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第6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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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著他肩膀的人,是鄭敬風。 他剛剛在走神,于混亂與忙碌中,想著和賀予的那些往事。 現在已經是深夜了,謝清呈坐在問詢室內,面前的小刑警已經花了一個多小時,把記錄全部做完,他和鄭敬風打了個招呼,收拾資料走了出去。 雖然謝清呈不是鄭敬風的親屬,但鄭敬風畢竟和他父母關系特殊,還是在調查過程中進行了回避,直到這時候他才來到了問詢室。 “煙?”鄭敬風試探著和謝清呈搭話。 “好?!敝x清呈疲憊地開口。 鄭敬風遞給他煙,在他對面坐下了。謝清呈點了火,把煙濾嘴咬上,火機在桌上推給他。 抽了一口,他慢慢把倦怠的眼睛抬起來。 鄭敬風和他四目相對。盡管對眼前人的性格早有所知,那一瞬間鄭敬風還是被謝清呈的目光觸動到了。 太堅硬了,太銳利。 像刺刀,像磐石,像他死去的父親和母親。 又或許更甚。因為發生了這么多事,這時候再看他,除了生理性的疲憊,這雙眼里竟然沒有太多脆弱的情緒。 鄭敬風給自己點煙的手不由得輕抖了一下。 “為什么不說話?!?/br> 謝清呈嗓音微啞,這讓他至少稍微像是個正常人了。 “你進來,總不會是干坐著的?!?/br> “……因為該說的道理我不想說了,你心里都清楚,但你還是要那樣去做?!编嵕达L嘆了口氣,“還有,不管你信不信,我進來之前,一直在想該怎么安慰你?!?/br> “……” “但進來之后我發覺沒有太大的必要了?!崩相嵖粗x清呈此刻近乎無情的一張臉。 謝清呈咬著煙拖過煙灰缸,把煙從干燥的嘴唇間拿下來,磕去了煙灰。 “是沒必要?!?/br> “但你知道嗎?我看著現在的你,我想到了一些事?!?/br> “什么?!?/br> 鄭敬風長嘆了一聲:“我想到你小時候……” “……” “我第一次見到你,你還在念小學。那天你mama感冒,你自己主動要求去食堂幫你媽打飯?!编嵕达L剛毅的眼睛里蒙上一層回憶的柔軟,“你mama喜歡喝西紅柿雞蛋湯,你那時候個子不高,站在湯桶邊,夠不著大勺。我看到了,就走過去幫你……你抬頭和我說謝謝的時候,我一看你的眼睛,都不用介紹,我就知道你是周木英和謝平的孩子?!?/br> “……” “后來你經常來辦公室做作業,累了就披著你爸媽的衣服趴在桌上睡一會兒,等他們下班。單位里很多人的孩子我都見過,你是話最少最懂事的那一個?!?/br> 鄭敬風也吐了一口煙圈,頭往后仰了仰,目光追逐著煙而去。 “我后來忍不住好奇,問你爸爸,這孩子是怎么教的。他笑著和我說,沒人管你,你自己就是這樣的性格。我覺得老謝真是夠炫耀的,不服氣,我就跑來問你,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了,我那時候問你為什么這么厲害……你給我看了散打比賽的獎狀,那天剛好頒完獎?!崩闲叹?,“然后你說……” 鄭敬風:“你想當個警察?!?/br> 謝清呈:“我想當個警察?!?/br> “……” 這句話是同時說出來的,說完兩人都有些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鄭敬風才道:“別的孩子在那個年紀被問理想,大多都是個模糊的概念。你不是,我一看你眼睛里的光就知道,你是認真的。大概是你從小就有這樣清晰的打算,所以你活的總比同齡人清醒,目標明確?!?/br> 謝清呈抽完了煙,又點一根。 鄭敬風:“你少抽點吧?!?/br> “沒事?!敝x清呈說,“你繼續?!?/br> 鄭敬風嘆息:“……但你那時候的鎮定也好,冷靜也罷,都還像個正常人。我現在看著你,真的,我挺為你擔心。一個普通人是無法承受你這樣的心理約束度的,這會把人逼瘋。小謝,你真的沒有必要這樣緊繃?!?/br> “我沒覺得緊繃,也沒覺得累?!敝x清呈說,“你不用替我想一些弱點出來,我很習慣我現在的狀態。軟弱是女人該做的事情,和我無關?!?/br> 鄭敬風被他兩句話就氣得頭疼,抬手點了點他:“你這男權主義真的有問題。你要改改。幸好我們隊里的女同志不在這里,不然你長再帥,你都該被她們翻白眼,并且我還會覺得你活該,她們翻的好。你什么陳舊破思想!” 謝清呈不在意這些東西。 他撥弄著煙濾紙:“寒暄也該結束了。鄭隊,聊正事吧?!?/br> “哪件不是正事?”鄭敬風瞪他,“我問你,你的命不是正事?外面那大廣電塔投放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視頻不是正事?你是沒看手機,現在網上都吵翻了,你真行啊謝清呈,那么一個□□組織被你惹的專門找了你的視頻免費投送,你說這算不算正事?還有檔案館爆炸時你和你那個小朋友兩個人在里面,是,我是相信這事兒就和你倆交代的一樣,但上面能那么認為嗎?程序能那么走嗎?你還要接受調查,你那個小朋友也是。這算不算正事?還有,你——” “他的傷怎么樣了?!敝x清呈打斷了鄭隊的滔滔不絕。 老鄭愣了一下。 這是他進屋以來,謝清呈問的第一句有點人味的話。 謝清呈對賀予是內疚的。 他很少會對什么人產生內疚感,尤其是這種年紀比他小太多的人。 說難聽的,有時候謝清呈看這些小年輕,都不太像在看一個個有血有rou的生命。 這并不是說他沒把他們當人,而是說他沒有太把他們對自己的感情太放在眼里。 賀予也是一樣。 盡管謝清呈和他相處了那么多年,從賀予七歲起到十四歲,他都是他們家的私人醫生,但是謝清呈從來沒有把賀予放到過一個能和自己正常對話的高度去過。 他總是在教賀予該做什么,除了單方面的指教之外,他從來沒想從賀予身上獲得任何東西。 更沒覺得他能從一個少年身上獲得任何東西。 這是第一次,謝清呈注意到賀予已經長大了。有著他無法忽視的喜怒哀樂,個人意愿。 謝清呈想起賀予臨走時那個冰冷的眼神,又看著自己身上漸干的熱血,第一次非常清晰地對賀予有了病患之外的情緒觸動。 他又問了一遍:“鄭隊,他怎么樣了?!?/br> “你那小朋友是吃錯藥了吧?!编嵕达L搖搖頭,“非親非故,陪你進檔案館?!?/br> “還有你,你怎么可以由著他和你一起鬧。跟你一起做那么危險的事情?!?/br> “……”謝清呈垂下眼睫。 他當時真是糊涂了,整個人都被十九年來的痛苦撕扯,意識支離破碎,他和賀予一起去檔案館的時候,只想著殺害父母的組織或許在今天就會有一個答案,他甚至沒有意識到其實這種行為已經太過冒險。 直到盧玉珠把槍拿出來的那一刻,他才陡地清醒。 可惜已經遲了。 “你應該慶幸盧玉珠不會用槍,否則你們倆都該死在里面。就算你不死,他死了,你怎么面對他父母?” 說到這里,鄭敬風抓了抓頭,煩得要命:“說起來,他還是賀繼威的兒子,你真他媽行,賀繼威的兒子你也敢拿著用。他父母的電話全打我們上頭領導那邊去了,在問是怎么回事呢,幸好只是打在了手臂上,還沒傷著骨頭。不然我看你——我看你——” 他狠狠拿手指凌空杵了謝清呈幾下。 “我看你怎么收場!” “……”謝清呈閉了閉眼睛。 賀繼威其實給他打過了幾通電話,但是他沒想好能說些什么,于是沒有接。 后來賀繼威給他發了消息,他說:“賀予為什么要跟你做這種事情?” 這也是謝清呈所不知的。 或許是因為賀予從前真的很看得起他的理念,七年的陪伴讓賀予覺得他們之間或許不僅僅是醫患那么淡薄的關系。 但現在—— 那些視頻播過之后。 原本的答案是什么,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賀予臨走時的眼神很冷,冷得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甚至比初見時更為冰涼,像是看著一個騙子。 仔細想想,賀予以前哪怕嘴上說著再討厭他的話,也從沒有露出過那樣的神情。 他從沒有對任何人,露出過那樣的神情。 哪怕是發病時,嗜血狂暴,心狠手辣,但他所有的發泄也都是針對他自己的,所有的傷害他都選擇了內耗。 謝清呈是他第一個用那種可怖眼神剜過的人。 “唉,好了好了,現在你那個小朋友沒什么大問題,你也不要多想?!编嵕达L誤會了謝清呈的沉默,手在辦公桌上交疊,語氣稍微緩和下來,“他和你一樣,該走的程序都要走,該接受的調查都要調查。他父母那邊,我們會先解釋清楚,后續該不該上門道歉,你自己看著辦?!?/br> “……嗯?!敝x清呈心煩意躁,第二根煙也抽完了。 他要去拿第三根。 煙盒被鄭敬風按住了。 “你要不要你的肺了?抽抽抽,有你這樣抽煙的,???你小時候不是最討厭別人抽煙了,怎么搞的你現在?!?/br> 謝清呈:“我煩?!?/br> “煩你也不能這樣抽?!?/br> “……” “我他媽也知道你今天煩的要命,我也煩的頭疼,我孫子發燒了39度在醫院呢我一個電話都沒時間打回去?!编嵕达L屈起手指敲敲桌子,“忍著吧!等我把事情和你說完!” 謝清呈嘆了口氣:“……行,你說?!?/br> “你剛才口述的時候我都在監視器那邊聽了,你講的話我也全部相信。但是我告訴你……”鄭敬風講到這里,眼神有些閃爍了,剛才硬邦邦的語氣也因為一些原因松垮了下來,“你不能抱太大的希望?!?/br> “按我的猜測,盧玉珠的死亡是早就已經策劃好的,她是他們那個組織留下來‘兜罪’的人。為此他們還遺留下了一些證據和線索,可以把今晚這些謀殺案的直接兇手都推到她身上,并且三證齊全,符合結案的條件?!?/br> “今天這事兒鬧的太大了,你知道越大的事情,越需要盡快有個交代。下面工作的人不是傻子,確實知道很多細節上存在很大漏洞,但上面某些人,頂不住太大的壓力,證據鏈齊全的事情,他們或許不會細查,甚至迫切地希望能夠立刻收尾?!?/br> 謝清呈不能抽煙,就在玩火機,把火機玩得咔噠咔噠響。 “并且上面有保護傘,是不是?!?/br> 刀刃般的目光抬起來。 “雖然不知道是哪一把,有多大,但他們既然敢這么做,就是有這把傘在?!?/br> 鄭敬風:“……你不要問我,我他媽知道個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