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情書 第26節
不知不覺間,草稿紙上已經是滿滿的“肆”。 意圖太明顯,她嚇到連忙用水筆劃去,直到看不出原來的印記,才松了口氣。 心虛的時候,感官容易被放大,喬司月敏銳地捕捉到不遠處一道探究的目光。 她倏地抬起頭。 這道目光來自徐梅芝。 沒幾秒,蹬蹬的腳步聲響起,徐梅芝在她身側停下,“把手腕上的絲帶解開?!?/br> 喬司月愣了下。 見她這副裝傻充愣的態度,徐梅芝攥起拳頭,不耐煩地在桌板上重重敲了幾下,“不要讓我說第二遍,把絲帶給我解開?!?/br> 她毫無顧忌的大嗓門在寂靜的教室里炸開,幾乎所有考生都停下筆抬頭看過來。 剛才事發突然,喬司月腦袋確實懵了一霎,但她不至于傻到這會還聽不出她的意思。 喬司月低垂著腦袋,肩膀不可遏制地抖了下,迷茫不再,只剩下嘲諷。 教室里一片靜默,沒人出聲。 在她整理好情緒的最后一刻,先是聽見窗外一聲驚雷,然后才是男生醇厚潤澤的聲線,撞進她耳膜,語速不緊不慢的。 “我們都還在考試,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到這科結束后再處理嗎?” 他將音量收放得恰到好處,聽不出絲毫頂撞的意味,卻能在引起所有人注意力的同時,說服徐梅芝做出妥協。 徐梅芝掃視一圈,發現不少人盯著這邊看,態度軟化了些,正要開口,林嶼肆忽然抬手,指向角落處的監控探頭,“監控開著,證據都在,人又跑不了?!?/br> 他的聲音在這一刻被放得無限大,遮住了喬司月胸腔里打鼓般局促的心跳,徐梅芝的聲音緊隨其后,“喬司月,不要影響到別人考試,趕緊把絲帶給我?!?/br> 在徐梅芝壓迫感十足的視線里,喬司月慢吞吞解開絲帶,露出一道醒目的傷疤,但沒引起徐梅芝的注意力。 徐梅芝接過絲帶,仔仔細細地檢查一遍后,沒有歸還,警告了句,“考試的時候別再做小動作?!?/br> 眾目睽睽下,喬司月覺得有些難堪。 這種難堪在考試結束后又加重幾分,路過洗手間時,聽見有幾個女生在議論傷疤的來源。 十七八歲的少年,在養成基本的評判是非能力的同時,也能滋生出各種天馬行空的想象。 加上最近的投湖事件鬧得沸沸揚揚,很難不讓人將兩件事聯想到一起。 ——這道疤自然而然變成了自殘的證明。 喬司月知道,大多數人心里沒什么惡意,只是將撰寫命題作文時無處安放的想象力借機施展出來,但沒有人會喜歡被人無端揣測,又妄加評論,她也不例外。 空氣悶熱又潮濕,天色因即將到來的暴風雨變得沉暗。 喬司月站在樓道吹了會風,心里的煩悶有增不減。 距離下門考試還有五分鐘時,她才回到教室,下巴支在課桌上,神色倦怠。 其實比起徐梅芝咄咄逼人的腔調和同學在背后的議論,她更在乎的是林嶼肆的態度。 他會怎么想自己呢? 也會跟他們一樣嗎? 就在她思緒百轉千回間,林嶼肆拿著兩瓶汽水走向她,其中一瓶放在她桌角。 “給?!?/br> 男生腕骨突出,像被海浪反復沖洗后嶙峋的礁石。左手戴著一個黑色手表,大表盤,設計簡約,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上面的小字母。 和前幾次戴的款式不同,但價格看上去依舊不菲。 喬司月愣了愣,耳垂不知所措地燒起來。 林嶼肆絲毫沒察覺到,極淡地補充一句:“蘇悅檸請喝的?!?/br> 她甕聲甕氣地應了聲,為自己剛才的自作多情感到羞赧。 察覺有視線正停在自己身上,喬司月側目看去,對上張楠和沈一涵意味不明的眸光,眼睫微微一顫。 對方很快別開眼,交耳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喬司月也沒再看她們,眼尾垂落。 汽水瓶上蒙著薄薄的一層霧,被熱氣氤氳,化成水滴沿杯壁緩慢滑落。 她擱下筆,冰涼的汽水瓶緊貼掌心,手指不自覺一縮,五秒后握住瓶口,幾乎沒怎么用力就轉開了。 ——已經有人替她擰過瓶蓋。 沒走出幾步,林嶼肆腳步一頓,鬼使神差般的回頭看了眼,燈光下女生發色淺淡,漫開一層朦朧的金色輪廓。 她好像很少把頭發披下來,總是用再簡樸不過的純黑發圈扎一頭不緊不松的馬尾,露出的頸側肌膚白皙細膩。 這會她背對著自己,只能看見半截模糊的側身線條。 但不知怎的,林嶼肆腦袋里忽然蹦出她完完整整的容顏。 還有她一動不動地站在洗手間外的過道上,聽著里面窸窸窣窣的議論聲,眉眼卻素淡到看不出情緒,像海浪沖上礁石那瞬間碰撞出的白色碎花。 看似弱不經風的皮囊里,藏著一種置身事外的清高,可能還參雜著無可奈何般的妥協。 他微微瞇眼,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 喬司月被徐梅芝懷疑作弊這事最終還是傳到了蘇悅檸的耳朵里。 蘇悅檸氣到不行,一臉罵了好幾聲“傻逼”,“徐梅芝怎么能平白無故就懷疑你?” 兩個人撐著同一把傘,喬司月抬手把傘往蘇悅檸的方向輕輕一推,答道:“那會我走神了?!?/br> 蘇悅檸腦殼蹦出一個問號。 喬司月從校服口袋里掏出草稿紙,攤開,所有的“肆”都被墨水遮得嚴嚴實實,只好補充解釋:“這里全是他的名字?!?/br> 她沒有明說,但蘇悅檸很快反應過來,在心里感嘆了句“真是走火入魔了”,隨即聽見喬司月有些無奈、又像在嘲笑自己沒出息的聲音,“怕被徐梅芝發現,就沒敢看她的眼睛,估計就因為這個,被她誤會了?!?/br> “那這個疤?”話一問出口,蘇悅檸就后悔了,她想知道答案,但又怕自己的貿然出擊會戳中對方不愿展露的傷口。 百般煎熬中,蘇悅檸察覺到喬司月往外挪了挪——顯然,她在抗拒這個問題。 蘇悅檸一頓,撐傘靠回去,兩個人的距離一下子被拉近,但這次留下一拳頭的空隙。 喬司月沒再逃避,和她并肩走出十余步,主動將身子貼向她,目光清寂,“不是他們說的那樣,我是意外傷到的?!?/br> 傷疤出現的位置太容易引人遐想,蘇悅檸也犯了先入為主的錯誤,將此當成自殘的證據,聽她這么一說,直接愣住,“???” 喬司月只記得出事那天,自己正和夏萱待在一起,腳下踩著五米高的護欄。 一不留神,她被夏萱撞到。 夏萱眼疾手快拉住她,想將她拉回去。護欄裂開一道口子,棱角鋒利鋒利,喬司月的手腕很快被磨出一道血痕,傷口在剮蹭間不斷擴大、加深。 愈合后,還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疤痕。 喬司月不敢告訴蘇蓉真相,只說是場意外,但蘇蓉不信,把罪全部歸咎到夏萱身上。 這遭過后,蘇蓉對夏萱的印象差到沒有半點轉圜余地。 而夏萱,那么驕傲的人,從不會輕易向別人低頭,唯獨為了這件事和自己道過很多次歉。 喬司月哭笑不得,覺得她在小題大做,這道疤除了不美觀外,對自己的生活沒有半點影響。 沒多久,夏萱自己做了條編織手鏈送給喬司月,不巧的是喬司月傷的右手,手鏈戴著不方便,于是夏萱又買了一打不同顏色的絲帶送給她。 它們陪伴了喬司月每一個夏天。 喬司月踩著腳底的白色油漆,忽然來了句:“悅檸,我以前很努力地試過?!?/br> 蘇悅檸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雨滴砸在右側的鐵欄桿上,發出噠噠的聲響。欄桿對面,霧蒙蒙的一片,云靄裹住街道兩旁的榕樹,囫圇的綠色沒入黑夜,風里含著不知名的花香。 “試過什么?” 這聲過去,迎來冗長的沉默。 雨勢漸漸小下來,細細碎碎的,偶然幾滴融進眼里,明港的燈火被模糊成一團亂糟糟的毛線球。 前面已經沒有路,喬司月跳下臺階,回頭看著她,唇角勾起一道很淺的笑意,“對明天懷有期待?!?/br> 正說著,喬司月腦袋里忽然閃過一張臉,停頓幾秒,補充道:“不過現在又有了?!?/br> - 回到家,喬司月校服濕了大半,潦草沖洗后,下樓吃飯正好撞見下班回來的喬崇文。 喬崇文放下電腦包,照例詢問了句:“今天考得怎么樣?” 見他神色平常,喬司月猜想徐梅芝沒有把今天在考場上發生的插曲包括她手上的疤,通過電話的方式轉述給他。 喬司月沒說實話,含糊道:“還可以?!?/br> 喬崇文放心不少,又問:“明天考哪幾門?” “數學和文綜?!?/br> 提到數學,喬崇文想起一件事,一面摘掉保鮮膜一面說:“對了,你不是報名參加了數學競賽,什么時候考試?” 這次競賽對高考沒有任何加分作用,喬崇文不是很上心,這會也就隨口一提。 “延遲到十二月初了?!?/br> “那你還得繼續補課?” “競賽前的每周六下午都要去培訓?!?/br> 喬崇文默了默,再次強調,“別讓競賽影響到學習?!?/br> 今天沒有布置作業,各科老師梳理考點后讓學生根據自身情況合理分配復習時間,喬司月把重點放在數學上,背完文綜知識點,拿出整理好的數學錯題,重新演算一遍,十點剛過,手機響了一聲。 系統發來一條好友驗證請求。 她點開,熟悉的羽毛頭像蹦出來,只不過昵稱換成echo。 “回聲”的意思。 喬司月心臟突突地跳著,片刻一種難以言述的緊張感涌上心頭,手掌被密密匝匝的汗液洇濕。 她擦去屏幕上的水漬,用微顫的手指摁下“同意”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