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第2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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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清呈抬手用力戳了他的額頭一下:“別那么多廢話??焐先?。我把應急扳拉下來??禳c!” 賀予:“我不走?!?/br> “你走了我可以另想辦法,你不走你就和我耗在這里!時間就剩那么點了,你還要和我賭這個嗎?!”謝清呈威脅賀予和威脅陳慢是一個路數。 要么不浪費另一個人的犧牲,總有一個被救。 要么,就是賭上兩條人命為代價。 謝清呈的魄力一直是很強的,沒有哪個小輩在他面前能撐過去,堅持自己的選擇。 但,賀予是個例外。 賀予在火光中,在越來越難以呼吸的這間地下室,他望著臉頰擦傷,衣衫狼藉的謝清呈。 他說:“我走了,你有什么辦法能出去?你只是想犧牲自己罷了!” 火焰的折射給賀予的臉頰側渡上一層明光。 他的眼神熾熱,堅定,柔軟,但又瘋狂。 賀予說:“你不走我不走。謝清呈,早在水庫里的時候我就和你說過了,我不怕死?!?/br> “你死了,我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任何一個重要的人了。我不知道我要說多少遍,你才能夠相信我?!辟R予頓了一下,一字一句道,“——你不是可有可無的。我不能沒有你。我可以失去性命,但我不能失去你?!?/br> “謝清呈。要死一起死,我不會離開你?!?/br> 謝清呈瞪著他,聽著他眼眸通紅的自白,心底不由地重重震顫了。 這一番愛到病入膏肓的話……正觸及在謝清呈最束手無策的地方。 世上他最聽不得的,就是這句“我不能沒有你?!?/br> 中學時他出了車禍,當時支持著他活下去的,是謝雪對他的依賴。當他在治療倉內忍受著無邊痛苦的時候,時常想到父母的葬禮,在葬禮上,謝雪還不知道生死是什么,她乖乖地看著謝平和周木英在遺體告別后被推入焚尸爐內,沒有太激烈的反應。 她對于“死亡”這個概念,還是懵懂的。 直到幾個小時后,她跟著謝清呈去接“爸爸mama”回家,她左等右等,最后等到工作人員捧出兩匣子的骨灰,她站在原地不肯走,怔怔地問:“爸爸mama呢?” 謝清呈忍著悲痛告訴她,這就是了。 這些尚且溫熱的,但很快就會涼去的灰,這些支離破碎的骨,有一些未燒全的尚能看見完整的形狀…… 這就是曾經笑著擁抱過他們,保護過他們的父母了。 他花了很久才向謝雪解釋清楚,他們的爸爸mama已經離開了。最后謝雪終于多少明白過來,眼里淚花亂轉。 她忽然害怕地哭著拉住謝清呈的手,撲到謝清呈懷里說:“哥哥,哥哥有一天也會走嗎?我不要!我不能沒有哥哥?!?/br> “哇??!我不能沒有哥哥了!哥哥不要走!哥哥不要出事!哥哥不要走!” 謝雪的哭聲成了一張招魂的符咒,貼在謝清呈的心臟處。 后來,哪怕行尸走rou,他好像也會被那女孩的哭聲驚醒,搖搖晃晃地從深海煉獄,走回四月人間。 就是這句話把他從地獄召喚回來的。 ——我不能沒有你。 這句話會讓他覺得,自己盡管已經殘損不堪,卻依然是被人需要的。 他還有用。 他……不是一個活在世上毫無意義的人。 但,就是這樣這一句話,他其實也已經很久沒有聽人這樣懇請真誠地說過了。 隨著謝雪的長大,她慢慢地有了自己的想法。她雖然尊重他,但很多時候她也會覺得謝清呈管的太多,待她太嚴。 她的口頭禪從孩提時的“不能沒有哥哥”,變成了“我有自己的想法,我自己也能行的?!?/br> 謝清呈明白她才是對的,只是他放不下。 但是花生葉死,果結花亡。 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就像曼珠沙華的生長,新舊更迭?;?,葉,果,并不能同時承載在一株莖葉上。 他漸漸地也學會放手了,也知道自己該從她的生活中淡去了。 這一具殘朽的身軀,好像已經完成了它的大部分任務。沒有誰再那樣執意地需要它。 破布娃娃縫補自己,返回人間也要照顧的那個小丫頭,已經不再需要它了,那個臟兮兮的,老舊的娃娃,不再是什么不可取代的,必須要留在世上的東西。 直到這一刻,賀予滿臉熏著煙黑,皮膚上還有擦傷血痕,他對他說,哥,我不能沒有你。 謝清呈胸口的那一道殘損的,逐漸失色,將墜欲墜的符咒,好像才被一個新的生命死死摁住。 賀予不肯讓這張維系著他呼吸的符咒落下來。 賀予對那個已經在靈魂深處受盡了折磨,行將就木的破布娃娃說,謝清呈,我不會離開你。 火焰噼啪,成了結下契約的符咒烈火。 他們倆在結界的中心,少年擁抱著男人。 他在用他的生命,對謝清呈說。 你是唯一的。 謝清呈。 你是唯一的。 我可以用生命和死亡去證明,我所言真摯,絕無瞞欺。 我愿與你同生共死,永無后悔。 “……”謝清呈一言不發。這只沒有人需要的舊布偶熊,就這樣無聲地望著眼前的少年。 而后,不知是不是賀予的錯覺。 謝清呈一向冰冷無情,最多是在情事深濃時會有些迷離的眼眸,竟微微地泛紅了。 謝清呈驀地閉上眼睛,嗓音低渾,聽不出其中是怎樣的情緒:“賀予………” 賀予嗆咳著,抬手去捋謝清呈額前的碎發:“謝清呈,你不走,我也不會走,我曾陪你經歷過那么多次生死,這一次也不會例外。我說我每一分每一秒都會愛你,都要保護你。我做到了?!?/br> 謝清呈:“……” 賀予抱住他:“我做到了,你不要欺我年輕,不要再說我不懂事,說我誤會了自己的感情。我愛你,喜歡你,想要你……我和你一起死。我沒有食言?!闭f到最后,賀予竟哽咽了,受了太多委屈一般,帶著哭腔道,“謝清呈……我……我沒有食言!” 謝清呈心臟里的某一種感情似乎終于被少年用生命吶喊出來的癡愛喚醒,他的手在微微地顫抖。 “賀予……” 煙越少越大,兩人的呼吸也越來越困難了。 賀予漸漸地意識已有些發昏,但他還是說:“謝清呈……要是人死了還有靈魂,你一定記住了,我永遠不會嫌你年紀大,結過婚,真的,萬一死了還有另一個世界,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萬一……萬一還能活著……你和我約會好不好?” “……” “你……你還從來沒好好地和人約會過吧……我很會的……你一定…你一定會很喜歡……你和我在一起,我會帶你玩,讓你開心……我會……咳咳咳……” 周圍已經熱浪滾滾,空氣都模糊扭曲了。 賀予還想繼續說下去,但又嗆了一口氣,一時說不上話來了。 而就在這時,不知是出于憐憫,出于孤寂,還是出于那么多次共赴難的柔軟,亦或者是,出于謝清呈心里那種剛剛從冰雪之地被震醒的感情。 謝清呈忽然把修長的手指沒入賀予的墨發中。 少年有些渙散的眼眸對上男人的眸。 然后—— 謝清呈微側過臉,閉上眼睛,第一次,在不是床上的地方,主動地,真真正正地吻上了賀予的嘴唇! 賀予瞬間揪緊了他的衣襟,一時感到比這鬼地下室火災造成的缺氧更厲害的窒息感。 他整個人都戰栗了,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眸中一下子有了焦點,眼瞳中光影顫抖。 謝清呈……在吻他? 謝清呈這是……真的在吻他嗎……? 賀予的手指都在顫了,他原本是很會接吻的人,卻在這一刻成了木雕泥塑,傀儡牽偶,好像要有一根繩牽cao引著他,他才能夠機械地動彈起來。 他感到自己臉頰上忽然有什么溫熱的東西劃過,像是雨滴落下。 可這里不會有雨。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發覺那原來是自己的淚。 賀予回過神來,他開始反客為主,他淌下了淚,卻在與謝清呈熾烈地接著吻。他擁著那個男人,抱著那個男人,他想,如果這是他生命中做的最后一件事,那也足夠了。 足夠了…… 盡管他知道,謝清呈給予他的吻肯定并非是因為愛意,而是一種回聲,一種無聲地答謝,一種無奈的致歉。 這些感受讓賀予的心在極大的歡愉中又承受著了極度的苦楚。 但他抱著謝清呈,謝清呈也終于在猶豫之后回抱住他的那一刻,賀予無不歡愉,又無不悲哀地想—— 這就夠了。 足夠了。 謝清呈,你抱著我吧。 只要你抱著我,我化成灰,化為塵煙,化為翻涌的過往…… 我也不害怕了。 兩人接吻正至情切刻骨,周圍是燃燒著的熊熊火焰,他們將在火光里化歸寂滅。不管他們曾經經歷過什么,有過怎么不堪的過往,在這一刻好像都不再重要了,在烈焰包圍中綻放的是兩個孤獨的靈魂,他們在相互依靠彼此扶持著走向結局。 焚燃著的建筑殘料在不斷地下落。 賀予的熱淚淌落在謝清呈肩頭,那么guntang,竟也能消融冰層,直直地跌落到謝清呈的心底。謝清呈的手指則覆在他的發間——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用力,這樣真心,這樣炙熱溫暖地親吻著賀予。 但這一刻,這就是他想做的了。 他這一生,從未在清醒時主動與任何一個人接過吻,這是他能給與賀予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回應。 “轟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