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第16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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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予不想走。 謝清呈卻說:“是的?!?/br> 他見賀予還站在原地,僵愣楞的,沒有離開的打算,于是干脆一咬牙:“我送他?!?/br> 說著就拿了車鑰匙,拉著賀予就出了陌雨巷,把賀予塞進了自己車里,自己上了駕駛座。 賀予稍微回了點神,微紅著眼看著他:“謝哥,你身體不舒服,還是我來……” “別廢話了?!?/br> 謝清呈扣上安全帶,發動引擎,沉默地把賀予載到了附近的立體式停車場。 老城區不好停車,賀予如果長時泊車,一般就會泊在這里。 謝清呈:“下車?!?/br> 如果是以前,賀予肯定不會顧及謝清呈到底是什么感受,他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他自己的喜怒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但這一刻,他忐忑了。 賀予腦中嗡嗡作響,他最終還是在謝清呈疲憊又強硬的注視下,下了車。 謝清呈:“等一下?!?/br> 賀予的眼睛微微亮了亮,眼里點起了希望的明燈似的。 謝清呈:“圍巾給你?!?/br> “……” 賀予眼里的燈就又熄滅了。 他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可是話都還沒說出來,謝清呈已經把圍巾丟給了他,然后關上了車窗,一腳油門暴力催動,忍著腹部、腰部……渾身上下的不適感,掉頭回去了,留賀予一個人站在原地發呆。 賀予杵了很久,才默默地去找到了自己車,坐了進去。 很漂亮很舒適的蘭博,可是坐在里面,卻沒有坐在謝清呈的副駕駛來的有真實感。 他一點也不想回家……不想回那個墳墓……于是他就那么茫茫然地,在老城區的街道上轉了一圈又一圈。 他不斷想著昨晚發生的事,想著之前發生的事,想著胸腔里那只剛剛知曉了自己名姓的巨獸,想著……令他自己都一時無法消化的“喜歡”。 他整顆心都亂了。 年初一路上沒什么人,賀予開著車,從白天轉到夜晚,最后他把車停在人跡罕至的小路邊,打開音響,在我心永恒中睜著眼躺在座椅上,想著過去的樁樁件件,往事如同潮汐,漲沒過他的心口。 他真的喜歡謝清呈嗎? 從什么時候開始? 他愛他嗎? 可是那愛究竟因何而生? 是喜歡上了他的身體?是因為同類相吸?還是他已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了謝清呈的身和心? 賀予困頓地,迷惘地,混亂地,想仔細捋一捋過去曾經發生的事情。 —— 他想到昨夜在床上主動壓著他吻他的謝清呈。 他想到在水庫里,仰躺在水面上,在歌聲里和他講述所有真相的謝清呈。 他想到在花樹下,只能借著演戲的機會,穿著他永遠也不能真正穿上的警察制服的謝清呈。 他想到在夢幻島山洞中,點了一根煙,淡淡地說不記得夢想是什么了的謝清呈。 賀予想著會所里謝清呈執拗的眼神,在藥酒發作之后,依然強撐著,那樣固執地看著他。他說—— “賀予,你和我回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訴你?!?/br> 可就是在那一天……那個他第一次和謝清呈鑄下情債愛恨的那一夜,那個謝清呈苦苦挽回他的夜晚……他傾了一杯紅酒,羞辱性地,全倒在了謝清呈雪白的衣襟上。 賀予想起自己把酒杯放下,隔著昏暗的燈,寬闊的幾,他騙他拉鉤,微笑著摸他的臉。 然后說:“你把我騙的那么慘,你覺得,我還會不會信你?!?/br> 是的,謝清呈是騙過他,拋棄過他。 可他不知道謝清呈的身體已經那么殘破,連自己的喜怒哀樂都負荷不起了……卻還把最后的明燈贈與了他。 賀予想起一直以來,謝清呈都在告訴他,要冷靜,要克服自己的心魔,要靠著自己,走出內心的陰影。 這是謝清呈作為精神埃博拉初號,唯一能給予同類的饋贈,也是最后的饋贈。 是他告訴了賀予,精神病人應該對平等地對待。 是他告訴了賀予,要找到與社會重新建立連接的橋梁。 是他對賀予說,小鬼,你要堅強。 賀予因此盡力成長為了一個看上去與普通人沒有太大區別的少年,他甚至想把這種理念傳達給每一個深陷在痛苦中的病人們。 只因謝清呈曾經說過,精神病患者的命和正常人的命沒有任何區別。 賀家有一個療養院,大財團的一小塊rou而已,賀繼威不管,交給賀予練手。賀予把那療養院做成了半慈善,給了前來求助的許許多多心理上存在問題的人最大的幫助。 只因謝清呈曾經說過,籠子是留給犯人的,不是留給已經遭受了太多痛苦的病人的。 他在謝清呈走后,曾經搖搖欲墜,而后又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堅持著想要回到正常的社會群體中,他很久都沒有再傷害過自己,他努力克制著情緒,那把他曾經貼在手腕上的美工刀,被他丟棄在舊時光里。 只因謝清呈曾經問過他,小鬼,你不疼嗎…… 你…… 不疼嗎…… 是從那時候開始埋下了仰慕的種子嗎? 他是不僅僅愛著謝清呈的身體,也愛上了那個人的魂靈嗎? 那個人的魂靈是怎樣的……他之前只是聽了入耳,卻沒有完全入心。 此時此刻,賀予呼吸沉重,手腕上曾經仿照謝清呈刺下的文身,好像在這一刻化作了引路的黑色絲帶,指引著他不斷往前走……他跟著絲帶往前走。 絲帶飄零,大霧散去,前面是謝清呈的身影,賀予在這一刻看的比誰都清楚。 此地長眠者,聲名水上書…… 少年終于試著與男人共情,他終于在自己的心里尋到了謝清呈的背影……他看到就是這樣一個人,一個給了他信念,給了他幫助,給了他全部沾著血的戰勝精神埃博拉癥的經驗的人。 他看到那個人壓抑著痛苦,冷靜地,無情地,決絕地說:“一個精神病病人的命,哪里比得上一個醫生重要?!?/br> 是兩面三刀嗎? 不。 不是的。 賀予已然明白,那是最刻骨的絕望。 最深的愧疚。 賀予終于知道,那個曾在會所讓他恨的那么深的謝清呈,其實是在問秦慈巖——老師,我的命哪兒有你的命重要。 他仿佛聽到謝清呈在說—— 我就是個病人。 我就是你從血泊中拼湊回來的一具尸體。 你是國士無雙,是杏林圣手,你有妻子,有女兒,你有未竟的著述,你有未完的夢想。 你為什么要和那些人說,出了事要先找你呢? 你為什么要擋在我的面前呢? 賀予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能看到了…… 他以第三人的視角,看到老人望著謝清呈,看到老人不說話,笑瞇瞇地,像過去每一次看到謝清呈發出疑問和困惑時一樣,無聲地,寬容地看著他。 賀予想起在攝影棚水庫里,謝清呈曾經對他說過,那老頭子越來越年邁,心腸越來越軟,脾氣越來越好了。 如果不是易北海的刀刺向了他的血rou,他本該與妻子安度晚年,而謝清呈可以在探訪他的時候給他帶一束百合花,插在書房的藤編籃子里。 可是后來,謝清呈連在老人墳前獻上一束花的資格都不再有。 謝清呈遙遙地望著他的碑,都要被師弟師妹們趕走。 但是賀予知道,他沒有后悔過。 ——這才是謝清呈的魂靈。 當男人機械地吐訴那些砭人肌骨的句子時,他是在把自己往深淵里推。 他痛恨那些綁架著醫生要求他們去為病人赴死的所謂的弱者,他擔憂那些天真的,莽撞的,過于善良的師弟師妹們不知道該怎么保護自己。 或者說,他們不敢講一句“醫生能不能受到保護,因為醫生的命也是命,醫生也是人,也有家,有妻子孩子,是女兒是母親。能不能不要贊揚著我們,卻逼著我們要用鮮血來對得起這份贊揚?!?/br> 他覺得,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所以他把自己的名譽犧牲,把自己的事業埋葬。 ——這才是謝清呈的魂靈。 他付出了代價,像秦慈巖保護他一樣,保護了后面那些穿著白衣,疲憊的,忙碌的,充滿熱忱的,懷揣理想的人們。 一直以來,賀予都以為謝清呈是厭憎病人,是害怕病人。 但他厭憎的,其實是他自己。 賀予竟不知自己一直尊重著精神病患者,保護著那些在心理和生理上都備受折磨的人,而謝清呈亦是其中之一。 是離他最近的那一個。 ——這,才是謝清呈的魂靈。 喜歡嗎…… 喜歡嗎…… 這樣的人,這樣的心,這樣的魂…… 胸口中那頭巨獸有了名字,正瘋狂地在心腔里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