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第140節
書迷正在閱讀:和離、被渣后貴妃她跑路了、反派大佬他人設又崩了、自甘下堂妻暴富了[八零]、穿成假千金她媽、養子們內卷后我咸魚了[玄學]、重生后嫁給三叔、很遺憾,你要對我負責、[娛樂圈]妄念、全魔宗都團寵我
不止是當時,好像那一陣子,連續有近十來天,謝清呈都僵冷麻木的像一具走尸——除了在親眼看到父母尸身的那一刻,他崩潰過痛哭過,接下來的那十多天,他就像機器,像符號——不斷地簽字,簽字,簽那一份又一份無情的文件。 火化…… 遺產…… 公證…… 活生生的人就成了紙上的字,爐里的灰。 meimei還小,不諳世事,但也知道爸爸mama好久都沒回來了,咿咿呀呀地哭鬧——還有—— 還有另一些事情,謝清呈甚至都不愿意再去回想。 當一個人痛苦到連流淚的心都熬干的時候,才會發現,原來能夠好好地感受悲傷,也是一種上天給予的莫大慈悲。 謝清呈連這一點慈悲都不配擁有。 ——車子自動前行,撞人后駕駛艙爆炸……這怎么可能會是一次意外呢? 他的身體和靈魂都像被突如其來的巨大重壓給摧毀了,只能靠一口氣支撐著,他不斷地往派出所里跑,抓住任何一個他曾經熟悉的叔叔阿姨,固執地一遍一遍重復著說,我爸媽是被人殺害的。 我爸媽一定是被人殺害的。 我想要一個真相…… 請你們給我一個真相…… 一開始,那些人都還會同情,會落淚,時間久了,反復被一個孩子這樣糾纏,到底還是會煩的。 有人開始對他說:“和你講過很多遍了,我們一定會仔細調查,但現在什么證據也沒有,我們也得按程序走,是不是?” “再給我們點時間?!?/br> 可一點時間是多久呢? 謝清呈后來知道,是整整十九年。 他當時尚不知曉未來的等待將會是如此漫長,不過那時候他也已經明白了,他父母的死亡只能定性為一次意外事故,他的父親母親,不能穿著警服,以因公殉職的烈士身份下葬。 他最后只能為父親挑了一件雪白的襯衫,那件襯衫是他們家落寞后,他父親僅購置過的最好的一件衣服。 而他的母親穿著黎妙娟親手縫制的旗袍——女警司沒能由警車長鳴著送葬,但她走的那一天,除了同事之外,來了很多她生前幫助過的窮人、富人、犯人、受害人…… 她對每一個生命都是平等的,她從未戴著有色眼鏡,去歧視過任何一個人的靈魂。她永遠都愿意把手伸給在泥潭里掙扎著的人們,只要那些人還愿意回頭。 因此,她得到了他們全部的尊重。 但她直到入土,她也沒有得到真相的塵埃落定。 謝清呈便親自去查了。 盡管他還非常年輕,是個中學生,盡管他得到的線索很有限……他還是不肯放棄追蹤,他把所有空余的時間都用在了調查父母死亡原因這件事情上。 然后,或許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吧。 他從警局的一個叔叔那里,探到了他父母在出車禍之前,曾去過一趟燕州最魚龍混雜的一家夜場。 “具體做了什么,見了誰,那都是秘密了,大家都不太清楚,不過那之后不久,上級就收到了群眾舉報,說他們倆貪污受賄,還拿出了一些證據……盡管證據鏈不足夠支撐舉報內容,不排除有栽贓陷害的可能,但那段時間不是嚴打嗎?他們就還是被再一次降職調崗了?!?/br> “他們倆這幾年一共被停調了兩次,前前后后加起來,參與未結的大案子有幾十個,里面牽扯了上百號人物,要往下算,上千號人物也說不定,這上千個人又有上萬重關系。真要無頭蒼蠅似的去一一調查,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br> 那叔叔拍了拍謝清呈:“別想那么多了孩子。還有我們呢。這些事情,交給我們去找一個真相?!?/br> 但謝清呈不知道如果靠著他們,他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等到真相。亦或者,他根本也等不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所以他在寒假時安頓好了meimei,獨自一人前往燕州,前往那個叔叔提到過的夜總會。 他想順著這條線索找尋下去。 意外就在那時候發生了。 他原本聯系了一個好不容易知道點情況的服務生,對方盡管很慌張,但到底良心未泯,見孩子實在太可憐,便答應周末的下午兩人在某胡同口的小火鍋館子見面。 ——“我也不知道具體見的是誰,他們來的神神秘秘,連我們老大都不太清楚狀況。不過我是負責那個包間衛生打掃的,他們走了之后,我在里面找到了一只耳環……你可以來看一看是不是你母親的,如果不是,那或許就屬于她見的那個人……” 服務生在和謝清呈見面前,還好心地給他提前發了一張彩信照片。 那時候的諾基亞手機收彩信不是特別快,要一點點地下載。等照片下載完畢后,謝清呈坐在馬路牙子口,點開一看—— 那是一枚造型非常古怪的耳環。 耳環純金色,很秀氣,骨頭十字架形狀,中間有一個圓環,圓環的中心鑲嵌著一枚血紅色的碎鉆,碎鉆周圍繞著三個字母:r.i.p 安息的意思。 盡管那時候的手機彩信清晰度非常寒磣,堪稱av畫質,但這枚耳飾的精致程度還是穿屏而出,它的做工精湛考究,絕不是地攤上隨意買的小玩意兒,而正常的情況下,諸如周大福老鳳祥之類的金飾名店,又絕不可能會生產這種莫名其妙的飾品造型。 它很有可能是當事人定制的。 耳釘和別的東西不一樣,它的釘針長期接觸當事人的耳洞,上面會磨蹭到主人的汗液,分泌物,甚至是皮膚組織,如果把這耳釘帶回去給鄭敬風做檢測,或許整個案件的調查都能取得一些眉目。 “實不相瞞,我這人確實挺愛貪便宜,我不是個好人。我撿到這枚耳環,本來是打算拿它賣點錢的,所以一直沒有交給領班,但那天我聽到你在那邊和領班說話……我覺得或許還是把這耳環交給你更好?!?/br> “沒啥……我媽也去得早,我都明白的?!?/br> —— 這兩段文字,成了那個服務員給謝清呈留下的最后消息。 謝清呈下午還沒到他們約定見面的火鍋店,就看到沖天的火光燒起來,圍觀的人像潮水一樣,聲浪和熱浪沖擊著他的心腔。他沖過去,嚇著了好幾個老大媽老大爺。 “哎喲,小伙子擠什么呢這是?!?/br> “太冒失了,這誰家孩子……” 其他的話謝清呈再沒有聽進去了,他站在了圍觀人群的最前面,再往前就是警察拉起的警戒線。他看到消防從里面抬出幾具尸體,高壓噴頭沖著那燃燒著的火鍋店不斷澆淋…… 他僵硬地站在那邊,眼中映著熊熊烈火。 他知道,自己已經來遲了。 而更可怕的是,當救援結束,烈火熄滅,他親眼看著那一具又一具包裹著遺骸的蒼白色尸體袋被抬出來。瞬間,謝清呈受到了強烈的負罪感沖擊,那種感覺就像山林之虎向他呼嘯著奔來,在他的心臟上重擊,在他的耳廓旁咆哮。 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調查是那么的幼稚、簡單、沒有意義,甚至是,禍害他人——他覺得每一具尸體都是因為他而成。 他在馬路口癱坐下去,抱著肩頭,汗涔涔的掌心里緊攥著的,是那個儲存著耳飾照片的諾基亞手機。 他太絕望了,內心受到的譴責太重,他低著頭,坐在馬路牙子口,像離了魂。 因此他沒有注意到,在人群已陸續散去的街頭,有一輛黑色的套牌私家車,里面坐著個戴著棒球帽的絡腮胡子,正點了根煙,幽幽地看著他。 當他終于起身,默默地離開這一片廢墟場時,那輛私家車也跟著啟動了,一路隨著他上了公交,往外環的住處駛去。 謝清呈下了車,還要走一段路才能回到他居住的賓館,他的錢不多,得省著花,所以住的地方又破又偏。零幾年的時候燕州的監控攝像頭還沒有那么密集,尤其外環地方,盲區是很多的。 絡腮胡子在黑沉沉的夜色中,扯了扯自己的棒球帽,一口將煙屁股啐了,握住方向盤猛踩油門,車燈炫目,他在刺耳的引擎聲中,朝著謝清呈的背影直撞而去——??! 死寂。 “我出了場車禍?!狈e水的攝影棚里,謝清呈對賀予說,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完整地揭開自己許久未曾觸碰的傷疤,“那個人原本應該是把我撞死之后清理尸體的,但我在最后的時候覺察到了他,躲開了一些,沒有當場斃命?!?/br> “車輪在我的腿上來回碾壓,我看到他想下車……” “可這時候附近工地有一群人下了班,結伴回來,正好路過這里——那個男人于是逃逸了,他來不及把我搬運到車上去,只在臨走時拿走了我的手機?!?/br> “再后來,我被那些職工送去了醫院……醫生當時就下了病危通知書。我模糊中醒來過幾次,卻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敝x清呈輕描淡寫道,“我那時候已經知道,自己快死了?!?/br> 他把自己的痛苦和瀕死都說的非常的寡淡,好像那根本不算什么事。 謝清呈的目光是直到最后,他提了一個長者的名字之后,才有了些觸動的。 他說:“就在我等死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人?!?/br> —— “秦慈巖?!?/br> 第90章 他的秘密 秦慈巖時任燕州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的神經外科主任。 對于一個醫生而言,那時候的他還很年輕,45歲的年紀,正是厚積薄發,敢打敢闖的階段。他能做別的醫生做不了的手術,敢接尋常醫生不敢碰的案子。 當時在燕州,他已被病患和醫生們,奉為當之無愧的神外第一刀。 但和60歲的秦慈巖沒有什么區別,45歲的秦教授早已是那個“不怎么守規矩”的人。 盡管收治謝清呈這樣一個孤兒,戶籍醫保都不在燕州,傷的又那么重,他還是和后來對待易北海的母親一樣,毅然為謝清呈做了擔保,接下了這個瀕死的病案。 謝清呈渾身上下的傷處,大大小小加在一起,有二十多處,最嚴重的是腿和脊柱,他的脊柱神經幾乎完全被破壞了,聯合會診的其他科室醫生都表示,你秦教授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把這個患者救治成功。 謝清呈動不了,躺在重癥監護室的病床上,全身插滿了管子,到處都是切口。他在夢醒之間,聽到身邊來探視別床患者的家屬在說—— “多可憐啊……” “太慘了,渾身上下哪里還有一塊好rou?!?/br> “聽說他父母都去世了,家里也沒別的可以聯系到的成年親屬,醫藥費都還是秦教授在墊付的呢?!?/br> “秦教授真是個好人啊?!?/br> “誰說不是呢,可要我說,這孩子活著都是受罪,哪怕救好了也是個癱子,還不如拔了氧氣管一了百了……真的,我這不是沒良心,我是想到我們家老頭兒肺癌臨死前的那一個月,躺也躺不得,每一口呼吸都要費渾身的勁兒,那樣活著太痛苦了……” 眼前的晃動的吊水瓶,耳邊是監測儀滴滴的聲波。 謝清呈無數次短暫地醒來,又深久的睡去,每一次清醒的時候他都很努力地想要多維持一會兒,因為他怕自己再也睜不開眼了。 而每一次墮入深眠時,他的潛意識又在竭力掙扎著,想要靠著意志力將他的靈魂從黃泉路上硬生生拽回來。 “我不想死……” 他枯干的嘴唇在反復啟合著,不住地呢喃。 終于有一次醒來的時候,他在病床邊看到了一個中年醫生——穿著隔離服的醫生都是差不多的模樣,可那一天,他抬起眸來,那個在查看他病況的身影直兀兀地撞入他的眼中,他仿佛福至心靈般,哀聲道—— “秦醫生……” 醫生愣了一下,戴著口罩的臉轉過來,慈悲的雙眼對上絕望的雙眼。 謝清呈沒有見過秦慈巖,他只在短暫的清醒時,聽別人說起過他的主治醫師,但這一刻,他第一次看到這個人,他就知道一定是他。 那個猶如巖石般堅毅,猶如大地般慈悲,鎮守在死亡線上,與死神拉鋸著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