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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案本 第310節

    他沒有理會她的咒罵,而是動了動枯槁的嘴唇,對她說:“衛容,你這一輩子做過一件好事?!?/br>
    “……”

    “你沒有管過賀予,你讓他長成了和你兒子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br>
    呂芝書盯著他,她知道眼前這個形容憔悴卻依舊冰冷的男人在面刺她,她的臉頰微微抽搐,幾秒鐘后她以一種更殘忍的方式刺了回去:“對!是啊,我是沒有管過他,讓他長成了一個傻子,如果我管他了,他就會知道什么東西值得,什么東西就是垃圾!他就不會為了一個垃圾,把他全家都搞成現在這個樣子,然后自己被活生生炸死??!就為了你!——很得意吧,謝清呈?你那個愛管閑事的母親沒有做到的事情,你做到了!雖然你是靠著躺在床上讓男人搞你才做到的,你這賤貨,下賤胚子!你這娼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敢來我面前耀武揚威??!”

    她這罵得實在太過粗野了,這回連鄭敬風都聽不下去了。

    這竟然還是一個名門望族出身的女人……

    鄭敬風忽然在這一刻想到了蔣麗萍,蔣麗萍是從山村里灰頭土臉走出來的女性,可她面對命運的時候,姿態卻遠比衛容高貴得多。

    人有尊卑,但人的尊卑并不是能用金錢和社會地位來衡量的,是貴是賤,全在一顆心上。

    他忍不住對謝清呈道:“要不然算了,你先走吧,你現在這樣……”

    謝清呈說:“沒有關系?!?/br>
    他看向那個女人,以一種驚人的寂冷,透骨的麻木,說道:“衛容。是你自己做的每一個選擇,導致了你今天坐在這里面對我的結局?!?/br>
    “當年,你喜愛賀繼威,便故意泄露實驗密閉裝置,想要讓她失去孩子。而vivian忍了下來,并發現了你做的手腳,你因畏懼罪名,就把幫她調查真相的警察設計謀殺。這是你手上的,第一第二條人命?!?/br>
    他坐在椅上,十指交疊,病態蒼白的面容籠在陰影里,他近乎是機械地,在訴說著衛容的往事。

    他像是在替死人說話,讓逝去的人借著他的血rou之軀,在二十年后向這個罪魁禍首索一個公道。

    “你不想一輩子活在殺人被發現的陰影中,于是金蟬脫殼,你殺了vivian,頂替了那個你所嫉恨的人的身份。這是你手上的,第三條性命?!?/br>
    “你要讓賀繼威相信你是真正的呂芝書,于是日夜作態,奪走了屬于另一個女人的孩子。你根本不喜歡這個孩子,卻為了你的目的要讓他認賊做母,你以他母親的位置自居,卻從來沒有給他過任何母親的溫暖。這是被你締造的,第四條受害人命?!?/br>
    “你想要更多,于是你生下了屬于你自己和賀繼威的兒子,從此之后賀予就失去了利用價值,你待他還不如待一條狗,直到你知道段聞需要他,你才對他虛與委蛇,結果又傷了你親兒子的心……你自己的親生兒子,是你毀掉的,第五條性命?!?/br>
    “陳黎生調查當年真相,被你謀殺陷害,這是你害死的第六條命?!?/br>
    “而最后知道了全部真相的賀繼威自盡了,你畸形的愛欺騙了他二十年,他死了,他是你手上的第七個犧牲者。第七條命?!?/br>
    “……七個人,還有那些違禁藥的受害者……衛容,你做的所有事都沒有底線,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達到你自己的私欲?,F在你等到了你自己的結局。你這是咎由自取?!?/br>
    “……胡說!胡說!一派胡言!我什么時候害過我兒子!我也沒有害過我丈夫!”衛容歇斯底里地大叫道,神情猙獰到恐怖,“我愛他們……我愛他……是你們毀了我的一家!只要你們不從中挑撥,本來什么事也沒有!什么事都沒有!”

    她越說越癲狂。

    “咎由自取……你有什么資格說我咎由自???你有什么資格說我害了七條人命……謝清呈,你有這個資格嗎?你沒有!”

    “我告訴你,賀予是你害死的,是你利用他!你逼死他!你和我的狠心,可謂彼此彼此!”

    她是真的恨極了謝清呈——都是因為他!

    她當年差點栽在周木英手里,她逃過了,但兜兜轉轉,二十年之后,她竟然沒有逃過周木英的兒子……

    衛容愈想越恨,獰笑道:“你沒有資格嘲笑我……看看你,你也等到了你的報應。是不是?對……我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只有像我這樣的什么都能豁出去的人,才能把我弄下臺去——謝清呈,你其實和我一模一樣。你以為你對賀予有有多好?你無非就是在利用他的感情,給你父母報仇罷了!”

    她說到這里,極為猙獰地盯著謝清呈:“現在你的目的達到了,我真應該恭喜你。你今天過來就是為了替你爹媽來看我的下場的吧?你就是為了來落井下石,來嘲笑我的,是不是?!”

    謝清呈非常靜地看了她,足足有好幾分鐘。

    這二十年,他一直在苦苦尋求一個答案,而現在這個答案就擺在了他面前——讓人殺死了他父母、陳黎生……甚至雇兇要把他撞死,讓他罹患了精神埃博拉病癥的人,就是眼前這個女人。

    這些年間,他無數次和她單獨相處,卻不知道原來她就是那個雙手沾滿了鮮血的兇手。

    他一字一頓地說:“是。這二十年前你謀害的所有人里,只有我還活著。我必須用我的眼睛來看你的結局,雖然你令我覺得萬分惡心?!?/br>
    “惡心……?你有什么資格說我惡心!你一個被男人玩的東西……”

    鄭敬風:“衛容!你給我夠了??!”

    “他就是被男人玩的東西,怎么了,我說錯了?”衛容掀起眼皮朝著鄭敬風齜牙道,然后又把臉轉向謝清呈,“你自己心里清楚你都和那婊子的兒子干過什么不要臉的事情吧?我真恨沒買個頭版頭條,把你們倆的裸照發頭版去!臭婊子,你們這種出身的人,為了點榮華富貴,什么都能做,只有那個賤種是個情圣,會為了你犧牲到那個地步……”

    “衛容??!”鄭敬風聲如洪鐘,豹喝道。

    謝清呈:“讓她說下去?!?/br>
    “……”

    “你說吧?!敝x清呈道,“賀予為了我做到了什么地步?!?/br>
    鄭敬風面色難看,卻再勸不動謝清呈——謝清呈如今就真的像一座冰雕般冷硬,冰涼,誰也動他不得。

    衛容好像滿口都浸了毒蛇的汁液,她露出一口牙,陰森森地,無聲地盯著謝清呈笑著。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謝清呈,難道你就一點兒也不好奇,賀予為什么能那么快地被段聞相信,讓他替組織做事嗎????”

    她端詳著他的神情……看著他似乎沒有任何感情的一張臉。

    “段聞從來都不是那么不謹慎的人——哪怕他是血蠱,是我‘兒子’,他對他的抉擇也一定是充滿懷疑的。他不會輕易相信一個人,尤其是賀予這種曾經與他對立的人!除非……”

    她幽幽道。

    “除非對方做出足夠的犧牲,多到完全可以令段聞信服……多到可以讓段聞確定,這個人百分之百不會背叛他……也無法背叛他!”

    謝清呈:“……”

    就是此刻了。

    衛容猛地落了口,把那些毒液全部都注入這個人的血液里。她大笑道——

    “是!你們誰也不知道,段聞信他,那是因為賀予為了做到這件事,自愿被植入了監測芯片??!”

    “??!”

    這是衛容之前從未對外說的,連鄭敬風都震愕了。

    “你們誰也想不到吧……你們誰也想不到!哈哈……哈哈哈哈??!……他和我一樣!和蔣麗萍一樣!他在佯作配合他的時候,就被植下了和我們一樣的東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那些遺書也好,供證也罷,恐怕都是他在那之前留下的!他植入芯片之后他就根本沒有辦法開口提示警方任何東西,甚至沒有辦法替自己多做解釋,他很有可能會因此背負著罪犯的名聲去死,他這是絕了自己的后路,選擇了走那么一步兇險的棋,就是為了完完全全地獲取段聞的信任,為了替他親媽……替你做事!”

    或許是謝清呈臉上終于掩藏不住的刺痛表情深深地取悅到了衛容,衛容的眼睛越來越亮,她咧嘴笑得更可怖了。

    “謝清呈……那個手術,是我親眼在旁邊看著的……蔣麗萍的監測帶在手上,是最普通的,而我的是在手腕……至于賀予的,他真是被段聞看得起,段聞在他身上用了最高級的,最難以被蒙騙過去的那種芯片,這些年僅僅只制造出了一枚——植在他的心里??!”

    “就在他出海之前,他剛剛完成了這個手術……哈哈哈……可笑吧???謝清呈?你一定在想他為什么不把真相多告訴你們一點——因為他做不到了!”

    “他做不到了,謝清呈?!毙l容越說,臉上的光芒越炙熱,神情堪稱瘋狂。她知道自己終于把刀子鉆到了謝清呈的心臟深處。

    “甚至他在做的那些事情,都是冒著隨時會被監測芯片判為死刑的危險在完成的。他唯一能夠洗清自己冤屈的東西,就是他留下來的那一份并不一定會被人發現的遺書,而他唯一可以抱有希望的人,就是你!也許他躺在手術臺上的時候,還在天真地相信你,相信你能夠無條件地信任他,就像他信任你那樣?!?/br>
    衛容每個字都在往謝清呈心里狠鑿。

    “可你背叛了他,為了你的正義——你殺了那個下賤地深愛著你,去替你孤身犯險的人!——你背叛了他。你殺了他!他不是我手上的人命,是你的??!你才是最后一個徹底摧毀了他的人!是你干的??!”

    女人笑得癲狂,卻又聲色俱厲。

    “我知道我肯定是要死了,死刑,是你贏了,謝清呈。但你記著,你剩下的所有時間,你都要活在這份痛苦里,你和我是同一路人,你甚至比我還無情?!?/br>
    “是他信錯了你。等我下到了地獄去……謝清呈,我一定要看看,他會有多惡心你,那時候我一定要好好地恥笑他——再托夢回來,清清楚楚地把他對你的恨,全部都告訴你!是你破壞了我的人生……是你和你那多管閑事的爸媽破壞了我的人生!”

    她笑到最后,大睜著那雙充斥著血絲,瞳仁暴突的眼睛,噙著不甘的淚,帶著瘋狂的笑,似狂喜似極恨,表情極其恐怖,森森然啐出最后幾個字來:“我死也不會放過你?!?/br>
    耳中嗡嗡,似是失聰。

    結束探監,與鄭敬風一同出來,鄭敬風原是他的長輩,卻惴惴地,不敢輕易與他說話,只安靜地在旁邊陪著。

    過了很久,他才對謝清呈道:“你也不要想這么多,她說的未必就全是真的,我看她是想刺激你,人心如蛇蝎,什么也都不好說……”

    話至一半,被謝清呈打斷了:“鄭敬風,你覺得我心如木石嗎?”

    鄭敬風神情十分難過:“……你不要聽她鬼扯,你……你要心如木石,又怎會短短幾天變成現在這樣?”

    他說著,非常難過地,轉頭向謝清呈的臉龐望去。

    那便是呂芝書之所以在第一眼看到謝清呈時仰天大笑的原因了——

    謝清呈的額前纏著雪白的繃帶,繃帶末了斜繞,遮住了其中的一只眼睛,前有細碎的額發落下來。

    他的一只眼睛,竟已盲了。

    在聞知賀予死去的當天,謝清呈沒有發瘋,沒有波瀾,甚至沒有落淚。

    他控制心緒二十載,再也沒有什么能讓他失去清醒和理智。

    那天晚上,他甚至依然在做了所有的事情之后,于床上躺下了,很平靜,根本沒有所謂的徹夜難眠,慟哭至天明。

    他太平靜了,平靜得就像一具軀殼,一具尸體。他睡了,夢里再沒有摩天輪,玩具熊和笑著向他走來的那個少年。

    他睡下了。

    整整一夜,無夢無光,闔著眼,眼前一片黑,捱著分分秒秒,度秒如年,頭痛欲裂。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來,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原本就因心衰力竭而逐漸模糊的視力,似乎忽然變得更不清晰,他麻木地在床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足夠收拾自己的力氣,支撐著他走下床去,去面對外面那個看似什么都沒有變,又因為一個人的缺失,而其實什么都已經變了的世界。

    他慢慢地,撐起身子,走去了洗手間的鏡子前——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左眼下的一行血淚。

    那赤朱的流痕已經凝結。

    是什么時候流下的?他不知道。

    是什么時候干涸的?他也不明白。

    是因為什么而流的?

    這個答案是他唯一知曉的,只是,也已經不再重要了。

    謝清呈抬手,舉到自己的左眼前,輕輕地晃了兩下,片刻后,他慢慢地垂下了自己的指尖。

    黑的。

    游樂園的光熄滅了,那個人走之后,竟連夢里都不再有色彩留下。

    而他那只在長夜里無聲無息地淌出了最后一行血淚的眼睛,也已經徹底地……

    看不見了。

    第191章 你覺得我會恨你嗎

    謝清呈的一只眼睛失明了。

    他在配合著把與這個案子相關的調查都終于做完了之后,去美育接受了一次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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