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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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體本身是沒有顏色的,人類看到的顏色,實際上是物體反射的光。 所以,在不同光照條件下,人類眼中同一個物體的顏色將變得不同。 默爾絲的瞳孔是藍色的,但在暗處,會稍微偏紫。 與驗證鈔票真偽時,對著陽光查看水印的方法相反,遮住陽光的話,就能進一步確認默爾絲的眼睛是否和從前一樣了吧。 基裘不動聲色地站在擋住陽光的位置,當她發現怎么也找不到那一抹冷冽的藍紫色,搖搖晃晃的心頓時凝固住了,然后是斷裂的預感,聲音里的顫抖無法抑制,“默爾。你對mama有什么不滿嗎?” 即使她捧住默爾絲的手指也開始顫抖,默爾絲仍舊安靜地望著她,不發一言。 這是默爾絲一貫的抵抗方式——消極應對。 默爾絲總是拒絕主動交流,從小便是如此。 二十年,基裘把她捧在手心里那么久了,也沒能融化她的外殼,摸到她的心。 多么頑固。 多么令愛她的母親傷心! 基裘本以為自己會因此惱怒,話到嘴邊卻變為酸澀的味道,堅硬的牙齒似乎也變得軟綿綿,“如果你不喜歡藍色的眼睛,換成別的顏色,沒有關系??墒?,你沒有換顏色。你是……不喜歡mama給你的眼睛嗎?” “……我沒有?!蹦瑺柦z動了動嘴唇。 “不用騙我了?!被玫穆曇衾^續低落下去,她沒有聽信默爾絲的否認,越發肯定自己的判斷,“你原來的眼睛呢?” “告訴我好不好?”基裘幾乎是在哀求了,仿佛丟失了非常寶貴的東西,“你可以不告訴我換眼睛的理由,那至少告訴我,你原來的眼睛在哪里?” “它也是我的一部分啊?!被檬钦嫘脑陔y過了。 十月懷胎,辛苦的哺育,不知道耗費了多少心血的作品,卻突然被挖去了一塊,相當于挖去了她的血rou。她甚至幻覺般地感到雙眼隱隱作痛,好像她也失去了原先的雙眼。 對于默爾絲長期缺乏監管而產生的變化,基裘早有心理準備,但當事情真的發生,且超出她預期時,一直小心翼翼的態度所積累的疲憊,令她陡然乏力,雙手從默爾絲的臉頰兩邊滑下,整個人姿態虛弱地跪倒在地。 一時間,地位似乎互換了,伏在默爾絲膝蓋上哭泣的基裘更像是弱勢的一方。 想起基裘多年來給予默爾絲的管教,此時的默爾絲感到殘酷的快意。 但基裘“壞”得并不徹底,她不是刻意折磨默爾絲,甚至學會了克制強勢的言行,自行做出了一部分改變,這讓默爾絲無法完整地痛恨她。 默爾絲有點后悔接受庫洛洛的修復,如果她的情緒感知障礙仍然存在,就不必再次想起“現實世界”她又恨又無法割舍的mama。 待在一起時痛苦,分開時同樣痛苦。 貧窮時痛苦,如今富有了還是痛苦。 永遠得不到純粹的快樂。 真是煩躁。 默爾絲把手放到基裘的肩膀上,[穿戴]了發聲裝置,以冷硬的誠實回應她灼熱的懇切,“扔了?!?/br> 基裘肩膀的顫抖停止了,“為什么?” “沒有留下來的必要?!蹦瑺柦z想起泡在福爾馬林里的火紅眼,“難道留下來觀賞嗎?” “默爾?!被锰痤^,伸直雙臂,將手放到默爾絲的腋下,就像小時候捧起默爾絲的姿勢,她仰視著默爾絲,“除了眼睛,你身體的其他部分也動過了嗎?” “……”算上庫洛洛的修復,默爾絲的大腦確實也動過了。 “你會……逐漸拋棄這副軀體嗎?” “……”算上未來的轉生為奇美拉蟻的計劃,默爾絲確實打算拋棄相對脆弱的人類軀體。 基裘的預見性,使默爾絲感到心驚。 “沒有?!彼裾J的話語極為平靜,但她越發冰冷的眼神展示出一絲不悅。 默爾絲意識到了,基裘得寸進尺的本性?;帽砻嫔媳拔?,其實正在從精神上逼近她,試圖觸及核心。 不得不承認,僅僅因為基裘是原著里的配角,默爾絲便低估了她。 別忘了,原著漫畫的配角們也都是有頭腦的,選舉篇才那么復雜。 有生之年恐怕看不到漫畫結局了吧?不,目前我在“現實世界”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也很難說呢。默爾絲想。 “默爾絲?!被玫母觳泊┻^默爾絲手臂下方,將她圈在了懷里。 沒用的。這種情況,我還是可以使用[錨點]進行瞬間傳送。默爾絲想。不過,除非萬不得已,“瞬間傳送”的底牌還是不要動用比較好。 依照腦部手術后毫無情緒的特點,默爾絲沒有抵抗,在基裘越發緊密的擁抱中極力表現得無動于衷。 幾乎勒入血rou的禁錮式擁抱無法使基裘感到滿足,她轉而咬住默爾絲的嘴唇,舌尖探入默爾絲的口中,找尋任何能夠得到的甜蜜。 紅茶里摻入的奶香味,甜的果醬,濃郁的奶油。 基裘的一只手托著默爾絲的后腦勺,另一只手挽住默爾絲的腰。她站著,而默爾絲坐著,被她壓得往后仰去,卻沒有靠到桌面上——基裘有力地挽住了默爾絲的腰。 如今默爾絲的上半身懸空,基裘是她唯一的支撐。 而那唯一的支撐同時是壓迫默爾絲的來源,基裘緊緊地按著默爾絲的后腦勺,密不可分地與她嘴唇相貼,舌頭強行占據了能夠占據的。有限的口腔空間承受不住暴力的掠奪,無法分辨是誰的唾液,從默爾絲的嘴角溢出,淌到下巴。 備好茶點后,隨侍的管家就聽命退下了,但不會太遠,是能夠聽到桌上呼叫鈴聲音的距離。 不過,是否有旁人在,又有什么區別呢? 基裘不需要顧忌旁人,因為她是家主夫人,是唯一的女主人,那些無關緊要的管家和仆人們,她可以隨意處置。 差不多了吧。默爾絲估摸著。即使是腦部手術后的自己,也該表示一下拒絕了。 基裘的擁抱太緊了,毫無間隙,默爾絲無法從胸前推開她,只能抬手握住基裘的腰,以此著力,將基裘往外推。 默爾絲的動作一點也不粗暴,甚至是溫柔的,她擔心體現出過多的情緒的話,會導致修復大腦的事情暴露。 而基裘吃準了默爾絲慣用的“消極抵抗”策略,又添上了力道,把默爾絲壓在了桌面上。 一陣杯碟破碎的響聲傳出,遠處的管家聽得清清楚楚,但他牢記著在揍敵客的生存法則,忍住回頭去看的本能,如木樁般定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未曾聽到異響。 “默爾絲?!被秒p手按著默爾絲的肩膀。 長時間的親吻,令默爾絲淺淡的唇色變為艷麗濕潤的紅色,那色彩像是因為紅腫,又像是因為染到了基裘的口紅。 基裘喜歡涂口紅,和席巴結婚的時候,席巴問她還想要什么,她說想要口紅,于是席巴送了她一整套紅色系的口紅。 這令她多少感到一絲驚訝,“你知道我喜歡的顏色?” “因為每次見到你,你用的都是同一種顏色?!彼卮?。 “才不是同一種顏色!”那時少女的基裘有些憤慨地提高了嗓音,為自己被忽視的部分鳴不平,“我每次都換了的!” 好吧,盡管席巴和大部分男人一樣分不清相似的口紅色號,但是他能給予基裘的東西比絕大部分男人更多。而且只要是他能給的,他總是十分慷慨。 基裘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基裘當然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你是席巴送給我的,第一個最令我滿意的禮物?!被靡恢皇职吹剿约旱母共可?,“懷上你,后來又得知你是個女孩的時候,我別提有多高興了。我每天都期盼著你的降生。我為你想了無數個名字,卻推翻了無數次,總覺得可能配不上你。無論什么,我都想給你最好的,不讓你受一點委屈?!?/br> “在你出生的時候,你的狀態很不對勁,像是即將夭折。與其眼睜睜看你死去,不如我自己動手——我試圖殺死你?!?/br> 基裘此番大膽自爆秘密往事的行為,并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她不知道默爾絲在出生時便已具備成年人的意識與記憶,默爾絲一開始就清楚記得當年在自己身上發生過的事情。 “就像這樣?!被玫碾p手,虛握住默爾絲的脖子,“除此之外,我沒有虧待過你?!?/br> “我把我能給的,都給了你。我給了你一切?!被玫碾p手稍微收緊,碰到了默爾絲脖子的皮膚,“這么多年了,即使是贖罪,也足夠了吧。你恨我嗎,默爾絲?” “……沒有?!蹦瑺柦z動了動嘴唇,用唇語回答。 “那你愛我嗎?” “……”默爾絲沉默了。 同“現實世界”一樣,遇到“愛”的話題時,她就感到難以啟齒,因為她不喜歡在“愛”這個特殊的詞語上撒謊。 兩叁秒的空白,足以令基裘明白默爾絲的答案。 “我愛你,默爾絲?!被檬站o了手指,指腹陷入默爾絲的肌膚里,“沒有人比我更愛你?!?/br> “我真想一口、一口地吃掉你,讓你回到我的肚子里?!?/br> “我就是有這么愛你?!?/br> 盡管默爾絲沒能給基裘滿意的回答,但默爾絲的毫無抵抗也算是基裘所期待的回應。 仿佛回到了默爾絲出生的那天,基裘握住新生兒細弱的脖頸。 用力。 “不要離開我?!被玫氖种赶率悄瑺柦z頸部的脈搏,“永遠留下來,陪著mama吧?!?/br> 體內氧氣逐漸稀薄,默爾絲本能地張開嘴巴索求空氣,這是生物求生的本能,是默爾絲無法用意志控制的行為。 接下來要翻白眼了吧。想到會是不好看的畫面,默爾絲閉上眼睛。 缺氧程度進一步上升的時候,本能的掙扎行為也發生了,默爾絲垂著的手動了,抬起來抓住基裘的手臂。但沒有試圖解開基裘的禁錮,只是握緊了基裘的手臂,將身體的求生欲傾瀉在這股握力之中。 默爾絲沒有使用“念”,基裘用“念”防御的話,便不會受傷。 然而兩個人的身體都開始發出悲鳴。 “基裘?!?/br> 席巴出現的時候,事情已經結束了,默爾絲從椅子跌到地上,基裘轉頭向席巴的方向,兩條胳膊無力地垂著。 當席巴的腳步踏入涼亭,默爾絲用手撐著地面,直起了身體——剛剛她只是過度缺氧而暈眩了。 如果默爾絲想要反抗,基裘并不能隨意出手,是自愿的嗎?看著默爾絲脖子上的指印,席巴想。但是滿地摔碎的杯碟又像是經過了戰斗的痕跡,使他稍感困惑。 “你做什么?!毕蛦柕氖腔?。 “我……”基裘正欲回答,見到默爾絲站起來,往涼亭外走,她的注意力便移開了。 “默爾絲?!庇谑窍徒凶∷?。 涼亭的臺階下方,默爾絲抬頭望向他們,隱隱帶刺的陌生眼神,令他們同時愕然了。 “爸爸。mama?!贝秸Z可能產生誤讀,而聲音不會,于是默爾絲[穿戴]了發聲裝置,“如果我死了,請把我的骨灰撒到大海里?!?/br> 說完,她略微欠身,頭也不回地走了,沒有人再叫住她。 “你……你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吧!”直到看不見默爾絲的背影,基裘才找回了呼吸,“你聽聽她說了什么?!她親口說的!你聽到了吧!” “……”席巴掃了一眼基裘抬不起來的胳膊,“我知道了?!?/br> “你知道什么!”此時基裘沒有歇斯底里,用的是平常講話的音量,“她的眼睛和以前不一樣了!她把眼睛換了!你知道嗎?!” “你確定?” “你果然沒看出來……是啊,除了我,誰能夠看得出來呢?”基裘想起她少女時期用的口紅,“啊——都是一樣的顏色,對嗎?” “難道不是你多心了?!毕土晳T遵循邏輯進行思考,“默爾絲那樣做,有什么用處嗎?” “當然有!”基裘電子眼的紅色光點跳動著,語速也隨之加快了,“你不是聽到她剛剛說的話了嗎?她會舍棄一切!她什么都不想要了!她連遺言都留了!這次她換了眼睛,下次她是不是要換身體!她要永遠離開我們!離開揍敵客!你知道她還會做什么嗎?!” 念能力擁有無限可能性,默爾絲的行為難以預計,基裘說的話不無道理。 席巴擰起眉頭。 “她就那么想和我們撇清關系嗎?!連尸體都不愿意留下,不愿意埋在這里!她肯定是瘋了!”基裘連珠炮似地說,“要不就是被那群有紋身的家伙帶壞了!她今天敢公開和我們宣戰,很可能是得到了那群人的慫恿!我早說了,交友不慎對她有害!你卻說‘她至少沒有真的紋身’!問題可不在這里??!親愛的,我們不能再放任默爾絲了!絕對會有不可挽回的事情發生!” “……”席巴的視線移向另一邊,“伊路米?!?/br> 話音剛落,毫無異狀的樹影中陡然躍出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落在席巴和基裘幾步外的臺階上。 “你也有想說的話?”席巴知道他不是剛剛才來的。 “不?!币谅访妆犞c基裘如出一轍的大大黑色貓眼,語氣平淡無害,“我只是擔心mama可能需要幫忙。既然沒事,那我就先走了?!?/br> 席巴沒有阻攔,他便快速消失了蹤影。 “我們已經挽留她很多次,能做的都做了?!毕涂粗谅访紫У姆较?,“她不是你一個人的東西,也不是我的。如果事情真的發生,就按照她的遺言去做——她的要求并不過分?!?/br> “接受現實吧,基裘,你已經做得夠好了。不要再想著挽留她?!毕蜕斐鍪?,貼到基裘一邊的臉頰上,手指撥開她鬢角的發絲,“如果你不希望在最后感到悔恨,你應該重新想想該怎么和她相處,珍惜剩下的時光?!?/br> 這無異于宣告一切的終結。 “……”基裘咬著牙關顫抖。 很難說是因為憤恨,或是難過,又或是絕望。 她流下淚來。 另一邊,伊路米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間,打開上鎖的抽屜,拿出一個玻璃罐。透明的液體中,泡著一對藍色瞳孔的眼球,是默爾絲以為扔掉了的她原先的眼球。 在默爾絲的換眼手術結束后,伊路米沒有做別的任務,而是致力于調查有關火紅眼的資料。他不需要四處奔波,揍敵客的情報網和信息技術是世界數一數二的,所以他這段時間一直待在枯枯戮山。 其中引起他額外注意的一條是“紅眼是惡魔的使者”。 這很像普通的迷信思想,用于排除異類。因為除了窟盧塔族,其他人類的眼睛都沒有隨時改變顏色的能力。 “jiejie平時就會做一些莫名其妙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币谅访讓⒉AЧ薹旁谑中?,端詳著里面的兩顆眼球,仿佛正與默爾絲本人對視,“但這次……是碰巧嗎?還是有意為之?” 當時,換眼手術總共進行了叁場,于是伊路米注意到了一個現象:移植火紅眼的人,在眼睛變紅時,周身的“氣”加強了。 如果火紅眼狀態可以使人戰力提升,那么“紅眼是惡魔的使者”恐怕就不屬于普通的迷信了。 “……惡魔的使者?!币谅访啄钸吨@句話,抬起另一只手撫摸玻璃罐的罐身,“能夠獲得如此稱號,是否意味著更加不同尋常的力量呢?但要是真的強大,窟盧塔族又怎么會輕易滅族?!?/br> jiejie對火紅眼還是比較上心的,她為此得到了窟盧塔族用來保持火紅眼狀態的眼藥水,并委托伊路米將眼藥水的成分進行分析、復制,她總共想要99瓶備用。 她可真喜歡“9”這個數字。 “你究竟在想什么呢?”將玻璃罐貼到額頭,伊路米的眼睛與罐子里的眼球僅隔著一層玻璃,他凝視著玻璃里側毫無生氣的藍色瞳孔,“jiejie?!?/br> 此時,默爾絲已經推開試煉之門,踏出了揍敵客在枯枯戮山的私人領地。 揍敵客這邊大概暫時告一段落了吧,她想她可以開始著手安頓“游戲背包”里的酷拉皮卡了。 然而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在試煉之門緩緩合上時出現。 “默爾!”輕快的男性嗓音與腳步,迎了上來。 ……是俠客。 在考慮其他事情之前,默爾絲頭腦中出現的第一個煩惱是: 此時她的舌頭上沒有蜘蛛紋身。 ———— 作話: 第158章的時候,提到基裘做的噩夢,她夢到了雙眼血紅的默爾絲躺在棺材里,最后默爾絲融化,棺材變成了空的 結合默爾絲的火紅眼和遺言,所以基裘的噩夢其實很準(笑)