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第9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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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雪則被說的更離譜,直接被指認成是謝清呈的小老婆,是個小三。 發視頻的人因此賺了好大一票流量。 后來謝雪哭著報了警,警察來了,陳慢也來了,把這些人都趕到了巷子外,鬧得厲害的幾個直接被陳慢送進了派出所喝茶。 其他人見狀,雖然不敢潑油漆擾民了,但還是有不少圍在巷口不肯散,他們知道謝清呈肯定會回家的,看,這不就回來了嗎? “拍他!” “謝清呈,你看一下鏡頭?!?/br> “……” 看你媽。 謝清呈根本不理他們,還真就大佬出街似的甩上車門沉著臉就拉開警戒線往里走了。滬州的小破出租車,硬生生被他帶出了黑道大佬的超跑架勢。 “哥!哥??!” 巷子里倒是安靜,謝雪坐在家門口的小凳上,一看到謝清呈,就飛撲過去,九十多斤的重量附贈加速度,謝清呈本就疼得厲害的腰差點被她給撞斷了,往后退了兩步。 這換作平時,她大哥隨便就能單手接住她,甚至還能抱她原地轉好幾個圈,現在謝清呈連這一撲都承受不了,謝雪愣了一下,抬起紅通通的眼睛:“哥,你怎么了?你身體不舒服嗎?” “……沒事?!敝x清呈輕咳一聲,“沒站穩?!?/br> 陳慢也走過來了:“謝哥?!?/br> 左鄰右舍的都在院子里,爺叔,姨娘,搖著蒲扇,趕著蚊蠅,見著謝清呈回來了,都望著他。 沒人說話。 黎姨穿著花睡衣坐在老樟樹下抹眼淚,一雙舊拖鞋都穿反了,趿拉在腳上。 謝清呈抱著謝雪,安撫著拍著懷里女孩的頭和背,環顧四周——因為之前大量拍視頻的網紅涌入,這條從來破舊但清幽典雅的巷子里被鬧得亂七八糟,劉爺叔家的花盆被砸了,趙姨娘的籬笆被掀了,就連隔壁王大姐兒子養的哈士奇的狗窩,都被擠成了一堆爛木頭堆。 那狗傻站在旁邊,估計到現在還沒緩過來,它尋思著它不是拆家的王者嗎?這些人怎么比它還畜生,把它的狗窩都拆了呢? 更刺眼的是謝家連同周圍兩戶的墻面門窗,上面被潑了血一樣的油漆,還有人用猩紅色的噴漆寫了幾個歪七扭八觸目驚心的“滾”字。 謝清呈的心理素質是真的好,面對這樣的情景,竟也沒有被擊潰,他甚至沒有受到太大的沖擊——也是,昨晚的事都經歷了,現在還有什么能刺激到他的。 他只是覺得連累了別人過意不去,沉默良久,回頭對院子里那些一言不發的鄰居,說了一句:“……不好意思。打擾到你們了?!?/br> 晚風沙沙地在院落里吹著,吹過枇杷樹,常春藤,還有老姨娘老爺叔的睡裙睡衣。 過了好一會兒—— “小謝啊……” 張奶奶開口了。 謝清呈沒回應,他以為這是在叫謝雪呢。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被鄰居們叫過小謝了,大家覺得他冷,又厲害,都管他叫謝教授謝醫生。 小謝還是他念書時,他們才用的稱呼。 直到張奶奶顫巍巍地走過來,伸出老樹皮似的手,攥住他的胳膊,他才意識到她喊的其實是他。 “那個,小謝啊,你不要怕啊……我們大家把手機都放屋里頭了,誰都沒有拿在身上,這里不會有人拍你害你的……” 謝清呈怔了怔。 他這會兒才看到張奶奶渾濁的老眼里盈著些擔憂的淚。 “沒事好孩子,回家好好睡一覺,外頭有警察呢,他們進不來,院子我們會打掃的……不要想那么多,沒事,沒事啊?!?/br> “是啊,小謝,沒事的?!?/br> “那都一群披著人皮的鬼,你別把那些網紅太放心里?!?/br> “對呀,而且我這籬笆都扎了十多年了,弄壞了正好換新的?!?/br> “謝哥哥,我的狗窩也可以換個大狗窩了,這還是啊嗚小時候買的呢,它現在睡都嫌擠了?!?/br> 謝清呈剛才在外面挺麻木的,沒什么感覺,言語暴力對他而言是最無所謂的東西,不過塵埃浮屑,無需介意,他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分給對方,只要不傷到人就好。 但這一刻,他看著這些低頭不見抬頭見,相處了二十多年的老鄰居們,忽然就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碎開了,guntang的,可又是鈍疼的。 “……真的很對不起,打擾你們到這個地步?!?/br>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尤其他看到了劉爺叔家養在院子里的那一株白蘭花也被踩壞了,亭亭如蓋的花樹倒在了亂泥碎陶之間。 他的心也像是被陶盆的碎片割傷了,看著劉爺叔已經佝僂的身影:“……這還是孫姨娘以前種的?!?/br> 孫姨娘是劉爺叔的老伴,得了肺癌,早幾年去了,她生前最喜歡白蘭花,這一株是她二十多年前親手栽下,那時候她還是個嗓音洪亮的大姐呢……劉爺叔也是個身板筆挺的大叔。 二十年風雨都沒有摧折的花樹,卻在這一夕涌來的人潮踩擠下,被攔腰折斷了樹干。 劉爺叔看著樹干里的年輪出神,每一輪都像是過去好歲月的影,是她的笑容泛起的漣漪。 謝清呈是個硬漢,但這一次,他在沉默許久后,他的聲音卻仍壓不住,有些沙啞了:“……叔,對不住?!?/br> “……啊呀,沒事的呀,小謝?!边^了好久,劉爺叔才愣愣地回過神來,他拄著拐杖走過來,拍了拍謝清呈的背,就像小時候那個在鋼鐵廠工作的大叔,用鐵塔般的大手拍著那個少年一樣。 “沒事的,就是一棵樹,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樹……樹可以……再栽嘛……” 但是老頭兒說到這兒,忍不住低頭擦了擦淚。 誰都知道再栽也不是那一棵了,栽樹的人成了泉下骨,樹也終究隨之芳華去了。 劉爺叔擦干了淚,生著皺紋的面龐上,努力捯飭出一抹笑意:“這樹當時還是你給婉蕓從花鳥市場買回來的呢。你爸媽幫她一塊栽的,你以為我老糊涂了嗎?我都還記著呢?!?/br> “對的呀,小謝,阿拉都住了一塊廿多年了,儂是怎樣的人,儂爹娘是怎么的人,阿拉會的不曉得?外頭怎么說,儂和小雪都還有鄰里鄰居,伐要得慌,曉得?快進屋休息吧,洗一洗,儂看儂恰力個樣子?!?/br> “就是說啊,快去洗洗吧,臉色那么難看,哎,儂爹娘活著要心痛啊心痛死了……” 謝雪從謝清呈懷里抬起頭來,眼淚汪汪地看著所有人,再也忍不住了,又一次埋頭到她哥哥懷里,哇地一聲,放聲大哭。 謝清呈反復謝過又道歉過,終于帶著謝雪他們回屋了。 陳慢和黎姨也進了他們房間。 從屋內往外看去,窗上灑著的油漆就更像是猙獰舞爪的血。 謝清呈:“……” 陳慢:“謝哥,你不要太擔心,這些人就和蝗蟲過境一樣,一下子就過去了,他們這算是尋釁滋事,我請了同事好好找他們一個個算賬。這幾天陌雨巷都會有警察守著,不會再有什么問題……” 謝清呈輕輕咳嗽,他原本就渾身酸痛,人又在發燒,這會兒完全是在強撐,只是屋子里燈光暗,沒有人看出他很明顯的病態來。 他敲了根煙出來,想點上,看到了黎姨,又把打火機放下了。 “……” “哥,現在我們怎么辦啊……” “小謝,當初秦教授的事,中間是有什么誤會吧?你……你從前回來提到他幾次過,都是很尊敬的,你說那些話……那肯定……那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崩枰滩林鴾I,“你能不能想辦法,去解釋解釋????這樣有一些人就不會再追著你,難為你了……” 謝清呈:“……” “小謝,你說話啊?!?/br> 屋外是濃得化不開的長夜。 屋內最親近的幾個人就在身邊。 謝清呈微微顫抖的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鋼制打火機,點亮了,光又熄滅,點亮了,但光又熄滅…… 最后他把火機扔到了一邊,閉上眼睛,嗓音沙啞疲憊,卻很堅定,很固執:“沒有?!?/br> “……” “沒有人冤枉我,是我說的,都是我的真心話?!?/br> “我確實看不慣秦慈巖做的那些荒唐事。我那時候心態變了,他和我關系也不太好。那就是我一時沖動說出來的,是我欠了考慮?!?/br> “……” “可是哥——” “我不是完美的,謝雪。你哥也只是個普通人,會怕,會擔心,你那時候才那么小,我親眼看著他被殺,我沒有辦法再在醫療系統堅持下去……我怕了,我離職了。事情就是這樣?!?/br> 幾許沉默。 謝雪的聲音像是無助的小貓:“……哥,你連和我們,你都不能說真話嗎?” 謝清呈出了很久的神,眼睛里仿佛閃過過往的幽靈,他最后閉上眼,低了頭,手合十,抵在眉心間,他輕聲地:“我說的,就是真相。對不起……我讓你們失望了?!?/br> 這一夜的談話,最終還是以漫長的沉默作為了終結。 謝清呈是個很固執的人,這一點,房間里的三個聆聽者都非常地清楚。 “這張卡里有三萬塊錢,黎姨,您拿著。鄰居家損壞的那些東西,我們不可能說不賠就不賠了。如果不是因為我這件事,他們也不會無故受這個連累?!敝x清呈說,“剩下的情況,我會想辦法處理,您安心在家里,別往外跑去?!?/br> “小謝……” 謝清呈的眼睛和他母親是很像的,和周木英一模一樣的桃花眼,和周木英一模一樣的硬氣。 黎姨的心又抽了一下。 她是濟慈堂的棄嬰,年輕時當過滬州夜總會的坐臺小姐,伺候那些毛巾老客,別人都說她是個褲襠發臭的婊子,周木英在掃黃打非的任務中審了這個女人。 黎妙晴那時候誰都不服,叼了根問警察要來的煙,坐在審訊室內,一句話也不肯交代。 她說我就是個臭褲襠的婊子,怎么著,你們抓了我,我回頭還出去賣,要你們管! 周木英說,黎妙晴,你才十七歲。我不想把你送進去,那地方你進去了,出來之后你整個人生就都沾上墨了。 我知道你沒有父母,沒有家庭,這是我的名片,這是我們辦公室的電話,這個,是我家里的電話,私人的。 你有什么事情你找我。我不僅僅是個警察,我也是個女人,是個mama。我不想看著一個都還沒成年的女孩子走這樣一條路。 你叫我木英吧,不用叫我周警官。 我可以幫你的,你不用怕。 當時,就是那樣一雙桃花眼,在審訊室望過來,望向她。 黎妙晴覺得的身子像是地震了,震源是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 她后來就成了周木英三教九流的朋友中的一個。 這段關系維系的很穩定,周木英對這個失足少女一直關照著,逢年過節都可憐她,讓她上自己家來吃飯,從沒有瞧不起她的意思。 周木英和謝平落魄時找不到合適的住處,黎妙晴就在自己住的陌雨巷給他們打聽了一個二手房交易,因此和他們成了鄰居。 之后二十多年風風雨雨,黎妙晴再也沒有接觸過那些骯臟不堪的皮rou營生,她做旗袍,當裁縫,給周木英縫了一件又一件華美的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