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情書 第31節
第23章 無望中又摻進去零星的希望 喬司月沒有料到, 之后短短一周的時間里,她會在學校見到路迦藍三次。 第一次是在校門口,看見路迦藍和一群打扮得流里流氣的高中生站在一起, 不知道在聊些什么,笑容張揚恣意。 第二次她路過教導主任辦公室,門開著,女生正在挨訓, 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磨著地面,挺不耐煩的姿態。 最后一次是在體育館, 單手執機靠在盥洗臺邊, 聲線輕慢。 “還用問嗎?當然成功了, 那導演一看我這條件,恨不得立刻簽下我?!?/br> “知道了,今晚七點bad ground見?!?/br> 路迦藍將手機反扣在盥洗臺上, 一個抬眸,對上鏡子里另一雙眼睛。 “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她挑了下眉,輕而易舉地展露出奪人眼球的慵懶感。 喬司月斂神,不再直視對方的眼睛,輕聲說:“上次在燒烤攤,我們見過?!?/br> 路迦藍粗略回憶了下, 恍然大悟的神情里參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哦,我想起來了,你是蘇辣椒的朋友?!?/br> 喬司月:“……” 路迦藍哼笑一聲,從包里掏出口紅,涂上再抿勻。 喬司月不受控地向她看去。 這一眼恰好被路迦藍捕捉到,她晃晃手里的口紅,“你也想涂?” 對方游刃有余地掌控著話題的主導權, 喬司月根本不是她的對手,抿直唇線,沒說話。 沉默延續幾秒,路迦藍耐心告罄,一屁股坐到盥洗臺上,單手拖住她下巴,輕輕往上一抬,照著對方唇形細致描摹一番,“大功告成?!?/br> 喬司月眼睫顫了顫,視線稍偏,鏡子里的模樣陌生到不像她自己。 這天晚上喬司月失眠了,眼前時不時浮現出在燒烤攤發生的種種細節畫面。 而他看路迦藍的眼神,就像三月的風,輕柔到不像話??蛇@種溫柔落在她眼里,只是一團厚重的蠶繭,密不透風地裹住她,也像一把被反復打磨后鋒利的冰刀,精準地往心窩子捅去。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睡過去的,半夜開始燒起來,渾身酸軟提不起勁,手腳guntang,腦袋像被人用鉆頭沒完沒了地鑿著。 她沒叫醒蘇蓉,隨便套了件外套,摸黑下樓,在藥箱里找到感冒靈,回房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第二天燒退了些,但整個人還是暈暈乎乎的,腳步也虛浮。 “你臉色好難看?!闭f著,蘇悅檸手探向她額頭,“額頭好燙,是不是發燒了?” “昨晚著涼了?!眴趟驹律碜油笠豢s,從兜里摸出一次性口罩戴上,“你別離我太近,會被傳染到的?!?/br> 蘇悅檸緊緊抱住她胳膊,不給她任何機會躲閃,“那最好,我還能有正當理由解釋自己為什么沒考好?!?/br> 這天,喬司月的狀態差到極點,做英語閱讀理解時,甚至沒法集中注意力讀完整句話。 直到隔天早上,人才緩過來。 結果不出所料,這次的語文、英語成績又一次大幅下降,徐梅芝第一時間找到她,老生常談地教育一頓,最后將話鋒一轉,“聽說你最近和蘇悅檸、林嶼肆,還有普通班的陸釗他們走得很近?” “我和蘇悅檸是朋友?!备忻暗暮筮z癥還在,她的嗓音藏在口罩里,悶悶的。 徐梅芝沒察覺到對方逐漸失控的心跳,但避重就輕的一句話,還是讓她找到一些不同尋常的苗頭。 可目前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喬司月正陷入早戀深淵,進行一番含沙射影的說教后,才肯放人回去。 回教室的路上,喬司月遇到正準備去授課的趙毅。 趙毅關心了句:“最近看你都不在狀態,是不是學習壓力太大了?” 喬司月實話實說,“前幾天生了場病,不過現在已經好了,我會慢慢調整過來的?!?/br> “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別給自己太大的負擔,這幾天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老師相信你沒問題的?!?/br> “嗯,謝謝老師?!?/br> - 喬司月這段時間的反常,蘇悅檸看在眼里,周末找了個借口將人約在玩具城。 左邊柜臺上擺著一個變形金鋼模型,喬司月看了眼價格:598。 壓歲錢一直存放在蘇蓉那,暑假的兩筆收入也都上繳,喬司月手頭上只剩下儲蓄罐里零零碎碎的硬幣,顯然在這598面前只是杯水車薪。 在店員注意到她前,喬司月先挪開腿,走到蘇悅檸身邊停下。 “有看中的嗎?我送你呀?!碧K悅檸說,可不到片刻,她又干巴巴地改口,“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先借你錢?!?/br> 喬司月搖頭,“我就隨便看看,有需要的話,我會問你借的?!?/br> 快分別時,蘇悅檸拉住喬司月的手,終于沒忍住問了句:“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上的?是不是上次在我家?” 她聲線壓得很低,更像在自言自語,但喬司月聽清了。 說不上緣由,但凡牽涉到和他有關的話題,喬司月神經的敏感度總能在一瞬間飆升到頂峰。 黃昏從地平線上升起,橙紅的光束以雷霆之勢蔓延開,僅隔兩條綠化帶的馬路上,車馬不停,鳴笛和哨聲交織在一起,一時間兵荒馬亂。 喬司月的聲音夾在中間,幾不可察,“在搬來明港前,我就見過他了?!?/br> 喬司月是在兩年前爺爺的葬禮上見到他的。 爺爺一直一個人生活在明港,直到三年前才被喬崇文接到南城。 那天喬司月放學回家,喬崇文把她喊到小房間,指著報告單,聲音又沉又啞,“看清楚上面寫的字了嗎?你爺爺他得了癌癥,喉癌,二期?!?/br> 空氣靜了一霎。 喬司月覺得這種時候應該說些什么,在轉瞬即逝的空白后,她輕聲問:“要化療嗎?” 喬崇文沒說話,只是搖頭。 年歲已高,每次化療都是一種折磨,再加上病人自己不愿意,深思熟慮后,喬家三兄弟決定尊重老父親的意愿。 房間里沒有開燈,晚冬的夜暗得很快,不到五點,已經褪成黯淡灰,喬崇文的臉沒在陰影里,挺括的肩膀耷拉著,形神俱疲。 喬司月沒生一張巧嘴,不擅長安慰人,她安靜站了會,離開時悄悄把門帶上,客廳里喬惟弋正坐在沙發上看動畫片,他的笑聲蓋過電視機里的旁白。 上了年紀,抵抗力弱,癌細胞擴散得很快,沒多久爺爺連基本的吞咽動作都變得艱難,吃飯時經??瘸鲆坏仫埩?。 那段時間,喬司月經常聽見蘇蓉和喬崇文在爭執,準確來說是蘇蓉單方面的牢sao,類似于“你那兩兄弟是擺設嗎?憑什么就我們家出錢出力照顧你爸?” 說著她又開始憂慮起自己的晚年,對喬司月的說教見縫插針:“我把你養到這么大,給你吃好的穿好的,你以后可不能把我和你爸丟下,老了也不能嫌棄我們麻煩,知道嗎?” 喬司月攥緊水筆,極低地嗯一聲。 第二年夏天,爺爺病重。喬崇文請了兩周的假,沒幾天蘇蓉也趕去明港。 那天下午第一節 課是隨堂測驗,喬司月沒考好,意外的,數學老師這次一句責備都沒有。 自習課前,喬司月被叫到辦公室,班主任唱了近五分鐘的獨角戲,才放她回教室。 下午小舅來接她,同行的還有大姨和外公外婆。 喬司月走到半路,全身的力氣仿佛一下子被人抽干,定在原地抬不起腳。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忽然肩胛骨傳來鈍痛,然后是撕裂的聲音,地上的影子變成翅膀的形狀,卻只有半邊。 她被拉扯著向上,兩秒后搖搖欲墜。 耳邊插科打諢的笑聲不停歇地響著,班主任的嗓音混進來,模模糊糊的。 她說什么了? 喬司月認真回憶了下,好像是說爺爺今天上午去世了,還有一些安慰的話,最后通通變成:不要讓這件事影響到她的學習。 南城到明港差不多三小時的路程,時間在彎彎繞繞的山路里顯得格外漫長和枯燥,車上的談話聲一直沒停下來過。 喬司月看著車窗外深藍色的海,忽然聽見大姨問:“喬喬,你爺爺走了,你難受嗎?” 喬司月腦袋空了一瞬。 小時候,身邊的大人總愛問她“更喜歡爸爸還是mama”,后來喬惟弋出生,問題自然而然地演變成“你爸爸mama是不是偏心你的弟弟”。 這一刻,喬司月覺得大姨這問題白癡到和那兩個有的一拼。 喬司月咳嗽幾聲,抬手把口罩拉實。 “感冒了?” 她點頭。 大姨讓小舅把空調升上幾度,注意力轉移后,這個話題不了了之。 一下車,含著腥味的空氣撲面而來,轉瞬被吸進肺里,喬司月嗆了幾下,重新把口罩戴上。 小院煙霧繚繞,喬司月跪在地上,對著頭頂的黑白相框,輕輕喚了聲爺爺,腦袋里倏然跳出他們的最后一段對話。 “下學期就初三了?” “嗯?!?/br> “時間過得真快喲?!?/br> “嗯?!?/br> “喬喬,人的一輩子就這么長,去做自己喜歡的事,穿自己喜歡的衣服,不要留下任何遺憾?!焙韲迪窈淮罂谔?,說話囫圇不清,所以他將語速放得很慢。 喬司月微微愣住,覺得他話里有話,可不等她多想,他劇烈的咳嗽聲將她的意識從中剝離開。 三天后,爺爺孤身回到明港,喬司月的這個疑惑隨著他的去世最終成為一道無解題。 耳旁驟然響起請來的哭喪人歇斯底里的哭聲,喬司月偏頭看去,見她臉上全是眼淚,心口微滯。 不是她的親人,她怎么能哭得這么傷心? 就像在聽到爸爸說爺爺罹患癌癥,那會她覺得應該說些什么,現在的她覺得自己應該要哭。 也可能是,有人希望她能在特殊的時期給出恰到好處的反應。 可她哭不出來,胸口像壓著一塊巨石,堵得難受。 跪拜禮結束,蘇蓉將喬司月拉到一邊,塞給她一個饅頭,“先吃點墊墊肚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