上有太多的壓力和愧疚……謝清呈忽然瘋了似的想要推開賀予,可一面又緊抓著賀予的手不肯放。 他好像崩潰了。 他終于崩潰了。 身上的反應……很疼。 心里的瘡痍,疼。 他的身體就像一塊浸泡在痛苦里的海綿,所有痛楚折磨都在往他身體里鉆。他求不得原諒,所以也說不了真話,他什么都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 爸爸,mama,老秦,謝雪…… 賀予…… 他們都離開他了。 再也回不來了。 謝清呈痛苦得發瘋,惡心得發慌,崩潰得像是要死去了。他想要放聲大叫,嘶聲哀嚎,可是他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什么都發不出??!他喉嚨里終于發出破碎的嗚咽,整個人沒有意識地抓著賀予的手,抓著被褥。 黑的。 周圍全是黑的。 他的嘴唇在黑暗中一啟一合,不斷地一啟一合,卻發不出太響的聲音。 賀予沒想到他會忽然這樣,也愣住了,他慌了神,不由地一邊叫他的名字一邊靠近他,靠得極近,聽了好幾次,他才終于聽到了謝清呈那微不可聞的嘶啞語句。謝清呈一直在喃喃著說: “賀予……我看不清你的臉了……” 那聲音竟帶著些破碎的哽咽。 “我看不清你的臉了…………??!” 賀予的心狠狠一顫!這時候才意識到謝清呈的狀態真的是太糟糕了,謝清呈沒有辦法忍受著這樣的痛苦再和他把這樣的戲演下去了。 謝清呈是戲中人,他不是看客。 他是會痛的。 賀予原本確實裹挾著強烈的不甘,可這時候,他看著自己身下忽然有些瘋狂的謝清呈,他才驀地意識到—— 其實謝清呈……也是精神埃博拉病人。 二十多年的病人了,謝清呈經歷了很多的痛苦折磨,卻都靠著自己強大的意志力,把病魔壓制封印,不曾發作。 而這一刻…… 而這一刻,謝清呈似乎終于受不了了,賀予以為只是一根稻草的東西,對謝清呈而言,卻能引發他心中雪山崩裂般的震撼。 “謝清呈……”賀予終于回過神,手指回扣住謝清呈微微發顫的手,他再也無法偽裝什么,另一只手緊緊抱住他,兩人在鵝絨被的籠罩之下,沒有罅隙地緊密擁抱著,他在他耳邊一遍遍地呢喃,近乎慌亂,“謝清呈,沒事!沒事的!我做給段聞看的……我做給段聞看的……我沒想羞辱你……謝清呈,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謝清呈……你聽到了嗎……” 賀予緊緊抱著他,他都沒有覺察到,連他自己的聲音都顫抖了。 “別怕,別害怕,你聽到了嗎……” “……” 謝清呈被賀予壓著,抱著,好像記憶中的那個小火龍又回來了,那個很多年前曾經笑著說我可以給你暖床呀的小火龍又從夢里泅渡到了他身邊。 可是小火龍明明被摔到破碎,再也粘不回原樣了啊…… 再也粘不回去了??! 謝清呈眼神渙散,微微地發著抖,而賀予不斷地撫摸著他,安撫著他。 被子下面太黑了,可是他沒有辦法把被子掀開打開燈,他們只能在這里相擁,他們只有在黑暗中才是安全的。 不知過了多久,謝清呈身上的戰栗才終于緩慢地停止下來。 賀予抬手去摸他的臉。 那臉頰上滿是濕潤,讓賀予的手都不由地抖了。 “我看不到你了……”謝清呈輕聲地說。 聲音很空洞,令賀予心驚。 “賀予……我看不到你了……” 從海戰一夜后,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你。 你是恨我了吧。 我太絕情。我知道的。 所以我怎么也不敢再說,我其實很想你……我不止一次想起你走到我面前,拿著那一塊白紗對我說,我的東西掉了。 遺失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那個時候的你,再也回不來了…… 他的嘴唇哆嗦,無聲地翕動。 賀予看著心里難受,他緊緊抱著他,兩人身下的被單都被糾纏出的汗水浸濕了。 他摸著他的頭發,一遍遍地喚他:“謝清呈……別害怕……我們是演戲……是在演戲……我不會真的傷害你了……” 他的聲音和他的身子一樣在不住地輕微發抖,那些覆在表面的怨憎都被沖散了,內心最深處的真話都被逼了出來。 “沒事的,沒事的?,F在有我了,你不用再受苦注射那些藥了,也不用再冒險了。你在我這里很安全?!?/br> “你乖……”他輕輕吻了一下他汗濕的額頭,“那些話都是假的……有我在,有我保護你……哥,別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