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第13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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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心的。 實心的。 還是實心的…… “……” 十五分鐘之后,謝清呈放下了那根用以試探的鋼管?,F在已經不需要那根管子了,他自己的手已經可以觸碰到穹頂。 但是他沒有再動了,面容隱匿在水波之中。 賀予看到他的面色比之前更白了—— 沒有架空層。 這個房間的頂,是水泥澆筑封嚴的…… 哪怕是再無所謂生死的人,在死亡之錘真正擊落的時候,仍會感到震顫。穹頂封死,意味著他們倆最后一線希望破滅。 賀予看著謝清呈的臉色,一時間連他也有些呼吸窒悶。他泅游過去,仰頭觀察那天花板,現在完全可以看清楚了,之前帶給他們一線希望的管道口破損,雖然確實是空心木板,可是木板上面還有一層水泥巖。 靠正常人的力量,哪怕一百年也出不去,別說只剩下幾十分鐘…… 竟真的就要這樣死去了。 “謝清呈?!辟R予看著他,喉嚨有些發緊,那一瞬間他有很多話想說,但最后出口的卻是一句,“你覺得明天的報紙頭條……會怎么寫?!?/br> 謝清呈仰著頭,再一次望向那越來越近的天花板。 粼粼蕩漾的水波映著他的下頜線,他的頭發因為被打濕而有些凌亂,平時一絲不茍的輪廓仍在,但有些許黑發濕漉漉地垂在了他眼前。 他沒有回答賀予那無厘頭的問題。 然而過了一會兒,賀予聽到他輕聲說了句:“……賀予,你我之間發生了很多事情?!?/br> “那些事各有相損相欠,一碼歸一碼,但現在看來,至少其中一件,我得和你說一句對不起?!?/br> 他忽然這樣說,賀予反倒怔了一下:“……是我自己跟來的。這和廣電塔檔案館不一樣,你不用自責?!?/br> “我是說之前的事情。五年前的事情?!?/br> “……”賀予安靜片刻,心里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翻攪,“……你要這樣說,我不是也做了很多讓你覺得畜生不如的行為?” 又道:“死前相互道歉,也實在太理智了些——一輩子都活這么理智規矩,條理分明,你也太累了?!?/br> 他說著,繃了一個多小時的內心終于徹底松了下來。 也是認了命。 這種死亡對賀予而言是意外,但死從來不是他無法接受的事情,他不會在死亡面前大驚失色,狼狽不堪,自亂陣腳,因為他短短十九年的生命中,已經太多次面對過比死更可怕的痛苦和孤獨。 他是個向死而生的人,他早已清楚,死亡是他從降生起就在前方等待著帶他離去的友人,他總要與之相逢。 而這種死法,比起在瘋人院發狂失控,最終和前面那些病案一樣凄慘地、沒有尊嚴地離開,實在也不是什么難以接受的事情。 它嚇不到一個瘋了十七年的孤獨之人。 賀予干脆換了一個舒服的仰泳姿勢,重新躺在了水面上,他拿起手機,忽然想到了什么—— “謝清呈,你說,我們要不要信任廠家一次?!?/br> 這回輪到謝清呈怔了一怔:“什么?” “防水功能?!辟R予揚了一下手機,“等這水完全蓋過我們了,手機也就被淹沒了。但如果商家沒那么黑心,真能防水的話,你說咱倆要不要留個遺書什么的……時間還充裕,也算是命運不薄了?!?/br> 他說著,打開了手機備忘錄。 然后又點開了音樂播放軟件。 和謝清呈不一樣,賀予其實是個浪漫考究的人,若他當真要化作水里的珍奇,葬身于此,他認了命,就會想要好好地,從容而優雅地迎接死亡。 “你知道,死刑犯臨注射前,監獄里的人會讓他們聽歌,點播率最高的一首,聽說是《別看我只是只羊》?!?/br> 謝清呈靜靜地在水里浮站了一會兒,他大概是沒想到賀予面對死亡的姿態是這樣的。 人出生時,尚且混沌,哭笑不由自己,全憑護士一巴掌,便啼哭著來到這人間。 但人死的時候,載滿了一身的愛恨、學識、過往……人們將與這些陪伴自己到最后的無形之友作別,賀予或許覺得,與老友分離,應踐上一酹微笑致謝。 “死刑犯都喜歡聽《別看我只是羊》,是不是很詭異啊?!?/br> 賀予一邊滑動著手機屏幕,看著上面的自己緩存過的歌單,一邊越來越平靜地說道。 “但其實這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快死了,沒什么心情選擇,于是就默認了最開頭的那首歌,a字母沒有,b字母第一首曲子,就是《別看我只是只羊》。要我說,他們還是被死亡打敗了——連死都不愿給自己做一次主,實在缺了些美感和勇氣?!瓕α?,我覺得這首不錯,你喜歡嗎?” 他點了一下屏幕上的播放鍵,悠長的樂曲聲從手機里飄了出來,纏綿而經典,是那首《my heart will go on》。 謝清呈:“……” “you jump,i jump.” “yoing to get out of here. yoing to go on……” “not here. not this night. not like this.” 賀予開始亂七八糟地念他記憶里的臺詞,帶著些淺淺的鼻音,周圍的水很冷,江南的冬季也是刺骨的。 他笑起來:“真應景?!?/br>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特別喜歡rose,我覺得她怎么就敢冒著那么多人指責的眼光,淌過世俗的隔閡,和那個一文不值的窮小子在一起呢?如果有一個女孩子可以這樣對我,泰坦尼克號沉沒的時候,我也要讓她在浮板上,我在水里?!?/br> “我不要看著她死?!?/br> “你知道rose后來結了婚,她一輩子過得很快樂,泰坦尼克和jack就像她漫長人生中的一場夢,夢醒的時候,她的枕邊相框里是她穿著褲子騎馬的照片,就像夢里jack曾經和她笑著描述過的那樣?!?/br> “有一場這樣的夢真好啊……”賀予嘆了口氣,“我連夢沒有了?!?/br> 歌聲揚得很長,很遠,仿佛是百年前燃油巨輪悠悠揚揚的起航鳴笛,飄然穿過時間與空間,回蕩在這封閉淹沒的攝影棚內。 賀予聽著這首歌,打開手機備忘錄,想寫些什么。 但最后他發現自己的遺書毫無意義,他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什么特別在意的人——要真說有,那個人也已經在他身邊了。只是到了死,他還是不知道自己對謝清呈的那種感情和欲望究竟意味著什么。 他也不知道,謝清呈在過去的那些年,究竟對自己隱瞞了些什么。 竟都是要帶去讓孟婆給自己遺忘的憾然。 賀予把手機放下了,放回了那個塑料盒里,他閉上眼睛,輕輕哼著歌,似乎也釋然了,等著那一刻的來臨。 穹頂更近了…… 然而就在這時,他聽到清晰的水流劃動聲。 他睜開眼——是謝清呈泊到了他身邊,也換作了和他一樣的,舒展的仰躺姿勢。 謝清呈也把手機放下了。 賀予很有些意外:“……你不寫些什么嗎?給謝雪?!?/br> “她看了只會更難過,我不想她一生都活在我最后留下的那些話里。有時候遺言并不是太溫柔的東西。我最后和她的通話很家常,是很好的結尾。如果要我選擇,我不想用自己臨死前的信息再傷害她一次?!?/br> 謝清呈平和地說完了這些話。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倆真是絕無僅有的黃泉路上的最佳拍檔。 他們都能很安靜而從容地面對自己的死亡,而這是世上大多數人都做不到的。 謝清呈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他和賀予兩個人,就如同水精靈無聲漂浮著,海月,桃花,火箭…… 波光像是化作了視頻里那些溫柔地治愈著人心的水母。 “every night in my dreams, i see you, i feel you, that is how i know you go on……” 每一個夜晚,在我的夢里,我都能看見你,我都能感知到你…… 那便是,我知你將如何走下去…… 賀予聽著那循環播放的歌聲,忽然想到了那一扇重復出現在他夢境中的門。 從七歲,到十四歲,他曾無數次地打開的門。 從十四歲,到十九歲,他曾無數次地夢到的門。 當謝清呈陪在他身邊時,他打開門能看到窗邊站著的那個男人,高大英俊,回首安靜地望著他。 而當那扇門內空空如也時,他閉上眼睛站在里面,仿佛也能感覺到那個醫生存在過的痕跡…… 謝醫生對他說:“總有一天,你要靠著自己走出你內心的陰影?!?/br> 謝清呈在窗邊的寫字臺前一筆一畫地用鋼筆寫下雋秀的字。 他寫:“致賀予,謝清呈贈?!?/br> 后來,謝清呈離開了。 而從他離開后,在許多夜晚,很多夢里,他竟都夢過他。 賀予的神情慢慢地松弛下來,他躺在冰冷的水面,但他知道這一刻他不是一個人。 謝清呈就在他的身邊,他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那一點點屬于另一個人的溫暖。不會離開的溫暖。唯有死亡才能帶走的溫暖。 “once more you open the door and you're here in my heart……” 你再次推開那扇門, 你就在那里,在我的心里…… 歌聲中,鏤刻著無盡夏的門仿佛又一次打開了,里面是夏日的光,冬天的雪,春秋不變的俊美剪影。好像他從來沒有從他心中的房間里走開過。 賀予也不知道是怎樣的一股情緒涌動,酸澀又復雜,他竟然忽然有些想墮淚,但他知道那并非是因為死亡。 他忽然忍不住想說話,他忽然忍不住想把手伸給謝清呈。 他忽然忍不住想跟他說:“謝醫生,謝清呈,對不起?!?/br> 明明他剛才還指責過謝清呈死前道歉很無聊又俗套呢。 話于是鯁在喉嚨口的,不上也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